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間啟祥宮那兒怎麽樣了？”太皇太後喝了一口身邊宮女餵來的湯藥，狀若漫不經心地問道。她穿著寶藍底鴉青色萬字穿梅團花繭綢的常服，外頭罩著一件鑲毛如意紋坎肩，銀白色的頭發只用抹額固定住，“宮裏如今瘋傳過陣子鈕祜祿家那個丫頭就要冊封為貴妃，啟祥宮的人可有沾沾自喜之狀？”

“偶有幾個不聽話的，很快就被調走了。”陳嬤嬤嚴肅地回道，“想必是鈕祜祿庶妃特意吩咐過不許底下的人隨便議論。而奴婢也留意到了，啟祥宮這段時間打發了三個奴才出去，都是仗著庶妃如今生了小阿哥而在外頭作威作福狐假虎威的。”

“那個丫頭倒是謹慎，也不枉皇帝決定給她貴妃的位分。”太皇太後摸了摸自己額頭上這條抹額，這還是安和在她生辰的時候給送來的，“知道這次在後宮中故意挑事推波助瀾的人都有誰了嗎？”

“安嬪娘娘跟敬嬪娘娘都出手了，另外還有易貴人跟那貴人。”陳嬤嬤如實回道，“貴妃娘娘雖然沒有加一把火，卻也是視而不見，並未及時出面制止這一股謠言。”

“都是些不成器的東西，攪得後宮烏煙瘴氣。”太皇太後哼了一聲，“告訴佟貴妃，叫她趕緊把這股歪風邪氣遏制住，不然以後也不必她協理六宮了。另外給我帶話給這次添油加醋的那幾個人，她們既然心浮氣躁不能安生侍奉皇帝，就好生在宮殿裏抄寫經書跟宮規，這段時間不必憂心伺候皇上的事情，更不必來慈寧宮請安了。”

“是。”陳嬤嬤又道，“另外奴婢還聽到一些話，有人說六阿哥如今深得皇上喜歡，生母出身高貴，只怕將來會對太子的地位構成威脅。”

“哪裏傳來這樣的話？”太皇太後瞇起了眼問道。

“是浣衣局幾個宮女傳開的，太皇太後看該怎麽處置？”

“亂嚼舌根的宮女留著有什麽用，左右宮裏偏遠的廢井還有不少，叫人偷偷處置了。”太皇太後能輔佐順治、康熙兩位帝王，就是因為憑著這份殺伐決斷的脾性，“處理之前先給我好生審問一番，查清楚是誰最先散播這樣的話。敢在後宮傳播謠言挑撥兄弟感情並隨意攀扯太子的，我決不饒恕！”

“奴婢知道怎麽做的。”陳嬤嬤道，“太皇太後剛剛病愈，喝過藥之後便再去歇息一下吧。”

“後宮自從孝昭去了之後就亂成一團，佟貴妃跟四妃雖然料理得不錯，但我耳邊總有流言蜚語不斷，吵得我頭都疼。”太皇太後結果陳嬤嬤遞來的手爐，“她們是當我老了不中用了，所以才敢如此肆無忌憚，不打殺一下她們的氣焰，她們還真當自己是後宮頭一份例的主子。”

“太皇太後何必跟她們計較。”陳嬤嬤扶著她起來。

“殺雞儆猴……”太皇太後道了一句，“按著我剛才的吩咐去做吧。”

一邊的宮女低眉斂目，仿佛剛剛太皇太後跟陳嬤嬤的對話只是幻象。在太皇太後身邊伺候久了，她們都知道什麽話該記住什麽話不該記住，謹言慎行才是在宮中唯一能生存下去的保障。

“太皇太後下旨將安嬪等人禁足了，還罰她們謄寫經書跟宮規，又處置了一批之前亂嚼舌根的宮人，如今我耳邊才總算清凈一點。”宜妃啖了一口君山銀針，“也不知她們有什麽好嚷嚷的，真以為自己入宮時間久資格老就能隨便在後宮興風作浪，太皇太後不照樣‘啪啪’地打臉，連帶著佟貴妃也被訓斥了一頓，說她沒能適時遏制住這股歪風邪氣，把佟貴妃噎得夠嗆。”

宜妃不在乎安和是不是真的被冊封為貴妃，退一百步來說，人家家世顯赫又生育了兩個阿哥，皇上冊封她為貴妃又有何妨，個個尖酸刻薄的樣子真是叫人不屑。

“姐姐這張嘴越發厲害了，說話一套一套的。”安和抱著小阿哥，笑著擡眸看了宜妃一眼，“大過年的就別提這些叫人不愉快的事情了。安嬪她們也吃了教訓，連前幾日的除夕宴席都不得出來，怕心裏也該明白什麽事是可以做什麽事是不可以做的了。”

“就你這樣心善不跟她們計較。要是她們敢瘋傳什麽話扯到胤祺跟九阿哥身上，我非得親自動手撕爛她們的嘴不可。”宜妃撇了撇嘴，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你要是有我妹妹五分的脾性，她們就不敢欺壓在你頭上了。”

郭貴人爆碳一般的脾氣跟比宜妃還厲害的嘴皮子安和是見識過幾回了，幾句話就能講別人噎得半死卻又挑不出錯處來，她倒是慶幸自己跟郭貴人相處得還算融洽。讓乳母將熟睡的孩子抱下去放在悠車裏，安和才道：“姐姐把小阿哥交給郭貴人看顧著，不會就是來跟我‘討伐’安嬪她們吧。”

宜妃橫了安和一眼，只道：“跟你說話真是要做好被氣死的準備。我來是告訴你，佟貴妃大概已經舉薦了她自己的親妹妹，就是住在承乾宮的那位小佟氏給皇上了。聽聞她說得言辭懇切，只怕不日咱們宮中就又該多一位姐妹了。”

“皇上的意思是要納了她？”安和記得康熙後宮確實有大小佟氏，只是太皇太後會這麽輕易地就松口嗎？

“皇上對佟家畢竟是不一樣的。”宜妃在康熙身邊伺候了這麽多年，對他的性子算不上十分了解但也知曉其中七分，“佟貴妃受公主夭折的刺激大病一場後就落下了病根，如今皇上正是憐惜她的時候。她又是皇上的表妹，多少在皇上心中也有些分量。後宮自不必說，前朝佟家只怕也是希望自己家的女兒能在宮中長長久久的。”

“那也得看皇上怎麽處置了。”小佟氏正值妙齡，納進宮來也無可厚非，當初她自己不也是這樣進宮的嗎？淺笑著送走了還有宮務要忙的宜妃，安和才讓人去毓慶宮將胤祤接回來。

後宮起起伏伏也好爭鬥不斷也好，她只要好好守護兩個孩子便是。但要是有人攀扯兩個孩子不放，也別怪她翻臉不認人。想到之前宮中傳過一陣子後來不知怎的突然消散的謠言，安和眼色一暗，叫來完顏嬤嬤細細吩咐了幾句。

小阿哥在還只是七個月的時候就展現了自己“霸氣”的一面，每當一旁乳母抱著而安和將胤祤摟入懷中的時候他總要發出一些聲音吸引自己額娘的註意；自學會爬之後就更甚，但凡他看中的，不管是玩具還是吃食點心，都要爬過去將東西都搶過來，尤其喜歡搶胤祤手中的東西。胤祤對這個弟弟也是十分喜歡，既不氣惱也不吝嗇，只是偶爾會伸出手指戳一下弟弟軟綿綿的小臉，非要把弟弟的包子臉戳成嘟嘟臉才肯罷休。

“額娘，我從前也是這樣小嗎？”看著胖嘟嘟的弟弟，胤祤一邊拿著撥浪鼓逗他一邊問道，“從這麽小慢慢長大的嗎？”

“當然。”安和笑著道。

“真小。”就算弟弟現在會爬，但胤祤還是借機抓住他的小手小腳跟自己的手掌比了比，“以後得多吃飯才行，不能再吃奶了。太子哥哥說必須多多吃肉才能長高。”

胤祤跟太子走得近，這也是康熙樂見其成的一件事。安和不是不明白康熙的意思，他是真心疼愛胤祤，但也存了為太子培養將來賢臣的打算，確實跟安和自己內心的想法背道而馳了。只是胤祤很喜歡他的太子哥哥，恨不得天天都住在毓慶宮跟太子一塊兒同吃同喝，執著的性子便是安和都沒有辦法扭轉了。

“主子，”錦繡走了進來，“李公公來了。”

“請進來吧。”

行過禮後李德全才道明這次來的原因，康熙下旨要為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還有六阿哥種痘，這回他來就是給安和傳個話，順道讓她有時間做好心理準備。康熙於二十年十二月便提倡種痘，為的就是防止天花再奪取任何一個阿哥的生命，只是這個時代種的都是人痘，不如牛痘安全，更比不上現代的疫苗。安和讓人送走李德全後便陷入沈思，心中隱隱開始擔心起來。

“去傳王太醫來。”安和吩咐道。

“是。”

“六阿哥身子康健，此番種痘想必會安全出花，庶妃娘娘不必擔心。”王太醫給胤祤診過脈後躬身道，“微臣會留下一副藥方，讓人配好後給庶妃娘娘送來，上面的藥物置於幹凈的荷包中叫六阿哥隨身攜帶便可。”

從王太醫得到胤祤身子健康無虞的保證，安和讓人按著王太醫留下的方子縫制了裝有蒼術、菊花一類藥材的藥包讓胤祤貼身帶著；換洗的衣物都是這段時間趕制出來的，每一件都用熱水漿洗日頭暴曬後才包好，連包裹的布料都經過相同程序的處置。又讓出過花的錦繡跟翡紅給胤祤作陪，她才送了胤祤到乾清宮偏殿去。

安和原身是出過花的，原本是想陪著孩子一起度過出花的日子，只是康熙不允許，安和爭取了好幾回都被拒絕，氣得差點要把康熙賞賜的玉如意給摔了。

這是完顏嬤嬤頭一回見到自己主子發這樣大的脾氣，思及六阿哥自出生起除了主子生育十阿哥坐月子那段時間外甚少離開主子，此番種痘的危險性不言而喻，也明白自己主子心中的擔憂。連忙讓翡青將玉如意收起來，又讓人將小阿哥抱出來，才勉強轉移了安和的註意力。

好在胤祤底子好，出花也順利，在乾清宮調養好身子之後便被李德全送回了啟祥宮，這才安了安和糾結多日的心情。李德全走之前還躬身笑道：“奴才在此恭喜庶妃了。”

安和轉念一想，朝李德全微微一點頭，讓人遞上個荷包也算是他讓自己的徒弟這幾天定時來啟祥宮傳達信息的報酬。

十月初三，康熙為宜妃所出的九阿哥賜名胤禟，給安和所出的十阿哥賜名胤俄。同日正式冊立安和為貴妃，賜下貴妃的寶冊金印，內務府的人也乖覺地來到啟祥宮將貴妃份例的擺設一一更換完畢，從錦繡那兒領了賞賜後便離開。

“佟貴妃跟四位妃位上的娘娘都第一時間送來賀禮了。”安和穿著貴妃服制去給康熙、太皇太後跟皇太後叩首後回來，便見完顏嬤嬤上前笑著道，“方才德嬪、安嬪、敬嬪、僖嬪跟端嬪也讓人送東西來了。”

換下繁瑣的吉服換上一件繡淡紫色蝴蝶月白色旗裝，外頭罩著一件煙紫色琵琶襟馬甲，安和接過完顏嬤嬤遞來的賬本掃了幾眼，隨手就遞回給完顏嬤嬤、她摘下無名指跟尾指上的銀鎏金累絲嵌寶石護甲套，道：“這回倒是巴巴地送東西來了。還有那端嬪，從前不是一直說我出身名門，有我這樣的額娘，胤祤將來肯定會跟太子鬧翻的嗎，怎麽這回她的賀禮倒是最豐厚了。”

“怕是擔心主子找她麻煩，所以先來給主子賠不是了。”完顏嬤嬤笑著道。

當初收買浣衣局宮女隨處散播謠言的正是端嬪董氏，安和安排的人手調查的過程中剛好遇到太皇太後派來查詢的人，便識趣地都盡數收了回來。及至後來太皇太後明令下旨端嬪斥責行為不端造謠生事，收繳了嬪位的寶冊金印，如今端嬪雖然仍叫著“端嬪”，實際上已經是名不副實了。

“賠不是？現在給我賠不是又有什麽用，太皇太後懿旨已下，她就是表現得再溫順再乖巧，這嬪位的金冊寶印也不是這麽容易就能拿回來了。”董氏的下場正正印證了“不作死就不會死”這句話，太子是誰？他可是太皇太後跟康熙最寶貝的阿哥，胤祤是康熙定下的將來太子的幫手，董氏居然還敢攀扯到太子頭上來，也不知是不是覺得自己脖子上的腦袋安放得太穩妥了。

“可不是嗎？”完顏嬤嬤讓翡藍端來玫瑰香露，“算算時間十阿哥的周歲就要到了，郭貴人所出的小阿哥也即將滿月，主子不如先看看到時候抓周宴上該準備些什麽吧，還得給郭貴人送禮

呢。”

德嬪烏雅氏在二月的時候為康熙誕下皇九女；三月時郭貴人也診出有孕，前些時候早產生下一個阿哥。如今宜妃跟納喇貴人也各自在翊坤宮跟儲秀宮養胎，明年年中的時候宮中又該添上阿哥或者公主了。

“咱們給胤俄訓練了這麽久，料想他也不會突發奇想去抓別的。”安和這段時間一直訓練胤俄去抓毛筆，現在只要一見到毛筆出現胤俄已經反射性就要抓在手中了。“到時候給抓周就擺上胤俄最常見到的那支狼毫筆，確保萬無一失。”

“奴婢記得的。”完顏嬤嬤道，“主子今兒一早就去給皇上還有太皇太後、皇太後叩首，不如先睡一會兒，下午還得接見來請安的妃嬪呢。”

“也好。”啟祥宮內還住著幾位貴人常在，今兒下午還得接受她們正式的問安，到時候少不得也要跟她們寒暄一番，如今也該先養養精神。安和簡單地吃過一頓膳食，又進了一杯消食的山楂酸梅湯後便到床榻上小憩片刻去了，幾乎是腦袋一接觸到玉枕她就舒適地嘆了一聲，幾個翻身後便進去了黑甜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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