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怪那秦皇要統一天下，這些東西——當真是人間極品啊——

現今這些——所有的——金銀珠寶，亭臺樓榭，包括這宮殿，這鹹陽，這秦地——都是他劉邦的了！都是他劉邦的了！

劉邦與眾位將士都被眼前的珍寶迷的走不動路，一會摸摸這個，一會默默那個，一會在這榻上躺一下，一會兒在那個榻上躺一下，當真是喜不自勝。

唯有蕭何，蕭何一直不曾參與打仗，都是做籌備糧草之事，便是劉邦打到了潁川之際，馬上就要進關中了，呂雉生怕劉邦糧草不夠，這又是至關重要的一仗，所以才讓蕭何帶著人馬運送糧草追上了劉邦的軍隊。

蕭何雖然也出身小戶，可是卻不曾被眼前的富貴迷了眼，一路直到這秦人之前的丞相李斯府中，將許多文件地圖收了來。

他也是有遠見的人，不說劉邦取得這天下，便真的只做一個關中王，那這些東西也是用得著的。

自然，張良也不在其中。

張良是富貴出身，又是幾代為相，雖然韓、國與這統一了天下的大秦無法相比，但是從小到大他見過的好東西也不少，再說張良性子淡薄，並不迷戀富貴。

劉邦入了關中，又住進了皇宮，喜不自勝，讓部下都稱自己為關中王，又大擺筵席，叫來宮女跳舞奏樂，有些得意忘形了。

樊噲是個實誠的人，心裏除了呂媭，再無他人，他打了勝仗，也不貪圖富貴美色，只想趕緊回到沛縣去，與家人同聚，與呂媭打打架，與兒子吵吵嘴。

他見劉邦似乎想在此住下了，心裏很是不滿，對劉邦道：“沛公，你想想秦人是因為什麽才落敗的？你初入關中，根基未穩，若要住下，又大張旗鼓，奢侈鋪張，與秦人又有何異？”

但是劉邦現在哪裏還聽得進去，拍了拍樊噲的肩膀，哈哈大笑道：“妹夫啊妹夫，我知道你家裏婆娘厲害，但是你這也太懼內了，有姐夫給你撐腰，你勿怕，今晚我便挑兩名美貌柔順的宮女送給你，你婆娘那邊，我自去替你說！”

樊噲見他已然得意忘形，不過是入了關中，便將早前對呂雉的誓言忘卻了，心中難免心寒，也不再說話，徑直走了。

那花園中有嘉善流水，張良此刻正在餵魚，樊噲見了他，心裏這才來了一絲希望，劉邦向來對張先生言聽計從，讓張先生去勸勸他，或許管用。

他向來是實幹派，趕緊加快了腳步，上前對著張良道：“張先生在此處餵魚？”

此時劉邦正在宴請眾將，張良不喜飲酒，不近葷腥，便推了，但樊噲卻是酒量極好的，所以見了樊噲，他倒是有些吃驚道：“樊將軍不去飲酒吃肉，莫非想與我一道餵魚？”

樊噲卻蹙起了眉心，嘆氣道：“現今沛公雖然進了關中，可是他這般大宴諸將，又玩樂無度，與那秦人又有何異？秦因暴政奢侈誤國覆滅，他這般作為，又哪能長久呢？再說我與沛公乃是連襟，當日他一無所有，得我岳父青眼，娶得嫂子，又因為得罪縣令，被發配押送徭役，我嫂子為救他一命，讓他帶著徭役逃跑，我嫂子因此受到牽連，被打進牢裏，又在天寒地凍的時候獨自產女，坐月子裏被官差拉去游行，幾度暈厥，差點沒命，他舉事，又是我嫂子出資送糧，讓他無後顧之憂，我嫂子這般待他，他曾向我岳父起誓，斷然不會負了我嫂子的，可他這才入了關中，便左擁右抱，全然忘了我遠在沛縣的嫂子了——這叫我有點心寒啊——”

樊噲與劉邦是連襟？那就是呂媭的夫婿了。張良不好閑話，平日又一貫冷清，竟不知他們還有這麽一層關系在。

樊噲這話，倒是猶如尖刀，深深紮進了他的心裏。

呂雉為了劉邦，入獄，獨自產女，又在月子中被官差捉去游行，差點丟了性命——

她向來是被呂家捧在手心的明珠，便是他，亦不曾讓她受過一點苦，從前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他待她如珍如寶，吃食親自做，衣裳也是他親手洗，便是吃藥，也要腌好了蜜餞給她，怕苦著她。

便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卻為了劉邦——入獄！牢獄那是什麽地方啊，潮濕陰冷，她一個女子，又如此貌美，劉邦又是帶著徭役逃跑的，秦刑嚴苛，她得受多少的折磨——

還有獨自產女，女人生孩子，那可是過鬼門關，她卻獨自為劉邦生下女兒，這得多痛，多痛——

張良原以為她過得很好，可是從樊噲口中說來，這日子過得跟從前相比，卻是雲泥之別。

他心裏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了，緊緊攥得他，令他窒息，一顆心，如同放在熱爐上煎烤，又燙又痛，似乎要融化一般。

他的雉兒——他念了十餘年的雉兒，每個夜晚沒法入睡，輾轉反側思念著的人，卻為另一個男人受著這些苦楚。

“張先生——張先生——”樊噲見他神色變幻不定，以為他是怯了劉邦，當即拔高聲音道，“先生你勿俱，我樊噲跟著你，你只管勸我姐夫，若是他敢對你動手，我替你擋了。”

張良的神識這才回籠，斂起了自己臉上的神色，恢覆了往日冷清的模樣，低聲道：“無礙，我這便進去勸勸沛公。”

他強行壓下心裏的憤怒和妒火，進了劉邦宴請諸將的宮殿，一眼便看見劉邦左右各抱著一個宮女，正在喝那宮女餵過來的酒水。

他眼眶一熱，沈沈的怒火竄上了眼底。

張良藏在袖中的拳頭不由自主地攥緊，直攥得青筋暴起，咯咯作響。

呂澤似乎感應到了他的憤怒，趕緊擡起頭，目光哀求地看著他。

張良明白他的意思，強行將心中的怒火壓下，臉上仍舊是一副冷淡疏離的樣子，幾步上前，走到了劉邦身邊。

劉邦見張良過來，頗為吃驚，他軍中常常聚宴，但是無論怎麽請張良，張良都是推拒的，極少極少出席。

“張先生來了？快快入席，我讓人給你上些清淡點的？”劉邦哈哈大笑，摟過了一個宮女，在她嫩白的臉上掐了一下，動作輕佻之極。

張良垂下了眼簾，低聲拒絕道：“不用了，張良來此，是問沛公幾句話的。”

劉邦又喝了一口酒，隨意地揮了揮手道：“你問，你問。”

張良聲音不疾不徐道：“沛公是想在此過幾日快活日子便喪命，還是想成為這天下的主人，此後半輩子，甚至子孫萬代，都享受這尊容？”

劉邦雖然不解張良為何如此問，但是張良跟了他這麽久，還從來沒有做過損害他的事，出的計策也是極好的，令他無往不利。

“自然是後者啊。”劉邦毫不猶豫道。

“既然如此，那我問沛公一句，項羽現今帶著楚軍五萬，還有歸降的秦軍二十萬，以及其他義軍，統共四十萬的軍隊正往鹹陽殺來，若是楚人殺到城下，沛公你的兵力，可否對抗？”

劉邦這才警覺起來，對了啊，那楚懷王可是說過，誰先入關中誰為王的，若是項羽那小子來到鹹陽，見到這些華美宮殿，金銀珠寶，起了殺心，將他殺了，占據關中為王，那可如何是好？

項羽如今戰名顯赫，在巨鹿帶著五萬楚軍，破釜沈舟打敗秦人四十萬大軍，坑殺了二十萬將士，令人談之色變，天下義軍，大都投奔了他，若是他打到城下，他這十萬不到的軍隊，自然不是他的對手啊。

“那先生可有什麽計策？”劉邦這才後知後覺到自己是得意忘形了，自己這性命都懸在了褲腰帶上了，竟然還有心情在這裏作樂。他出了一身冷汗，趕緊推開了那兩個宮女。

“以我對項羽為人的了解，若是沛公讓他以為你並無反叛楚人的心思，他是下不了手殺你的，你要做的，是打消他對你的殺心，先與他和平共處，再找機會自立門戶。”張良緩聲道。

“那我應當如何打消他的殺心呢？這個關中我都進來了，鹹陽宮殿我也入住了！”劉邦只覺得脊背一陣發涼。

張良見他尚有理智，亦算孺子可教也，隨緩聲道：“沛公不需著急，我們現在需要做兩手準備，明面上，我們撤出鹹陽城，封存金銀，待項羽來，以低姿態迎他入關，暗地裏，我們需要休整軍隊，以防不測。”

“先生此計甚妙，那我這就召集軍隊，將財物宮殿封存留守，還軍至霸上整治軍隊。”劉邦表決道。

張良點了點頭，繼續道：“不僅如此，沛公還需安生安撫這秦地的百姓，讓他們認定你。”

劉邦不解：“我既沒有殺人，也沒有嚴苛與他們，還要如何安撫？”

“要令百姓覺得你大仁大義，要對百姓秋毫不犯，讓秦官仍在其位，卻不行秦法。”張良說說罷，湊近了劉邦，低聲說了兩句。

劉邦喜形於色，本來對這皇宮的一絲不舍也沖散了，連連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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