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一百九十九章 張良舊疾又覆發

關燈
呂雉順手接過了,擦了擦自己的眼淚,她剛才打開的窗子沒有關上,一陣冷風吹進來,令她猛地驚醒了過來。

她驀地一擡頭,果然看到床邊坐了一個男人,也是蒙著面,燭火搖晃,房內昏暗,她只掠了一眼,便怒火交加,咬牙切齒道:“不是讓你滾了嗎?”

那人沒有作聲,只是緩緩伸手摘掉了臉上的面巾,露出一張冷峻清貴的臉龐來。

“是我。”他聲音低沈,隱忍著覆雜與洶湧的情緒。

這個聲音,自然不是劉邦,低頭擦眼淚的呂雉聽出來了,再次驀地擡起眼,正好撞入一雙悲哀而冷冽的眼眸裏。

是張良。

“你怎麽來了?你不是走了嗎?”呂雉只覺頭頂被一盆冷水澆下,整個人都徹底冷靜了下來,甚至冷得有些發抖。

他什麽時候來的?那她剛才和劉邦——他是否看到了?是否聽到了?

一種難言的難堪和屈辱感頓時遍布全身,令她臉頰發燙。

“我為什麽要走?你既讓我走,又讓劉邦滾,是要留下那姓沈的長相廝守嗎?”張良淡靜地看著她,他的嗓音有些暗啞,還帶了一絲陰沈的意味。

呂雉本來就被劉邦氣得整個人都在發抖,此時被他這麽一堵,只覺得自己五臟俱焚,痛得喘不過氣來。

為什麽人人都要這般說,她和沈大哥,清清白白,從沒有逾矩,除了性命攸關的時候,尋常時候,甚至連手都沒有牽過,便是攙扶,也都盡量註意了分寸,不過分親昵。

為什麽人人都要這般誤解她呢?她呂雉,到底做錯了什麽事情,一個是她要過下半輩子的丈夫,一個是她心心念念了半輩子的愛人,他們都這般質疑她?

然而,在她生死掙紮的時候,卻總是那個被質疑的人站在她身後,陪著她,並非他們,他們到底有什麽資格這樣玷汙沈大哥與自己的名聲?

呂雉默默攥緊了自己的拳頭,又緩緩松開了。

她最近情緒已然暴躁得過分了,今日已經連續打了劉邦兩次,不能再動手打人了。

“先生夜探我寢殿,就是為了質疑我的婦道嗎?看來先生對劉邦這個主子甚是在意,連他的妻子都要操心了。”呂雉到底是冷靜了下來,沒有動手,反而別開了臉,不再看他,只深深地倒抽了一口涼氣,緩和自己的情緒。

“為何不敢看我?”張良的聲音依舊冷寂,沒有任何溫度和情緒。

呂雉氣極反笑,扭轉頭去,目光凜冽地對上他沈寂的眼底,一字一頓道:“我為何要看你?先生,你擺正自己的身份了嗎?你現今是漢王的謀臣,我是漢王的妻子,瓜田李下你懂嗎

?你三更半夜不待在你自己該在的地方,卻到我的房間質問我與沈大哥是否有奸,情,你不覺得好笑嗎?”

張良臉上依舊聲色不動,喜怒不辨,只是幽冷的眼底有一滴水緩緩綻開,將眼底的墨色暈開。

“我是你的夫君,你是我張子房的妻子,我質問你是否和沈食其有不清白,這難道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嗎?有何好笑?”張良的聲音沈靜而緩慢,一字一頓地在呂雉的耳邊呢喃。

“哈哈哈,哈哈哈哈。”呂雉卻像是聽到了什麽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話一般,仰起頭,笑出了眼淚。

她笑了好一會,才目光定定地頓在張良的臉上,對著他搖了搖頭,輕聲道:“你錯了,先生,不是這樣的,我嫁的那個張子房,他已經死了,後來我改嫁了,嫁給了劉邦,知道嗎?你只能在這裏質疑沈大哥,可是我被劉邦欺負的時候,你怎麽就沒有反應呢?因為你心裏也明白的,我跟劉邦才是光明正大的夫妻,你不是——”

張良卻仿佛是死了一般,清冷的臉上依舊毫無表情,就連從前柔和之極的眼底,此時也是死寂一片。

呂雉的目光卻忽然從他的臉上移到了他的手上,然而,他的雙手卻穩穩地藏在袖中,並沒有露出來半分。

呂雉心裏頓感不安,忽然將他的袖子挽起,將他的手拖了過來,果然,他藏在袖中的一雙手,已然血跡淋漓,斑駁可怖。

呂雉如遭雷擊,僵在了那裏,隨後便明白了過來,本來冷硬的面色瞬間軟和了下來,一滴淚控制不住,滴答一下,滴在了張良的手背上。

“先生,你別這樣,求你了——”呂雉低聲嗚咽道,“你何苦呢?你何苦呢?”

張良依舊沒有表情,目光清冷而淡靜,仿佛一個死人的神色,他淡淡地收回了自己的雙手,覆又藏在了袖中,只啞聲道:“別看。”

他這個樣子,實在叫呂雉心驚,她的先生向來是溫潤從容的風雅之人,何時有過這般失態而僵硬的神色?定然是自己方才被劉邦欺辱,被他聽見了——

如鯁在喉,她想說些什麽,卻又覺得如今說什麽都是不合時宜的了。

她呆呆地看著張良冷硬的側臉,只能隱約在火光下看到他眼底萬念俱灰的冷寂,就像是生無可戀,隨時可以去赴死一般。

“先生——”呂雉明知道如今這樣,她說什麽都是徒勞,咬了咬唇瓣,終究還是將喉中的話咽了回去。

張良見她欲言又止,擡起眼,一直冷沈的眼底閃過了一抹自嘲,緩緩開口道:“想叫我走?我也想走,可是如今,你讓我去哪裏呢?”

他國破家亡,唯一的主子也已然歸隱,這個世間,他竟孤獨至廝,無處可去。

呂雉自然也想到了,她也想到了,他的確是無處可去啊,從前還有一個韓成,是他的牽絆,可是如今韓成也走了——

他是有一個女兒的,樂兒是他的親骨肉啊,可是她又如何能讓樂兒隨他離開浪跡天涯?她自然不會舍得的,所以——還是別讓他知道了。

他若是知道了,只會更想不開——

呂雉心裏糾結,被他問得啞口無言,張良見她這樣,本來就沈痛的心更是驀地一抽,喉頭一陣腥甜,竟控制不住咳了起來。

“先生——”呂雉見他咳得渾身都抽搐了起來,只覺得自己的眼皮突突地跳了起來,趕緊上前攙住了他,張良卻避之不及,躲開了她,突地倉惶地站了起來,就要往窗子的方向去。

呂雉本來就是敏銳的人,自然察覺到他的異常,也顧不得身上的疼痛,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袖。

就在這個時候,張良已然咳得神色劇變,他被呂雉拽著,也沒有力氣奔出去,只能在她的註視下,咳出了一灘暗紅的血。

“你——”呂雉驚愕不已,忽地想起初次重逢時自己質問他的話。

你為何來不了?是娶妻生子了,還是病入膏方了——

張良掏出手帕,輕輕擦拭掉自己嘴角的血跡,又咳了好幾聲,才慢慢緩過來,啞著聲音道:“抱歉,弄臟了你的地。”

呂雉何曾見過他這樣垂死掙紮般的模樣,眼底早就蓄滿了淚,搖了搖頭,望著他蒼白的臉色,啞著聲音道:“你到底怎麽了?”

張良緩緩勾起了一抹慘白的笑意,在她身側坐了下來,聲音悠遠而平靜道:“沒事,就是舊疾。當日刺殺皇帝,我被秦軍追殺,萬箭穿心,跌進了河裏,意外被師傅的其他弟子救起來,當時箭上有毒,我渾身都中了毒,武功盡失,四肢癱瘓,目不能視,口不能言,為了除毒,幾乎等同回爐重造,整日浸泡在藥水之中,整整三年,才撿回來一條命,後來身子再不如前,便是重新修煉了功夫,也不及從前十分一了。”

這些事,他當日躺在床榻上便暗自發誓,他當時想,這些事情,絕不要告訴她,她定然會心痛的,定然會心痛的——

可是如今,她哪裏還會為他心痛呢?她的心中,家人,兒女,劉邦,甚至還有一個沈食其,早已滿滿當當,容不得他半分了。

只有他一當這十幾年的時光只如一日,他的記憶還停頓在東海分別那日,仿佛只過了一日,可是她卻已在世間經歷十多年,世事變幻,連人心也會變。

她不再是他的雉兒。她的心裏,也不再有他。

武功盡失,四肢癱瘓,目不能視,口不能言,終日泡在藥水中,整整三年——

呂雉早就想過他當日定然不是輕易逃脫的,若不是受了重傷,又怎麽不來尋她呢?

可是她完全想不到,他竟然是受了這麽重的傷,傷到了這個地步,甚至還留下了舊疾——

她以為她違心嫁給劉邦,受了這麽多的苦,已是委屈了。

可是他比她更委屈,他受了這麽慘重的折磨,仍然撐著一口氣,拖著病軀回來尋她,她卻已然另嫁他人,甚至生了兒女,還雲淡風輕地對他說,先生,你總是做不合事宜的事情——

他為人子,為家人覆仇,並沒有什麽錯啊,他為人夫,想再帶走她,也沒有什麽錯,她卻為何要指責他不合時宜呢?

原來她自己,竟然涼薄至此,負心如斯。

“對不住,對不住,我不知道你受了這麽多的苦——”呂雉淚如雨下,緊緊咬著唇瓣,控制自己不痛哭出聲,伸出雙手緊緊摟著了張良單薄的腰身。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