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半個月，宋清風的眼前又開始變得模糊起來。

不過四五日，就又陷入了黑暗中。

他知道，這是後遺癥來了。

之前，他找來鬼醫，讓鬼醫強行讓自己重見光明。

代價就是，以後或許一輩子都再也看不見了。

阿西遞給宋清風一根新的拐杖：“爺，這是我新做的，您試試。”

宋清風接過來，試了試手，說道：“不錯。”

然後，阿西就吞吞吐吐的站在一旁，似是想說什麽，可好幾次明明都開了口，卻硬生生的壓了回去。

“有什麽話，想說就說吧。”宋清風雖然看不見了，可是耳朵越來越好使了。

“爺，我要走了。”阿西跪下說：“我家裏老母親突然得了重病，我得回去照顧她。”

“應該的。”宋清風點點頭，然後說道：“你回京城一趟，拿著我的信，讓管家給你支取五百兩銀子，拿回去給你老娘好好看病。”

“可是，我也不放心您。”阿西說道。

“沒關系，我會有人照顧的，不會有事兒的。”宋清風笑笑：“回去了之後，就好好照顧你老娘，然後用剩下的錢做些小本生意，平安度日吧。”

“謝謝爺。”阿西說道：“我等著新人來了，和他好好交代交代，看他妥當了，我再離開。”

“你有心了。”宋清風笑笑，說道。

過了兩日，果然來了一個人。

是個聲音有些陰柔的少年，不怎麽愛說話，但是做事很利索，宋清風覺得不錯，就留下了。

之後，阿西就離開了。

宋清風在少年的照顧下，過的很好。

少年話不多，可是著實勤快，無論什麽事情都處理的妥妥當當的。

甚至，還特意了解過宋清風的喜好，無論衣食住行，都照顧的非常到位。

宋清風很是滿意。

有時候陽光正好，他會坐在庭院中的藤椅上，和他聊天。

他答話的時候不算多，很多時候就是做個聽眾。

他聽著宋清風講兒時的趣事，聽著宋清風講曾經的往事。

有時候他會忍不住的問一句，有關他前夫人的事情。

宋清風聞言，總是會變得沈默。

很長時間的沈默。

沈默過後，就笑笑。

那笑容裏，似是用有些說不清楚的悲傷。

日子就這麽一天一天的過，一年一年的過。

宋清風的眼疾一直都沒有好，而且這麽多年來，他也已經習慣了這樣黑暗的生活。

少年的話也漸漸多了起來。

他會給他講京城的一些事情，他會給他講外面的世界，給他講春夏春秋四季變換下的精致。

他講的生動有趣，宋清風聽的津津有味。

宋清風的年紀越來越大，走路也越來越不利索了。

有一次雨後，他不小心從臺階上摔了下去。

昏迷了三天。

醒來後，就聽到了低低的啜泣聲。

如同山林中迷失的小獸在低嗚。

“爺，您醒了？”當初的少年，聲音不在陰柔清脆，如今帶著幾分歲月的滄桑。

“我沒事兒。”宋清風努力笑了笑，可他知道他這一跤，傷著了，怕是好不了了。

“都怪我，沒有照顧好您。”聲音還在嗚咽著。

“不是你的事兒，是我自己太任性，太不小心了。”宋清風笑笑，他擡手摸索著，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的說道。”

他從來都不怕死的。

“我有點兒渴了，你倒杯水給我好不好？”宋清風又說道。

“嗯。”當初的少年點了點頭，起身去倒水。

宋清風喝過水之後，又睡著了。

等到他再次醒來的時候，習慣黑暗的他，突然覺得眼前有些微微的光亮。

宋清風揉了揉眼睛，眼前的光亮越來越大了。

他甚至看到了模糊的輪廓。

“阿北……”宋清風叫著少年的名字。

阿北快步走過來，問道：“爺，您是不是又口渴了？”

“不，不是，你坐下來，坐在我身邊。”宋清風拉著阿北的手，然後又開始揉眼睛。

“爺，您的眼睛怎麽了？”阿北問道。

“沒事兒。”宋清風搖搖頭，只是不斷的揉眼睛，他眼前的景色越來越清晰。

他真的又能看見了。

然後，他就看到了阿北的臉。

雖然已經蒼老，可是卻分外熟悉。

阿北根本就不是一個男人。

而是一個穿著男人的衣服，梳著男人頭發的女人。

她的發絲，已經花白。

常年累月的辛苦，在她的額頭上爬出了皺紋。

她的雙手，有很多的老繭。

可是她的樣子，沒有變。

他一眼就能認出，她是吉利雅葉。

是那個當初被他趕走的吉利雅葉。

她，她竟然是阿北？

她竟然在自己的身邊陪了自己一輩子？

而自己竟然沒有絲毫的覺察。

主要是，她的聲音根本就不像。

“爺，您怎麽了？”阿北不知道宋清風已經能看見，看著宋清風眼裏突然流淚的樣子，忙擔心的問道：“是不是哪裏不舒服？我現在就去叫大夫。”

“我沒事兒。”宋清風抓著阿北的手，沒有松開：“你跟在我身邊多久了？”

“二十年了。”阿北說道。

“這二十年來，你忙裏忙外的照顧我，辛苦了。”宋清風又說道。

“不辛苦。我來這裏伺候爺，是拿著工錢的。”阿北說道。

“你照顧的很好，可是有一點兒……”宋清風說道。

“爺覺得我哪裏做的不好，就告訴我，我以後一定改。”阿北有些惶恐的說道：“只求爺不要趕我走。”

“你為什麽要改頭換面做別人？”宋清風問道。

阿北一楞：“爺這話是什麽意思？”

“你特意改變了聲音，讓我無法分辨，甚至開始幾年，你都很少說話，只是默默的做事，是怕那個時候聲音還有定型，會被聽出來嗎？”宋清風又問道。

阿北錯愕的睜大了雙眼，一只手不自覺的在宋清風的眼前揮了揮。

“不用試探了，我又能看見了。”宋清風拍開阿北的手，說道：“你為什麽要回來？”

阿北，哦不，吉利雅葉的眼淚，瞬間落了下來，她自動忽略了宋清風後面的一句話，開心的說道：“你終於能看見了。”

“我問你，為什麽要回來？為什麽會回來？”宋清風又問道。

“我一直都知道，你是個善良的人。”吉利雅葉哽咽著：“你趕我離開的時候，很著急，而且還說了很多過分的話，我心裏就有些懷疑了。後來我去找了鬼醫，以死相逼，才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所以我求了皇上，替換了阿西來照顧你。”

“你這是何苦呢……”

“不苦，我一點兒都不覺得苦，能每日看到你，照顧你，我很開心的。”吉利雅葉即便是身份被戳穿了，可聲音也再回不到過去，她可以練習的聲音，已經成了習慣。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騙你的，我只是想要多陪陪你。”吉利雅葉說著，就站起身來：“如果你不想見到我，我現在就走。”

“葉子。”宋清風拉住吉利雅葉的手，眼角也滾下熱淚。

吉利雅葉整個人一震。

他很久很久沒有這樣叫過自己了，只有當初追求自己的時候才這樣叫過。

“這一生，是我負了你。”宋清風緊緊的拉著吉利雅葉的手：“若有來生的話，我願意用我所有的愛來償還你。”

吉利雅葉已經哭的說不上話來了。

她盼了一輩子，如今終於盼到了。

哪怕只是他承諾的有些虛無縹緲的來生，她也覺得幸福滿足。

三日後，宋清風去世了。

用大夫的話說，他的那一跤，摔到了腦袋，誤打誤撞的恢覆了視覺，但是顱內卻出血了，能多活這幾天已經是奇跡。

宋清風去世後，吉利雅葉在宋清風的墳前，自刎了。

死的那一刻，她貼著宋清風冰冷的墓碑，笑得無比滿足。

“你等等我，我來找你了。你要記得你的承諾，來世一定要愛我。”吉利雅葉含著笑，去世了。

阿西和清露哭著，將吉利雅葉和宋清風葬在了一起。

他們生時不能同枕，死後就同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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