原先天光黯淡但好歹算得上清朗的天空，不知不覺被些許灰沈沈的陰雲所遮蓋了一部分。

也不知道是否是西奧多叫醒的，還是初鳥原先就在差不多的時間醒來的，等宇津木花了幾秒整理一下心情後回到客廳時，初鳥已經醒來了，他垂著眼站在西奧多身邊，長而略有些淩亂的長發隨意豎起並垂在肩頭，模樣乍看很溫順，但從他臉上細微的表情以及兩人間有些緊繃的氣氛看來，剛才如果兩人有對話的話、一定是談得不太愉快就終結了。

而西奧多看初鳥醒了，不管剛才他們是否有過任何對話，但他很顯然沒有必要也沒意願再待在公寓中不走，看宇津木也離開陽臺回到客廳後，他就告辭帶著初鳥離開了──而表情上看起來像和西奧多鬧別扭的初鳥不開心歸不開心，卻也乖乖跟著走了，而宇津木此時也沒心情挽留一二，勉強打起精神客套幾句後就目送著兩人離開。

在兩個短暫的來客離去之後，宇津木才將視線轉到默默跟在他身後一起回客廳的晴己，而晴己似乎本來就一直在註視他，一下子對上視線後他有點緊張地眨了下眼，但沒有像之前那樣總是不自覺地低下頭或垂下眼簾避開目光的對視，而是依舊望著他──宇津木和晴己相處的時間不算長，但他也知道晴己性格算是比較柔順、隱約也有點不擅長和人緊密聯系地相處跡象的孩子，像目光對視這種事情除非他有強烈地想傳達些什麽的情況下才會努力去直視著誰的雙眼，而他想現在晴己這樣和他對視，或許正是猜到了宇津木想和他認真談些什麽、這個接人帶物手段多少有些笨拙的孩子為了表達誠意才這樣與他對望。

宇津木原先因為腦中紛雜的思緒與念頭而有的煩躁與透不過氣來的窒息感，在看到晴己這樣仰著頭和他互相凝視，即使一開始宇津木並沒什麽心情、也沒想好要從哪裏開口問起而沒說話，但也沒感到不安而是耐心等著他的樣子之後，逐漸因為無奈以及對於晴己這樣打算等他等到天荒地老這樣被動的行為而想要苦笑的心情而逐漸消散。

「……你先回去把碗裏剩下的飯菜吃完再談吧，我現在心情有點亂，需要一點時間整理一下情緒。」

神情不自覺松弛下來的宇津木順著情感微露苦笑，但他也確實沒想好自己該向晴己詢問什麽，只是感覺自己需要冷靜一下，於是他揉了揉晴己的頭，語氣緩和地這麽說道。

宇津木知道晴己吃飯還是做什麽事情通常都很認真細致，也因此速度通常都不會太快，他因此不用看也知道晴己鐵定是還沒吃完東西就跟著他到客廳的──至少他明白晴己不是會為了想做什麽事情而去急躁草率地迅速完成手邊事情的性格，像是匆忙把飯菜一股腦塞到嘴巴裏隨便嚼嚼就吞下這種事情，宇津木還真沒看到晴己去做過，也不知道是教育者很重視禮儀的成果還是晴己本身就不會隨意敷衍任何事。

而就算他難得判斷錯誤，他想自己表達出『想暫時支開人自己靜一靜』的意圖應該也能順利被晴己所領會，晴己撇除剛才難得不太像他的表現以外，在這種時候都十分識趣地順著他人的心意做事，也不會貿然反駁、傻傻地直白點出事實並非如此之類的。

「我知道了。那德幸先生您如果中途有睡意的話也不用強撐著等我，如果累的話先去休息吧，我隨時都能回答您想知道的事情的。」

而晴己也一如他預料地點頭應了下來，只是可能他還記著宇津木熬夜睡眠不足的事情，聲音柔和地補充了一句，才轉身離開客廳。

……說起來，確實我現在精神不太好，比起用這種無法以冷靜客觀的狀態思考這件事情，不如先去休息一下比較妥當。

而晴己一說，宇津木才察覺到自己現在感到的疲憊煩躁不光是情緒上的問題，缺乏睡眠導致的困乏也多少影響了他的精神狀態，讓他無法集中精神並保持清晰的思緒思考問題，他以指腹揉了揉意識到這點後就有些發酸的眼角，輕舒出一口氣後，做了決定。

宇津木猶豫了一下，還是大略收拾了一下借給初鳥睡的睡袋，回到房間從櫃子裏拿出打地鋪專用的棉被，鋪好之後便躺下去闔著眼睛，也沒花多久時間醞釀睡意，不知不覺就沈沈入睡了。

等宇津木醒來後，已經是中午了──就算成了大學生了，但也鮮少放縱自己睡到這麽晚的宇津木，他揉了把自己本來就不太服貼、現在更睡得有點兒亂糟糟的自然卷頭發，先是慶幸了一下現在不是住在家裏，雖然由於家中他一直都是被大部分人忽視的對象，但結合之前在喪禮中偷溜的事情，在這方面多少家裏人還是會管教他，少不了要被說教一頓。

而想起喪禮的事情，又回想起聰果透過電話告訴他的祖父火葬時的意象，宇津木不由得稍微蹙起了眉，心中閃過『會不會祖父身上也有什麽不同尋常的秘密』的猜想，但他旋即搖了搖頭，自己否定了這點──大概是最近身邊的人接連在他眼前展現了原先他常識中以為不存在的超能力，他覺得自己似乎有點兒太敏感了，看到點什麽不太尋常的事情都聯想在一起、懷疑背後是不是隱藏著什麽超脫常識的力量存在。

除了精神狀態不太對以外，祖父印象裏沒有什麽超能力沾邊的那方面的異常表現……雖然說聰果大概不會說謊捉弄我，但也可能是那時候葬禮普遍參與者的情緒都不算太好、導致不小心因為一點什麽意外而看錯了的關系，別太過在意或許比較好。

宇津木甩去讓他醒來後心情略為蒙上陰影的這件事情，大概是補足了睡眠，他現在心境就穩定多了，腦袋也能冷靜地回想睡前和西奧多的談話。

宇津木不得不承認西奧多的提議對他而言誘惑力與必要性都是兼具的──他和初鳥雖說成為了『朋友』，但他自己也知道他們兩人間的聯系是薄弱又不堪一擊的，初鳥會來到日本，應該是西奧多疑似決定將初鳥身上的特殊性交給宇津木待的研究小組的教授去解析才帶他過來的，也正因為如此原先照理來說是兩條平行線的他們才有了交集。

現在聯系起他們的那件事，也就是教授解析擁有特異能力的初鳥的體質的事情因為教授等人的死而破滅之後，假使宇津木拒絕了西奧多的提案，如果在這之後西奧多另找到的合作者也是日本人那也就罷了，但如果是國外、像是美國還是哪裏的其他研究所的話，那宇津木想自己大概有很高的機率在也見不到初鳥了──宇津木尚且還不太明白自己對於初鳥到底抱著怎麽樣的情感，但他想幫助初鳥、想成為初鳥的支撐，也想陪伴在他身邊，所以他才說這個提議對他而言其實有相當大的誘惑力。

哪怕西奧多只是看中他姓宇津木、他這個姓氏代表了他背後家中能帶來的資源與人脈，對他本人的能力本來就沒有太多的要求或期待，但至少有了這層關系，宇津木能名正言順地待在初鳥身旁、就算沒事想去見他有了這層合作關系也能理所當然地去見他，也不怕他人因此多想或是因此有了什麽或許會讓初鳥困擾的謠言。

況且西奧多說的也有道理，假使晴己身上那份延續他生命、也給予他異常愈合力以及奇異能力的力量，是源自於在未來初鳥因為某種原因而分出自己能力的一部分、讓那份力量留駐於原先似乎只是普通孩子的晴己身上的話，那麽初鳥情緒失控而導致能力暴走而釀成的慘劇，也可能有天在晴己因為意外的刺激而失去自控力時同樣發生──如果置之不理的話並不是個正確的做法，正視晴己身上不同於常人的一切，去了解他身上產生的力量是以怎麽樣的原理去運行的、該如何去控制並如果意外發生該怎麽減少破壞力等等的問題，就算不能預防也能在不幸真的出意外時做出正確的應對方式。

想到這裏，宇津木其實已經算是做好了決定了，只是一些細節的事情他還得仔細考慮並思考──最主要是他不認為家裏會那麽痛快地替他這個不算優秀甚至也不算被疼愛的次子提供那些家中因為多年經營制藥企業而累積下來的人脈資源，而想出合理且能被認可的說詞、或是企畫書之類的，才是真正麻煩的事情。

宇津木暫且放下這些可以留著之後見到西奧多在談論並且決定事情，而由於想通了，宇津木反而不像睡前那樣有不少想知道的事情想向晴己問個明白──其實對於『未來』的態度，他一直都算是比較傾向不要問太清楚會比較好的看法，昨天大概是頭腦混亂、急於希望掌握能讓自己安心下來的事情，他才想向晴己問清許多他抱有疑惑與不確定的事情，但此時他卻反而又不想問太清楚了。

不過……還是有一些有點在意的事情，如果晴己不介意的話，還是希望和他問明白。

腦中回想了一下昨天註意到的一些事情，宇津木輕皺了一下眉，但旋即松開眉頭，以免自己等一會出去找晴己的時候表情太陰沈會讓晴己感到不安。整理好思緒也做出決定的他收拾好睡覺用的棉被，就打算先去看看晴己現在在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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