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話畢，生硬地轉過身去，將長槍插在了地上，轉身將自己的馬匹拴在了江邊的亭子上，道：“我這匹千裏馬，價值千金，權當是給老者的船資了。”

那老者見他主意已決，嘆了一口氣，搖著竹竿，慢慢將船撐走了。

項籍站在蒼茫的天地間，挺直了身板，一直目送著他們到了江中。

“霸王，追兵追來了。”一個滿身是血的將士啞著嗓子道。

項羽對著那漸漸遠去的小船，露出了一絲滿意的笑容，這才轉過身來，重新攥起了自己的長槍，臉上換上了肅殺冷峻的神色。

“隨我迎戰！”他一把拔起長槍，仰天長嘯一聲，項羽本就身有神力，這一聲更是用了全力，瞬間有種地動山搖的震撼感。

“我項籍今日被逼到此地，渡江無望，如此，便讓我與兄弟們一同戰死在此處，我便讓這漢軍看看，到底是我項籍不會打仗，還是他們用了陰謀詭計！非是我不才，是天不容我啊！”

他長嘯一聲，翻身跨上了將領的馬匹，大嚎一聲，往敵軍的方向沖去，以雷霆之勢，迅速刺死了一名漢將。

漢軍有幾千追兵，後面還有援軍，但是被項羽一人震懾，俱都策馬退至數裏，就是這頃刻間，項羽策馬回旋，又斬殺一名漢將。

漢軍大駭，俱都按兵不動，面面相覷，都從同伴的瞳孔中看到了驚恐。

“各位將士，彭越將軍獨出黃金千斤，購置西楚霸王的頭顱，凡是項羽軀幹，皆有賞賜！”就在漢軍都按耐不動的時候，後頭忽然又來了援軍，為首的將領大喊道，“漢王封邑萬戶，購項羽性命！”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賞金千斤，封邑萬戶，這可不是一般的獎賞了，這些追兵，都不是什麽大將，面對這樣一步登天的誘惑，如何不心動呢？

現下也顧不得項羽的威懾了，為著前途拼搏一把，結局也未嘗可知？他們如今有數千人，可是項羽，卻只有寥寥二十餘人，勝算不可謂不大的。

為首的王翳和楊喜，相視一眼，問旁邊的呂馬童，道：“這人真是西楚霸王嗎？”

他們雖然都征戰許久，可是從沒有正面見過項羽，之所以問呂馬童，因為這呂馬童，正是西楚從前駐守彭城的守將，是見過項羽的。

呂馬童見了舊主，到底是有些羞愧，垂下眉目道：“正是霸王。”

王翳整了整盔甲，冷聲道：“當日他坑殺我二十萬無辜將士，我王氏一族，大都死在裏面，如今，正是報仇的時候了！”

項籍聽了，露出一絲笑意，單薄地瞥了一眼那王翳，冷聲道：“原是王家小兒，我坑殺你秦人二十萬，你可知當日你秦人鐵騎踏破我大楚，死傷多少？我項家軍，多少熱血男兒，被逼自盡殉國，我一報還一報，頂天立地，不愧祖宗！”

“休要胡言！你坑殺無辜，殘忍暴虐，本將今日便替天行動，送你去給我二十萬將士賠罪！”那王翳大吼一聲，扛起大刀策馬而來，項羽雖然是孤身一人，可是獨坐馬上，威風凜凜，可抵千軍萬馬！

那二十餘名隨從，都被漢軍都追兵纏上，浴血奮戰，本來靜謐的烏江岸邊，頓時彌漫開濃郁而鐵腥的血腥味來。

那王翳橫沖直撞而來，被項羽長槍一挑，就摞下了大刀，他冷聲道：“王翦都不是我的對手，何況你區區一個無名小卒？”

那王翦氣壞，從身後的隨從那裏抽出了大刀，又再迎戰，此時其餘其命將領，楊喜等人也顫了上來，共戰項羽，唯有那呂馬童，不敢動。

他此前背主，已是煎熬，如今叫他取故主頭顱，更是下不了手。

不知道纏打了多久，天色依舊沒有一絲變化，看不出時辰來，一片蒼茫的天空，似乎染了血色，令人眼底發痛，不忍直視。

待項羽回過神來，才發現跟隨著自己突圍的將士，已然全部死絕了，再無一人，再無一人可以助他了。

他縱然身懷神力，又武功高強，可是激戰了一夜，如今已然是精疲力盡，黑壓壓的漢軍似乎打不盡，一批一批的湧了上來，項羽身受重傷，銀白的盔甲上滿是血跡，不知道是自己的，還是敵人的。

渾身僵凍，他開始覺得頭暈目眩，這種感覺，就像當日他離家出走，沒有飯吃，又在野外的林子裏被野獸咬傷的那種感覺。

當日，是呂家姐姐救了他，給了他一頓飽飯，又給他做了新的衣裳，還對他說，只要跟著她，他就有飽飯吃。

可是如今，沒有人來救他來——

項羽征戰數年，早就見慣了生死，他心裏，也早就做好了隨時會血濺疆場的準備，可是真到了這一刻，他還是不舍的。

他還想知道，妙兒肚子的孩子，是男孩子，還是女孩子，世人皆求兒女雙全，可是他再也沒有機會了，沒有機會了——

項羽用長槍插在了地上，抵住自己要墜馬的沖動，忽然用盡全身力氣，朝天大吼了一聲，嚇得圍攻他的漢軍都退開了數裏。

他策馬直奔，直奔那呂馬童而去——

項羽來勢洶洶，周圍的漢軍都被嚇壞，一時僵住，不敢上前。

呂馬童也以為項羽是來取他性命，他也認了，並沒有逃開，反而定定地在原地，等待項羽給他致命的一槍。

然而，項羽在他跟前停了下來。

這個人他認得，是他從前的守將，後來彭城之戰中歸降了劉邦，虞妙跟他提過，這個人放了她一馬，對她有恩，還曾說過，日後如是戰場相見，可對他手下留情。

“聽說，你們漢軍封邑萬戶，賞金千斤，要我的頭顱，我看你跟我相識一場，不如就將這份大禮，送給你吧，以謝你當日不殺我妻子之恩。”項羽啞聲說道，忽然抽出呂馬童的佩劍，猛地往脖子上一抹。

一道鮮血濺到了呂馬童的臉上，是溫熱的，他下意識地閉上雙眼，直到聽見長劍和霸、王、槍落地的聲音，他才猛地睜開眼。

映入眼簾的，是西楚霸王項羽自己隔斷的頭顱，正躺在雪地上，睜大眼睛看著他。

他早就說過了，若是他戰敗，他不會為俘虜，也不會求饒，更不會死在敵手，他會一劍抹了脖子的。

他是頂天立地的西楚霸王，他說到做到。

“霸王！”呂馬童翻身下馬，噗通一聲，跪倒在項羽的頭顱跟前，顫抖著手去替他將那雙圓睜著的重瞳抹了一下，讓他合上了眼睛。

“項羽死了，項羽死了，得軀體者可去討要賞賜！”忽然，漢軍中的一人反應了過來，大聲喊道。

這話提醒了征楞的漢軍，紛紛一湧而來，要爭搶項羽的手腳和身體，爭搶之中，不泛有人自己人踩死自己人的。

最後，這些人中，有五人得了項羽的軀體，除了呂馬童一直護著項羽的頭顱，另有王翳楊喜等四人，各得一肢。

幾人將項羽的殘肢送到了劉邦的帳中，何為一處，正是曾經威風凜凜的項羽。

呂馬童見此慘狀，心神巨震，當真劉邦的面嚎哭出聲。

“呂馬童，你既然已經投了主公，你便是漢軍的人了，如今卻為了救主痛哭，是什麽道理？”王翳不滿呂馬童得了最多的封賞，出聲冷諷道。

追殺項羽，呂馬童一直沒有出力，這個頭顱，也是項羽臨死前贈予他的，不然哪兒有他論功行賞的份呢？

呂馬童痛苦，泣不成聲，不能回答。

劉邦卻沒有見怪，淡聲道：“呂將軍投於我，只是於項羽立場不同，卻不能就此抹去他與項羽的舊情，他是個真性情的男子漢，不要責怪與他，項羽當日被封魯王，如今就送他回魯地安葬吧，葬禮一事，就交由呂馬童置辦。”

呂馬童此時，只覺自己豬狗不如，本已生了和項羽一道死去的心思，卻不想劉邦竟如此開恩，不僅不責怪他的失態，還令他置辦項羽的葬禮。

霸王生前世頂天立地的英雄，他不能讓他死無全屍，連個像樣的墳墓都沒有。

“謝主公大恩，謝主公。”呂馬童感激涕零，連連對著劉邦磕頭。

劉邦本來封邑萬戶，只是想要人降服了項羽，可誰知卻弄得項羽成了個分屍的下場，他心有戚戚焉，看著一代英雄，曾今威震山河的項羽成了如今這面目全非的模樣，心裏居然不好受。

“主公，且慢！”劉邦正要散了這鬧劇，賬外卻又忽地沖進來一人。

來人正是彭越，項羽的老對手。

“聽說項籍死了，是否真的？”彭越直奔帳中，對著劉邦興沖沖地問道。

“你自己看。”劉邦隨手指了指地上七零八落的屍體，不忍再看。

“果真是項籍那孽障！”彭越仔細瞧了一番,哈哈大笑起來，“果真是天道輪回，報應不爽，當日他殘殺我齊地子民，如今也落了個不得好死的下場！”

“彭將軍，人都死了，算了，別說風涼話了。”有人看不慣，低聲勸慰了一句。

“不能就這樣算了！我與他血海深仇，我兄弟幾人，皆被他所殺，我要將他剁碎了餵狼，才能告慰我帳下英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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