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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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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車停在麗思卡爾頓酒店門口的時候,宋辭終於收到了盧瑟的回電。

“抱歉。”盧瑟說:“我在上課,手機調了靜音。——你是不是來n市了?”

“嗯,剛到沒多久。”宋辭說:“我媽在哪個醫院?病房號是多少?”

盧瑟說:“在s大附屬腫瘤醫院,506房。你一個人來的嗎?”

宋辭跟在秦頌身後往酒店裏走,說:“和朋友一起。”

盧瑟遲疑了一下,問:“是男朋友嗎?”

宋辭說:“是。”

盧瑟聲音低落下來,說:“哦,我知道了。”

宋辭若無所覺,說:“晚上有空嗎?請你吃飯。”

盧瑟說:“有空,我放學之後去醫院找你。”

宋辭說:“好,到時候見。”

秦頌正在前臺辦理入住,見他掛了電話,壓低聲音明知故問:“前男友?”

宋辭淡淡地“嗯”了一聲。

秦頌從鼻孔裏哼了一聲,說:“晚上吃飯我也要去。”

宋辭說:“隨便你。”

辦好入住,秦頌接過房卡,和宋辭一起上樓,自然有酒店的工作人員幫他們拿行李。

他們的房間緊挨著,秦頌在2046,宋辭在2048。

秦頌把行李從工作人員手裏接過來,給了小費,和宋辭一起進了房間,說:“你收拾一下,我們先下樓吃飯,然後再去醫院。”

宋辭說:“你自己去吃吧,我沒胃口。”

秦頌皺眉說:“沒胃口也要吃,五分鐘之後我來找你。”

秦頌提著行李箱回自己的房間了,宋辭隨即躺到床上,他渾身乏力,頭疼得厲害,鼻子也有些塞,大約是感冒了。

剛閉了一會兒眼,敲門聲響起來,“宋辭,吃飯去。”

宋辭強打起精神精神起床,從行李箱裏翻出一件厚外套穿上,走去開門,和秦頌一起去餐廳吃飯。

秦頌大約是鋪張浪費慣了,每次吃飯都點許多菜。

宋辭做樣子似的吃了幾口,便不再動筷,秦頌給他夾菜,他動都不動,秦頌便有些不高興,說:“不吃東西怎麽行?你還要照顧病人,我看你倒更像個病人。沒有胃口也得強撐著吃點,這樣才會有精神。”

宋辭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於是便默默拿起筷子強塞了幾口飯菜。

秦頌笑著說:“真乖。”

吃完飯,他們離開酒店,打車去醫院。

因為是陰雨天,出租車的窗戶一直緊閉著,車廂裏有一股怪味,令宋辭直犯惡心,他強自忍了片刻,實在忍不住,急促地喊了一聲:“停車!”

司機師傅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急忙靠邊停車。

車還沒停穩,宋辭已經推門下車,沖到路邊扶著一棵小樹嘔吐起來。

秦頌跟著沖下來,疾步跑到他身邊,一手扶著他的身子一手拍打他的背,又心疼又懊悔,不該逼著他吃飯。

等再吐不出什麽東西來,宋辭直起身子,只覺得頭暈目眩,聽到秦頌在耳邊說話,卻聽不清他在說什麽。

秦頌見他身子搖搖欲墜,立即將他打橫抱起上了出租車,疾聲說:“去最近的醫院!”

司機師傅答應一聲,急忙發動車子沖進稀薄的雨幕裏。

秦頌抱著宋辭,擡手來擦他臉上的雨水,觸手滾燙,心裏一驚。

怪不得沒胃口,原來是發燒了。

秦頌又自責了一通,把宋辭抱得更緊。

宋辭的意識已經有些模糊了。

他坐在秦頌懷裏,感覺到一陣暖意,便下意識地往他懷裏鉆了鉆。

這個無意識的動作令秦頌的心柔軟一片,低頭貼著宋辭的臉溫柔地磨蹭,說:“沒事的,我在你身邊。”

宋辭只模糊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幾不可聞地喚道:“李焲……”

秦頌身子一僵,沒有應聲。

不到十分鐘,出租車停在了n市中心醫院門口。

秦頌抱著已近昏迷的宋辭一路進了急診室,診斷結果是感冒加發燒,高燒39度。宋辭躺在病床上輸液,秦頌寸步不離地守在旁邊,期間他打電話租了一輛寶馬x5,讓租車公司把車開到醫院門口來,這樣以後出行也方便些。輸液結束後宋辭還沒醒,秦頌擔心他醒來之後會餓,於是拜托護士幫忙照顧,自己冒著小雨去醫院旁邊的飯店裏打包了一份白粥和兩個小菜,回來時宋辭已經醒了,正在穿外套。

“你醒了!”秦頌把打包袋放在床頭的桌子上,笑著說:“一定餓了吧?我去買了粥,趕緊吃點吧。”

宋辭看了一眼他被細雨打濕的雙肩,低聲說:“我想喝水。”

秦頌忙說:“好,我這就給你倒去。”

很快,秦頌端著一杯溫水回來了。

宋辭接過來,先是漱了漱口,才一口氣把剩下的水全喝了。

秦頌坐到床邊,舀了一勺粥,又放上一根青菜,用手接著送到宋辭嘴邊,說:“張嘴。”

宋辭往後一躲,說:“我自己吃。”

秦頌卻不肯,說:“張嘴,啊——”

宋辭看到同病房的老阿姨正看著他笑,感覺十分尷尬,不想和秦頌僵持,只得乖乖張嘴把粥吃下去。

他是真的餓壞了,被秦頌餵著把那碗粥全吃了。

秦頌十分高興,問:“飽了嗎?”

宋辭點頭,“嗯。”

秦頌說:“那我們回酒店吧。”

宋辭說:“我還要去醫院看我媽。”

“明天再去。”秦頌說:“你這幅病懨懨的樣子,你媽看到了反而要擔心你了。”

宋辭沒說話,忽然想起什麽,急忙去翻口袋,秦頌從自己的口袋裏掏出手機遞給他,說:“你的兩位前男友都打來電話了,盧姓前男友的電話我接了,告訴他你生病了,改天再請他吃飯,李姓前男友的電話我沒接,我現在要去結醫藥費,你可以給他回個電話。”說完,秦頌徑自走了。

宋辭看了下時間,18:56,m國那邊應該是早上七點左右,他又看了一下通話記錄,李焲的那通未接來電是17:42打來的,是他的放學時間。

宋辭給李焲回電話,鈴聲剛響了兩聲就接通了。

“你睡醒了?”宋辭笑著說:“我剛才沒聽到你的電話。”

李焲說:“淩晨五點多就醒了,算著你放學了才給你打電話,你這會兒應該到家了吧?”

宋辭說:“去超市買菜耽擱了一會兒,剛到家。”

李焲說:“趕緊做飯吃吧,別餓著了。”

“嗯。”宋辭頓了頓,說:“李焲,我新接了一部電影,馬上就要忙起來了,可能會經常接不到你的電話,我們以後改發短信吧,我看到就會回給你。”

“好。”李焲說:“接下來的一個月我也會非常忙。”

宋辭笑著說:“我們一起加油。”

李焲也笑著說:“好,一起加油。去做飯吧,我愛你。”

宋辭說:“我也愛你。”

剛掛了電話,秦頌就進來了,說:“走吧,回酒店。”

宋辭下床穿鞋,和秦頌一起離開。

下了一天的小雨終於停了。

宋辭坐在秦頌不知從哪兒弄來的車裏,望著不怎麽賞心悅目的夜景看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一件事,拿出手機打電話。

“餵,鄭哥。”宋辭說:“《窺》的開機時間定了嗎?”

鄭直的聲音從聽筒裏傳出來:“定了,下個月五號。”

宋辭沈默兩秒,說:“我現在在n市,有些私事要辦,三個月內都沒辦法工作,你幫我把這部戲推了吧,違約金我願意一力承擔。”

鄭直擔心地問:“出什麽事了?”

宋辭說:“一點私事。”

見他不想說,鄭直也不多問,說:“有什麽我能幫到你的地方嗎?”

宋辭說:“我一個人就可以。”

鄭直沈默兩秒,說:“《窺》的事情好說,反正片酬也沒幾個錢,關鍵是《父·子》那邊,十二月二十五號上映,馬上就要開始全國跑宣傳了,你作為主演,總是不好缺席的。”

宋辭說:“我會親自打電話給隋導解釋。”

鄭直嘆了口氣,說:“那好吧,如果需要我幫忙就給我打電話。”

宋辭說:“好,謝謝。”

掛了電話,秦頌問:“你打算留下來照顧你媽?”

宋辭淡淡地說:“嗯。”

宋辭轉而給隋有彬打電話。

在《父·子》之後,宋辭很快又投入到《盛勢》漫長又緊張的拍攝中,他已經很久沒有和隋有彬見過面,只在中秋節的時候通過一次電話。當然,隋有彬的工作也很忙,在忙著《父·子》後期制作的同時,他已經開始籌備下一部電影了,據說是一部戰爭題材的電影。

鈴聲快要結束的時候電話才接通。

宋辭說:“幹爹。”

秦頌偏頭看了他一眼。

“嗯。”隋有彬說:“怎麽突然想起來給我打電話了?”

宋辭說:“我突然有些私事要處理,不能參加《父·子》的全國宣傳了,對不起,幹爹。”

隋有彬笑了笑,說:“沒事兒,你忙你的。”

宋辭說:“謝謝幹爹。”

兩個人又聊了幾句別的才掛斷電話。

秦頌問:“你什麽認隋導當幹爹了?我怎麽不知道?”

宋辭淡淡地說:“拍《瓶中閃電》的時候。”

秦頌皺著眉頭低聲自言自語:“這輩分不就亂了嗎……”

宋辭權當沒聽到,沒有接話。

回到酒店,秦頌送宋辭回房間。

宋辭關門的時候,秦頌忽然用手撐住門,說:“宋辭,我可以留下來嗎?你放心,我什麽都不做,我只是想陪著你。”

宋辭說:“不用了。”

秦頌看著他,說:“如果覺得不舒服一定要給我打電話,知道嗎?”

宋辭微微點頭。

秦頌頹然放手,宋辭把門關上。

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秦頌忽然覺得饑腸轆轆,這才想起來自己還沒吃晚飯,又懶得再下去,便回房點餐讓他們送到房間來。

第二天一早,簡單吃過早飯,秦頌開車送宋辭去腫瘤醫院。

經過一晚上的休息,宋辭已經恢覆得差不多,臉色也稍稍紅潤起來。

連綿秋雨重又下了起來,讓人心裏無端端覺得煩躁。

宋辭從小就特別討厭下雨,尤其討厭雷雨天。

六歲那年夏天,夏莫冰帶著他從一個爛賭鬼家裏逃出來,夏莫冰不僅沒從那個男人身上撈到任何好處,反而被男人搶走了所有的錢。他們身無分文流落街頭,重新操起老本行乞討,宋辭躺在地上扮演病得快要死掉的兒子,夏莫冰負責不停地磕頭,一天下來也只能勉強掙到飯錢。宋辭至今還記得,那天特別熱,他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感覺自己快要被烤熟了。晚上十點的時候,突然刮起狂風,緊接著就是電閃雷鳴,沒多久就下起了暴雨。夏莫冰抱起乞討用的破碗,起身的時候踢了宋辭一腳,宋辭便一骨碌爬起來,跟著夏莫冰在雨裏跑。他們很快就跑到了一個地下通道裏,這是他們這段時間睡覺的地方。宋辭覺得餓,但他向來不會開口要吃的,便躺在硬紙板上睡覺。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他被夏莫冰尖利的咒罵聲吵醒,睜開眼睛就看到一個陌生的男乞丐正趴在夏莫冰身上撕扯她的衣服。宋辭隱約知道男乞丐在做什麽。夏莫冰見他醒了,大喊大叫著讓他滾出地下通道,宋辭便乖乖爬起來,跑出地下通道,在狂風暴雨裏站了很久很久。雨停的時候,夏莫冰披頭散發地出來找他,擡手就扇了他一耳光,然後扯著他回了地下通道。

從那以後,宋辭就特別討厭下雨天,一下雨他就無端覺得心慌,過了這麽多年依舊如此。

秦頌見他一直看著窗外出神,於是問:“在想什麽?”

宋辭回神,說:“沒想什麽。”

秦頌便也沒說什麽,伸手打開車載音樂,竟然是一首十分應景的歌,“下雨天了怎麽辦,我好想你,不敢打給你,我找不到原因……”

在單曲循環中,他們抵達了s大附屬腫瘤醫院。

在506病房門外站了許久,宋辭才鼓起勇氣走進去,秦頌緊隨其後。

這是一間單人病房,十分寬敞,光線也很好,即使是陰雨天,不開燈屋裏也很亮堂。

純白色的病床上躺了一個骨瘦如柴的女人,正偏頭看雨,聽到腳步聲,她緩慢地轉過頭來,看到宋辭,死氣沈沈的眼眸裏驟然亮起一點微光,轉瞬又迅速寂滅下去,她重又扭過頭去看向窗外,嗓音粗嘎卻無力地說:“你來幹什麽?”

明明該是感慨萬千的重逢,這一句話就讓一切顯得平淡起來,仿佛他們昨天才見過面。

宋辭走過去,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來,看著夏莫冰骷髏一般的臉,說:“我來看你。”

夏莫冰卻不看他,淡淡地說:“你走吧,我不想看見你。”

宋辭靜默片刻,說:“我不會走的,我會留下來照顧你。”

夏莫冰終於把視線挪到宋辭身上,說:“你現在是大明星,不該和我這樣的殺人犯有任何關聯。你走吧,我不需要你照顧,小盧給我請了護工,她照顧得很好。”

宋辭不再接話茬,轉而說:“你還沒吃早飯吧?我去給你買。”

說完,宋辭徑自站起來走了。

秦頌原本想跟上去,但略一猶豫,他留在了病房。

夏莫冰打量他一眼,有氣無力地問:“你是誰?”

秦頌在宋辭方才的位置上坐下,說:“我是宋辭的朋友。”

夏莫冰說:“他從小到大從沒交過朋友。”

秦頌說:“他現在有很多朋友。”

夏莫冰微微嘆了口氣,轉頭望向窗外,不再說話。

秦頌閑來無事,從旁邊的水果籃裏挑出一個又紅又大的蘋果,又找到一把水果刀,開始若無其事地削蘋果。

宋辭提著早飯回來的時候,就見秦頌正坐在床邊吃蘋果。

見他進來,秦頌笑著說:“這蘋果特別甜,你要不要吃?我給你削一個。”

宋辭垂著眼睛說:“我不吃。”

秦頌見他眼圈微紅,顯然是哭過了,但他什麽也沒說,只是默默地吃著蘋果。

宋辭坐在病床的另一邊,打開包裝盒,粥的香味立即飄出來。

他問:“你可以自己吃嗎?”

夏莫冰掙紮著坐起來,秦頌眼疾手快地把枕頭墊在她背後。

她顫巍巍地伸出骨瘦如柴的雙手,一手接過粥碗,一手接過塑料湯匙,宋辭目不轉睛地註視著她,只見她把端碗的手墊在腿上,用湯匙舀了一勺薏米山藥紅棗粥,動作緩慢的往嘴裏送,但因為手抖的緣故,一勺粥幾乎全灑在了身上,送到嘴裏的時候已經所剩無幾。

宋辭也不說要餵她,只是默默地用紙巾擦著她灑在身上的粥,秦頌則默默地看著宋辭,病房裏一時安靜極了,能聽到雨滴打在玻璃上的聲音。

夏莫冰只喝了幾口就不喝了。

宋辭便默默地接走粥碗,蓋上蓋子放到一旁。

正在這時,響起開門聲。

宋辭回頭,看見一個微胖的中年婦女。

中年婦女的視線在宋辭和秦頌之間逡巡一圈,問:“你們是誰?”

不等宋辭開口,夏莫冰率先說:“我外甥和他的朋友。”

中年婦女忙笑著對宋辭說:“喲,小夥子長得可真俊,我是你姨的護工,我姓周,你叫我周阿姨就行。”

宋辭站起來,說:“周阿姨。”

周阿姨看著宋辭的臉,漸漸露出疑惑的表情,說:“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你?”不等宋辭回答,她忽然一拍大腿,十分高興地說:“我想起來了!你是明星對不對?前陣子特別火的那部電視劇叫什麽來著?……《旋轉木馬》!我和我女兒每天晚上都守在電視機前看來著,你是演趙子元的那個演員,對不對?”

宋辭說:“是我。”

周阿姨滿面紅光地說:“我女兒可喜歡你了,房間裏貼滿了你的海報,那啥,你能幫我簽個名嗎?”

宋辭說:“可以。”

夏莫冰靜靜地看著他們,臉上露出一點微末的笑意,全落在秦頌眼裏,他原本打算說這位疏忽工作的周阿姨兩句,看見夏莫冰臉上的笑之後,到了嘴邊的話便又重新咽了回去。

拿到簽名之後,周阿姨終於開始工作,先是幫夏莫冰洗臉、刷牙、梳頭,得知她已經吃過早飯之後,便餵她吃了藥,然後又扶著她去了趟洗手間,回來之後便陪著她嘮嗑,全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宋辭和秦頌卻在一旁聽得津津有味。

中午的時候,宋辭和秦頌回了一趟酒店,順便在酒店吃了午飯,宋辭拿上兩本輔導書,秦頌拿上電腦,重新回到醫院。

回醫院的路上,宋辭問:“你還要在n市呆多久?”

秦頌說:“這不好說,兩三個月吧。”

宋辭沈默片刻,說:“你走吧。”

秦頌直截了當地說:“我不走,我要一直陪著你。”

宋辭淡淡地說:“不管你做什麽,我對你的看法都不會改變。”

秦頌說:“那是你的事,跟我無關,我做我想做的事,你也無權幹涉。”

宋辭頓了頓,說:“隨便你吧。”

就這樣,宋辭和秦頌一起留了下來。

宋辭學習,秦頌辦公,周阿姨怕打擾他們都不敢說話了。

夏莫冰的精神不好,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周阿姨便坐在病床邊上織毛衣。

每隔十幾分鐘,就會有不同的護士走進來,察看了夏莫冰的狀況之後,無一例外都會來到宋辭跟前,含羞帶怯地要簽名求合影。

宋辭來者不拒,秦頌卻看不過去了,在又一名護士雀躍地離開後,秦頌跟著出去了一趟,然後就再也沒有護士來騷擾宋辭了。

黃昏的時候,周阿姨的女兒來了。

周阿姨不好意思地說:“這是我女兒唐小茹,我跟她說見到你了,她不信,非要親自來看,攔都攔不住。”

十三四歲的小姑娘梳著兩根馬尾辮,站在媽媽旁邊羞得滿臉通紅,又想看宋辭又不敢看,一雙大眼睛滴溜溜亂轉。

周阿姨恨鐵不成鋼地推了她一把,笑著說:“你不是喜歡宋辭喜歡得快瘋了嗎?現在真人就在跟前,怎麽吱都不敢吱一聲?”

唐小茹回頭瞪了自己的媽媽一眼,終於鼓起勇氣擡頭看向宋辭,臉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來,宋辭便主動向她伸出手,微笑著說:“你好,很高興認識你。”

唐小茹在校服上擦了擦手,用雙手握住宋辭的手,低著頭小聲說:“我特別特別喜……喜歡你,我們全班女生都喜歡你,你演的所有電影和電視劇我們都特別喜歡。”

宋辭溫和地說:“謝謝你們的喜歡,要不要合影?”

唐小茹忙不疊點頭,“要要要!”

秦頌適時走過來,笑著說:“我幫你們拍。”

唐小茹擡頭向他看過來,覺得有幾分眼熟,卻又想不起他是誰,疑惑著掏出手機交給秦頌,羞怯地說:“請多拍幾張,謝謝。”

秦頌接過手機,說:“沒問題。”

秦頌幫他們拍照的時候,周阿姨和夏莫冰就在一旁看著。

自從上次來後,病房裏少有的熱鬧起來,她們都有些高興。

夏莫冰小聲問:“小慈他很紅嗎?”

周阿姨笑著說:“可不是,我女兒說他是現在最紅的明星,演的電影票房都好幾個億,演的電視劇好像也創了什麽記錄,反正就是厲害得不得了,電影我沒看過,電視劇我倒是一集不落的看完了,還跟著哭了好幾場。夏姐,你有個這麽厲害的外甥,以前怎麽沒聽你提起過呢?”

夏莫冰看著宋辭,說:“我們住得遠,關系也遠,所以就沒提。”

“是嗎?”周阿姨說:“雖然這孩子不言不語的,但我看著他待你親得很呢,還親自幫你倒便盆,親兒子都不一定做得到呢。”

夏莫冰收回視線,說:“以後別讓他做那些事了。”

周阿姨笑著答應了,說:“到飯點了,我去食堂給你打飯。”她站起來招呼自己的女兒,“唐小茹你拍夠了沒?跟我走吧。”

唐小茹悻悻的收起剪刀手,鼓起勇氣對宋辭說:“我能抱一下你嗎?”

秦頌接口說:“不能!”他把手機塞到唐小茹手裏,硬邦邦地說:“趕緊跟著你媽走吧。”

唐小茹一臉失望,轉身要走,卻突然被宋辭拉住手臂帶進懷裏,輕輕抱住,說:“不要把我在這裏的事告訴你的同學,好嗎?”

唐小茹的一顆心幾乎跳到了嗓子眼,忙忙點頭,然而不等她感受到宋辭身上的溫度,就被秦頌一手拽了出來,但即使如此她也已經知足了,跟著周阿姨一步三回頭地出了病房。房門剛關上,秦頌他們就聽到一聲震耳欲聾的尖叫,不用想也知道是誰發出來的。秦頌不滿地看了宋辭一眼,重新坐下來看電腦。

唐小茹剛走不久,盧瑟就來了。

他中午的時候給宋辭打過電話,說放學之後會過來看夏莫冰。

看到盧瑟,夏莫冰少有的和顏悅色起來,扯出一個笑說:“小盧來了。”

“嗯。”盧瑟放下手中的水果,說:“阿姨今天覺得怎麽樣?”

夏莫冰說:“還是老樣子。”

盧瑟看向宋辭,說:“你來了。”

宋辭說:“好久不見。”

盧瑟的目光落在宋辭旁邊的秦頌身上,秦頌也正目光不善地看著他。

秦頌突然就覺得自己簡直遜斃了,竟然跟十幾歲的小屁孩爭風吃醋,他應該秒殺對方才是。

一時無話,病房裏的氣氛詭異而尷尬。

等周阿姨打飯回來,宋辭對盧瑟說:“走吧,請你吃飯。”

“好。”盧瑟站起來,對夏莫冰說:“阿姨,我過幾天再來看你。”

夏莫冰說:“學習忙就別過來,有你周姨在你就放心好了。”

盧瑟笑著說了“再見”,和宋辭、秦頌一起離開。

秦頌開車,宋辭和盧瑟坐在後座。

秦頌原本想讓宋辭坐在副駕的,門都開好了,卻被宋辭無視了。他一邊開車,一邊透過後視鏡密切關註著兩個人的一舉一動。

盧瑟說:“真沒想到,你竟然成了明星。”

宋辭說:“我也沒想到。”

盧瑟笑著感嘆:“世事真是難料。”

宋辭說:“謝謝你為我媽做的一切。”

盧瑟說:“我只是做了力所能及的事情而已。”

宋辭說:“把你的銀-行-卡號給我吧,我把你墊付的醫藥費打給你。”

盧瑟說:“不用了。”

他想讓宋辭欠著他,這樣宋辭就會一直記著他。

秦頌接話說:“那怎麽行,親兄弟還明算賬呢,更何況宋辭和你非親非故,該還的一定要還。”

盧瑟卻沒接他的話,秦頌在心裏罵了句臟話。

到了飯店,宋辭和盧瑟先下車,秦頌去停車。

秦頌事先在網上查過,這家飯店是n市最貴的飯店,他在中午盧瑟和宋辭通過電話之後就打電話訂了包廂。

宋辭和盧瑟在服務員的引領下率先進了包廂。

服務員出去後,盧瑟問:“那個男人就是你的男朋友?”

宋辭點頭,“嗯。”

盧瑟說:“會不會太老了一點?當你爸都綽綽有餘了。”

宋辭淡淡地說:“那有什麽關系。”

盧瑟沈默片刻,說:“你不喜歡他,對嗎?我聽說娛樂圈很亂,到處都是潛規則,你和那個男人……”盧瑟找不到合適的措辭,迫不得已停下來。

宋辭說:“你想錯了,我喜歡他。”

盧瑟不相信,“你喜歡他什麽?”

宋辭說:“他有錢有勢,能捧我當明星,能讓我住別墅,能帶我來最貴的飯店吃飯,能給我媽支付醫藥費,能給我想要的一切,所以我喜歡他。”

盧瑟情緒激動地說:“可這根本不是真正的喜歡!”

宋辭說:“我們對喜歡的定義不同。”

盧瑟定定看著他,說:“如果這就是你想要的喜歡,我也可以給你。”

宋辭笑了一下,說:“不,你給不起。沒有你的父母,你什麽都不是,可他不一樣,他所擁有的一切都是他自己掙來的。”

盧瑟說不出話來,因為宋辭說的是事實。

宋辭接著說:“盧瑟,我已經不是以前的我了,我變了,變得連我自己都快不認識了,你絕對不會喜歡現在的我。我們做朋友吧,好嗎?我想和你做朋友。”

盧瑟苦笑一聲,沒有說話。

片刻之後,秦頌進來了。

服務員緊跟著進來,秦頌自作主張地點了許多菜,沒有征求任何人的意見。

服務員走後,秦頌說:“自我介紹一下,我叫秦頌,宋辭的男朋友。”

盧瑟簡短地說:“盧瑟。”

秦頌笑起來,說:“你父母也太不負責任了,怎麽給你起這麽個名字。”

盧瑟繃著臉沒接話。

秦頌又說:“謝謝你幫了宋辭這麽大忙,以後就不麻煩你了,你學習也挺忙的,別再往醫院跑了。”

盧瑟冷笑一聲,說:“秦先生一定是屬狗的吧?管得未免也太寬了。”

秦頌表情不變,笑著說:“我屬馬的。”

盧瑟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中憋悶,端起面前的茶杯猛喝了兩口。

菜很快上來。

菜自然都是好菜,盧瑟卻味同嚼蠟。

他的確無法和這個叫秦頌的男人相提並論,無論從哪一方面來說。他唯一的優勢大約就是年輕了,但這在宋辭眼裏不值一提。

如坐針氈地吃完了一頓飯,盧瑟和宋辭說了再見,理也沒理秦頌,徑自走了。

秦頌嗤笑一聲說:“現在的年輕人真沒禮貌。”

回到酒店,秦頌厚著臉皮問:“我能和你一起睡嗎?打地鋪也行。”

宋辭說:“不能。”

他現在還有拒絕秦頌的餘地,能捱一天是一天。

秦頌本來也沒抱多少希望,所以也不怎麽失望,他微微一笑,說:“蓋好被子,別再感冒了,晚安。”

宋辭沒說話,默默關上了房門。

洗過澡後,宋辭躺在床上,拿著手機,想給李焲打電話,猶豫許久,終究沒有打出去。

他打開短信箱,把李焲發的所有短信從頭到尾一字一句看了一遍。

將近兩年時間,兩千多條短信,並沒有什麽特別的內容,全是生活中的雞毛蒜皮,宋辭隨著這些短信把以前的生活完整地回憶了一遍,覺得又有了活下去的力量。

他放下手機,拿過mp3,戴上耳機,聽著李焲的聲音入睡。

日子重新安定下來。

宋辭和秦頌每天在酒店和醫院往返。

在醫院裏,宋辭倒也幫不上什麽忙,周阿姨把夏莫冰照顧得十分周到,她忙不過來的時候秦頌會主動幫忙,比如幫忙買飯,比如推著夏莫冰去做化療。

宋辭無事可做,就把精力專註在學習上。他現在已經讀高三,明年六月就要參加高考。不管發生什麽,生活總要繼續。

隨著治療的深入,夏莫冰的健康狀況卻越來越糟糕,原本還能勉強吃幾口飯,現在卻滴水難進,只能靠打點滴來提供生命所需的營養,整個人很快瘦成了皮包骨,神智也變得昏聵,認不出人來,一天中絕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只有一兩個小時是醒著的,深深凹陷下去的雙眼渾濁不堪,也不知道能不能看清面前的人。

極其偶爾地,她會念叨起宋辭的名字,宋辭便會去握住她幹枯的手,說:“我在。”

夏莫冰便會盯著他看上一會兒,眼神裏寫滿陌生,最後默默地扭開頭去。

宋辭知道,夏莫冰快要死了。

十月的最後一天,夏莫冰的生命終於熬到了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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