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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頭的老鼠在看著這邊──黑漆漆的身軀就像是貼在海報上的剪影一樣，但卻散發著更讓人無法無視的存在感，讓人背脊發涼的威脅感也與這樣鮮明的存在感並存。

──『這是惡夢，這只是不好的夢境罷了。』

過去在看到這樣的幻覺時，那雙總會緊緊擁抱住自己、帶著溫暖的手臂，以及在耳邊輕聲呼喚自己名字並溫聲撫慰的溫柔聲音，在此時此刻都不再可能接觸到了──當意識到這點時，他心底不禁升起些許寂寞與悲傷的情緒。

但他很快就悚然發現，眼前的老鼠有了以前不曾有過的變化──隨著被斬首的頸脖附近一陣如被濺起的水潭般蠕動過後，老鼠的頭重新長了出來，而長出來的頭也是漆黑的，但唯有那雙眼睛是鮮血般刺目的紅，在一片黑之中這樣突兀的鮮艷色彩就像是閃著光芒一樣，而比沒有頭的時候更加強烈的視線投註到他身上，讓他毛骨悚然地激起了本能的顫慄。

長出頭的老鼠用鮮紅的雙眼凝視著這邊，咧起了給人滑稽但又給人不祥感的誇張笑弧，像是無聲地嘲笑著他、也像是對他表現出饞涎欲滴的情緒。

鮮紅的眼睛色彩越來越明亮，也像是發著光般不斷閃爍，牠望著這邊無聲地笑著、笑著，凝視著、望著、用視線穿透了他的內在──

視線無法移開，即使渾身上下顫抖著、並不想繼續與對方對視也一樣轉不開視線。而老鼠也沒有轉開目光，專註到恐怖地步、像是能把他試圖隱藏的一切都血淋淋地直接挖掘出來般死死盯著他──

嘴角越咧越大，已經超越了滑稽到了詭異的地步。帶著不自然笑弧的嘴巴微微張開，像是要訴說些什麽──

而就在聽到長出頭的老鼠所說的話之前，晴己從夢中驚醒了。

「哈啊、哈啊……」

一時仍沒分得清自己是在現實還是在夢境，晴己心有餘悸地喘氣著，好一陣子才漸漸緩了過來，他無意識地望向窗戶那邊，玻璃窗面上隱約倒映出神情有些恍惚的自己的臉孔，而額頭上滲出的汗水甚至打溼了部分的瀏海，看上去模樣因而有些狼狽。

從窗戶那邊透進來的天光昏暗、略偏著黯淡的藍色的色澤看來，現在已經是快入夜的傍晚，但或許是做了惡夢後腦袋還有些不清晰，晴己一時想不起來自己什麽時候回房間午睡的，而睡著之前又做了些什麽。

──對了，初鳥大人、初鳥大人他……

但視線無意識地徘徊的途中、註意到自己黏在衣領的一絲粉色的發絲之後，霎時想起入睡前發生的事情的晴己臉上原先因為睡眠而多少恢覆了的血色又頓時褪去，變得一片慘白。

其實晴己也不太明白初鳥究竟對自己做了什麽，只是離開廚房要回房裏休息的時候，等在沙發那邊的初鳥喚了一聲、讓他過去一下，晴己基於各種原因都沒有勇氣自己拒絕對方的呼喚，而能補足他勇氣並采取行動的春樹像是陷入沈眠一樣，也可能是因為被身為『母體』的初鳥的存在所壓制而毫無反應，也因此他哪怕步伐遲疑，他還是朝對方走去。

『抱歉，可能會不太舒服，我也是第一次嘗試，請稍微忍耐一下，晴己君。』

而那個人以他和二十幾年後的未來相同的美妙聲音輕輕說了一句，就半蹲下來，抓著他的肩膀並將他的額頭貼上晴己的額頭──接著晴己就像是腦中被人伸手進去強行攪動並拿取走了什麽般，劇烈的頭痛以及強烈到讓他幾乎有嘔吐感的暈眩感猛然增強並撞散了他的意識，他腦中就像是書中所說人臨死前會看到的跑馬燈一般，飛快而讓他頭暈眼花地閃過他過往人生的各種回憶畫面與片段。

而大概是這樣突兀的體驗給他的沖擊太大，晴己失去了接下來的意識，就連自己是怎麽回房間躺下並休息的都沒了記憶。

他只隱約記得，在『讀取』──雖然說不上緣由，但或許是春樹與自己共存的情況，晴己無意識間確信了初鳥所做的應該是類似讀取他意念的能力──他的記憶過後，初鳥有些驚訝地微微張開嘴唇後，唇畔綻放的那股似乎對這些資訊的哪裏感到滿意般的愉快笑意，明明是晨光中盛放的鮮花般美麗而又純凈的笑靨，但卻莫名讓晴己背後發涼、但又同時深刻感受到這抹微笑的美，矛盾的感覺現在也仍清晰的殘存在他的胸口中。

或許是回憶起這件事情而又產生了與在那個時刻一樣的不適感，晴己猛然湧現了想吐的反胃感覺，但他沒忘了現在這裏並不是完全屬於他的房間，他捂著嘴搖搖晃晃地下床，硬撐到自己走到窗邊擺放的盆栽旁才沒繼續忍耐，對著盆栽那邊吐了起來──雖然由於春樹在和他成為一體之前也是植物的一員，他對於自己的行動多少有些歉疚，但他卻沒有餘力顧及這件事情了。

大概是中午沒吃的關系，晴己並沒有吐出什麽實質的東西，而是略偏黃的酸水──他對此也不意外，或者說過去因為實驗或是各種原因而生病的時候，類似的體驗、包括這樣喉嚨不強烈的微微灼燒感和口中難聞的氣味，他都算是經驗豐富到可以習以為常的忍受了。而到了後面可能是連酸水都吐光了，乾嘔了一會後，身體殘存的不適感才逐漸緩和下來，只是晴己不用照鏡子也知道自己現在的神色肯定不算太好。

……總之，先去漱口吧。不然氣味不太好聞。

默默地對被迫承受從天而降的無妄之災的盆栽再次在心底道了歉之後，晴己擡起頭，到了床頭那邊抽了幾張衛生紙並稍微擦拭了嘴唇到下巴這些剛才沾濕的部分後，輕輕舒了一口氣，這麽想道。

現在雨已經停了，晴己並不清楚現在的宇津木和初鳥之間的關系到了什麽樣的程度，但剛才宇津木只說是因為初鳥需要有地方躲雨才來到家裏的，晴己粗略地判斷初鳥現在可能因為雨停了而回去了也說不定──他認為至少再看到初鳥的機率不高，也因此推開門之前他的心情算是比較放松的，他也不希望自己惡夢與身體上的難受而讓他不算晴朗的情緒過多地流露在臉上，以免最近越來越有『哥哥』模樣的宇津木又因此擔心起他的情況。

說晴己現在心情有多好也不至於，他除了初鳥的事情而心底有些沈甸甸的感覺以外，也有些擔心在剛才昏迷醒來之後就存在感變得有些微弱、註視他的感覺也減弱了，而他感覺春樹在這一覺過後也沒有恢覆多少，這點讓他有些不安卻不知道該做些什麽才能幫助到春樹──但就和他母親的態度一樣，宇津木並不喜歡他太多提起或在意春樹的事情，晴己也會克制自己不要在宇津木面前表現得太倚賴春樹或對春樹過於親昵的態度，此時也不太敢明顯表現出對突然虛弱的春樹的憂慮，才壓下這股憂愁而擺出平常的模樣。

只是晴己卻萬萬沒想到，當他一打開門，就看到初鳥和宇津木兩人和樂融融地在客廳的景象──似乎要準備要吃飯似的，宇津木正把碗筷擺到已經放了一些飯菜的茶幾上的空位，而初鳥則是笑瞇瞇地坐在一旁的沙發上，感覺像是有點期待與新奇地等待開飯，而已經吹乾的發絲攏成一束高高綁了起來，讓那張本來就比實際年齡更加年輕的臉孔多了幾分孩子氣的俏皮。

……啊，還在、嗎？

晴己一時腳步像是被凍住一般僵住，不知道自己該擺出怎麽樣的表情並采取怎麽樣的對策，但不等他想出些什麽方案來，他開門的動靜就已經惹起了客廳的兩人的註意力了──先不說初鳥向他投來了視線，宇津木放好碗筷後也將註意力轉移到了他這邊。

「晴己君，感覺有好一點了嗎？剛才醒來後肚子也覺得不舒服了？」

大概是還掛記著早先一些看到晴己昏倒在廚房的事情，宇津木沒有第一時間招呼可能還沒有胃口的晴己去吃飯，而是先關心了一句，並往他這邊走近，大概是聞到了味道，宇津木稍微蹙起眉，但可能顧及到晴己的自尊心而沒有直說，而是像醫生一樣婉轉地詢問道。

「……嗯，在盆栽那邊吐了一些酸水，現在還不太有胃口。」

和宇津木的顧慮不同，晴己過去體弱多病、而且也因為實驗的緣故習慣向大人報告他自己身體的狀況與不適，他輕輕點頭之後坦率地回應，只是意料外還留在這裏的初鳥，他並沒有說出實話──也就是他吐並非因為腸胃不適，而是因為殘留在身體的不適感以及腦袋原因不明的暈眩感，也沒說他其實現在肚子有點餓了也有食欲，只是刻意用比較模糊的說法撒謊了。

晴己有點怕一向對於他的謊言識破率極高的宇津木看穿他的謊言，他稍微垂下頭錯開和宇津木直視的視線，說的聲音也因為心虛而變得有些微弱。

「是嗎？那你先去洗個澡，之後再回房休息一會──如果情況還沒好轉的話，我再帶你去看醫生。晚餐我一樣幫你留一份，等你情況好一點、覺得餓了之後再熱來吃。」

但可能是晴己這樣的表現被宇津木當作是生病而導致的狀態不佳，讓晴己稍為安心又有點歉疚的是宇津木並沒有懷疑他的說詞，只是有些擔憂地蹙起眉，先是用手背貼上晴己的額頭感覺了一下熱度，才有些嚴肅地吩咐道。

「我知道了……讓您擔心了。」

大概是因為失去意識前初鳥貼額頭的舉動有了少許仍未完全散去的心理陰影，晴己對宇津木剛才感覺體溫的動作差點下意識地躲開，但幸好及時忍住了自己做出這樣不算恰當的反應。

而和初鳥觸碰自己額頭帶來的不適不同，宇津木手上雖不炙熱、微涼但也比起他的體溫來說也算得上溫暖的暖意也讓晴己意外地情緒緩和了些許，回應的聲音也因為緊張消散而柔軟了些。

而或許是認為晴己現在需要的是休息而不是被迫聆聽來自旁人叨叨絮絮的關切，宇津木沒再多說太多，就讓晴己去洗澡休息了。

而一番談話後，對於自己欺瞞宇津木的愧疚多少也沖淡了他對於初鳥基於本能的警惕與惶恐，他假裝沒留意到初鳥雙眼眨也不眨地望著他的目光，回房去拿取了乾凈的睡衣之後就依言前往了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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