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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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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底深處的轟鳴聲很快平靜下來, 整個冥界一片死寂。

兮揚上神最先從這場變故中回過神來,搖搖晃晃地往前走了幾步, 推開白曄扶過來的手,化作一道銀光往千秋鎖的方向而去。

白曄和扶嬰緊隨其後,殿內的其他鬼神面面相覷幾眼, 也不約而同地跟了過去。

方才從這裏發出的極其耀眼的火光與靈光,此刻都已經湮滅無蹤。

元神灼燒燃起的紅蓮業火已經慢慢熄了下去,火勢卷過的地方一片焦黑,唯有昏暗處一點銀光純粹無暇, 一代帝王身化的巨龍石像隱在了昏暗處, 用元神泯滅的身軀護著人仙兩界的這份安寧。

隨後趕來的眾人靜默地立在三位神君身後十步遠的地方,低下頭默哀。

雲修臉上的淚痕還沒有擦幹, 紅血絲布滿了整個眼眶,呆呆地看著眼前這一幕,顧不得焉蓉的拉拽, 僵著身子緩緩走上前去, 直直地跪了下去, 磕了三個響頭,終於痛哭出聲。

常合抱著全身顫抖的元胥,雙眼泛紅, 想去安慰自己的兒子,又不忍心放開自己的丈夫。

一聲嘹亮淒婉的鳳鳴聲在天際響起,眨眼光景,雍容華貴的婦人已經落在人群後, 眾人靜靜地朝兩邊退開,為她留出了一條道。

平素裏高貴優雅的天後此時像一個失魂落魄的普通人,一步一步顫顫巍巍地從人後走上前來,最後在元胥身旁、雲修身後的地方站定,突然失去了再往前的勇氣。

不久前元胥去了消息,說帶著雲修到兮揚上神面前謝罪,俍觀面色十分平靜,問她要不要一同到冥界來見上最後一面。

她以為這輩子最痛苦難熬的事就是今日要送走自己的孫兒,實在不忍心看雲修灰飛煙滅,所以一個人在天宮的神祠裏誦經,等著丈夫和兒子回來,卻沒想到原來俍觀說的最後一面竟然是……

對上元胥和常合悲慟的眼神,天後腰背挺得筆直,嘴唇緊抿,全身似乎都在顫抖。

她沒有辦法去評判俍觀的對錯,更沒有辦法承認隱在暗處的巨龍石像就是朝暮相伴十幾萬載的丈夫,他怎麽可以就這麽一言不發地把她一個人丟下,從此紅塵萬裏,孤獨一人……

站在最前頭的兮揚沒有理會身後痛哀的一眾仙鬼,只望著暗沈的巨龍石像兀自出神了好一會兒,才重重嘆息一聲,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白曄輕輕踱到她邊上,伸手攬過了她的肩膀,輕輕拍了拍,低聲道:“這是俍觀自己的選擇,我們誰都無法阻攔。”

“白曄神君說得對。”扶嬰也輕聲開了口,不輕不淡的語氣中還帶著未平覆的驚詫於不易察覺的欽佩。“天帝既然選擇了如此,我們也只能尊重他做的決定。冥界安定下來,人界便也安全了,你在這裏忙碌數日,回去透透氣不,剩下的事交於我便好。”

兮揚擡手扶了會兒額頭,才輕輕推開了白曄的懷抱,再轉過身來,臉上已經沒有了方才的感傷神色,端正凝肅,眼底一片清明,唯有周身看不見形的神壓還在小小地湧動著。

“天帝俍觀,於遠古大混沌時代之後,擔起重建仙界大任,自即位起十一萬六千三百又二十一載,令仙族昌盛,令妖族忌憚,令蒼生信服。今為三界安寧,身歿於冥界幽暗之域,萬世守護千秋鎖,當為仙妖所敬,山河同悲!”

此話一落,地面開始震動,山河呼嘯的聲音一時間透過千尺地面,傳到了地底最深處的幽冥界,重疊交錯,仿佛真的是千萬山河一同悲泣。

天後仿似此時才回過了神來,下定了決心一般,垂著眉眼,緩緩地,繞過雲修,又往前走了幾步,停在於兮揚上神並肩的地方。

然後,右腳往後撤了一小步,對著那巨大的石龍,彎腰行下了一個半禮——那是最古老的禮儀,妻子向死去的丈夫行下的送喪之禮。

雲修哽咽了一下,隨即扭捏著跪正了身子,雙手一伸一攏,掌心向上,整個身子極其恭敬地拜到了地面上。

元胥與常合對視一眼,攜著在場為數不多的鬼神,在千萬山河的悲泣聲中,行下了與雲修別無二致的叩拜之禮。

來自地面上的震顫久久未曾停息,跪在地上的人也久久沒有起身。

兮揚回頭又望了一眼被千秋鎖微弱的光照亮的巨龍石像,無聲地嘆了口氣,喚道:“元胥。”

元胥似乎料到了她會叫自己,重重合了一下眼,又磕了一個頭,才直起身來,依舊是跪著的姿勢,應道:“小神在。”

兮揚的視線落在他身後的虛空處,仿佛透過這片虛空,看見了十幾萬年前尚且年輕的俍觀。

“天帝雖是代雲修受過,該有的喪葬之禮還是要有的。他的元神在千秋鎖裏,肉身化為了守護的石龍,你既是他的長子,就操辦操辦,總也得體面些。再有,仙妖交戰在即,仙界不可群龍無首,他走之前既然交代了你,處理完後事之後,你便承你父皇的天帝之位罷,不必講究那些繁冗的守孝禮節。”

頓了一頓,她看向雲修,補充道:“至於雲修,既然天帝代他獻出了自己的元神,你便照著他的吩咐,該怎麽懲罰就怎麽懲罰,不可姑息!”

這仿佛只是長輩對玩晚輩的一句交代一般,說完這番話,也不等元胥回答,便徑自拂了衣袖,循著眾人讓出的道走了出去。

白曄心裏擔憂,與扶嬰交換了一個眼神,便匆匆跟了上去。

他方才草草往人群裏掃了一眼,發現瑤夙又不見了,兮揚因為天帝的事心裏正壓抑著,那小兔崽子還敢在她眼皮子底下溜走,這會兒心裏指不定悲憤交加,出去找什麽東西發洩。



小兔崽子瑤夙早就在大家開始哭哭啼啼抽噎的時候,拉著她家那口子溜出了冥界,此時正坐在翳珀鳥的背上雙宿雙飛,飛出了十萬八千裏遠,便是她娘,一時半會也追不上來了。

仙界的千萬山魂河魄一同發出悲鳴聲,從雲層之上望下去,十分壯觀,若不是天帝隕歿是一件難過的事,此景絕對可以稱得上千萬年之大奇觀,應該攜家帶口一起觀賞。

這樣大的動靜一時半會兒消停不了,人間的山河想必也要呼嘯個一天一夜才能安寧下來,依著瑤夙在人界呆過的數不清的日子累下的經驗,此時的人界大抵是兩種情形——一半見天地昏暗山河哭泣,生怕天降災劫,大肆舉行祭祀活動求神仙庇佑;一半認為這是天下難得一間的奇觀,攜家觀賞,提筆書畫,萬世流芳。

瑤夙用胳膊肘碰了碰旁邊的人,饒有興趣地問道:“誒?你說我們如果現在從天而降的話,那些個凡人會不會把我們當活菩薩供起來,好吃好喝的,養上個幾百年?”

北胤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竟然對她的話沒有反應,直到她喊了第三遍名字,才從自己的思緒裏走出來,茫然地問道:“怎麽了?”

“你怎麽了?我在和你說話呢?”

“沒……”北胤本想說“沒什麽”,但轉念想想,瑤夙也不是個好搪塞的人,只好輕嘆了口氣,老實說出自己方才的思量。

“我只是沒想到,天帝竟會以這樣的方式隕落,說大了是為了三界的安寧,可說小的其實是私心為了自己的孫子。不管怎麽說,獨掌仙界十一萬載的帝王,草草隕落,總不免讓人唏噓,記得當年我父皇和我提起過,自打混沌時代終結之後,偌大的仙界,便只有白曄神君和天帝值得敬重……”

北胤突然停住了話頭,歪下了身子將腦袋埋進了瑤夙的頸間。

瑤夙伸手回抱住他的腰身,猜想他是想到自己父親了,一下一下地輕輕拍著他的背,閉上了眼睛感受他綿重的呼吸聲,似乎有些哽咽和傷感在裏頭。

過了許久,北胤動了動身子,終於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將瑤夙攬在懷裏,下巴擱在她的頭頂上,沙啞著聲音道:“幺兒,我不想去人間了。”

瑤夙仰起腦袋看了他一眼,沒有追問他為什麽,只接著他的話茬問道:“那你想去哪兒?”

“往生海近年來隆起了無數群山,我想去尋一處幽僻的小山頭,潛心修煉。”

“修煉?”瑤夙生來就是擁有上神的靈力,免去了尋常仙君磕磕碰碰的進修之途,成日裏游手好閑,幾千年難得修煉一次,最大的修行就是花了近萬年的時間游歷人界,對這件事實在不是很敏覺。

但是北胤這麽一說,她依稀便記起了當年在妖界,獠牙魔君對她說過的話。

他說北胤的修為不低,若勤加修煉,想必再過個萬兒八千年的就能飛升魔君,妖界最年輕的魔君。

想到這,她心裏忽然有了一絲苦澀,在人間漂泊了六百多年,其實還沒有讓他忘了當初離開妖界的事。

“飛升魔君,然後回去拿回你的一切嗎?”這幾乎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這一回,他並沒有沈默,幾乎在她話音落下的時候,就扶著她的肩膀讓她與自己對視,然後,一字一句道:“修仙途,成神。”

“什麽……”瑤夙盯著他一張一合的嘴,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勾起嘴角,曲起手指寵溺地在她鼻尖刮了一下,一如很久之前,在人間過的第一個中秋夜那般。

“我只是忽然之間想明白了,世間的一切沒有什麽是真正長久的,如果是因為我的身份,所以不能與你在一起堂堂正正地走在仙界,那我願意為你修仙、成神。以前我一直謹記著父皇的教誨,記掛著妖界的妖民們,可矢嶼說得對,他們未必就想要我的保護,未必就想委曲求全。這些年我一直不敢想我父皇來妖界吸噬仙君魂魄的事是真是假,可焉蓉的事卻告訴我這是真的……如果連我最敬重的父皇都是這樣的人,那我還死守什麽?仙界也有值得欽佩的人,更有我愛的人……”

“北胤……可是,你生來就是妖,如何能……”

“我也是因為雲修的事才想到的,我生來是要,三魂七魄便都是妖,只要我能將骨血裏、魂魄裏的妖氣都洗凈,就能重修仙道。當年神君有狐虛為了魔君連清墮入魔道,我未必不能由妖修煉成仙。”

“可這是一條從來沒有人走過的路,萬一……”

“幺兒,為了你,我願意走這條路。”

作者有話要說: 嗷~其實在我的設定裏瑤夙和北胤這一對應該是虐著甜,但是我現在覺得這一對我寫得並不虐是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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