絢爛的煙花在舊年跨入新年的那一刻轟然綻放，華彩漫天，溢彩流光。

由無數彩色的光點拼湊而成的那五個字，鋪天蓋地般壓下來，襲擊宋辭的眼球，沖擊他的大腦，撞擊他的心臟。

一顆心幾乎跳到了嗓子眼。

宋辭驚疑不定地看向正在朝他走過來的李焲。

李焲想表達的，是他所想的那層意思嗎？又或者是他自作多情了？李焲所說的“我愛你”，是朋友愛，兄弟愛？

宋辭正要說話，李焲將食指壓在唇上做了一個“噓”的動作。

宋辭便靜靜看著他向自己走來，他的背後是漆黑的夜和漫天的煙花。

李焲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和之前一模一樣的mp3，插上耳機，把耳機頭塞進宋辭耳朵裏，然後按鍵播放。

宋辭先是聽到兩聲清嗓的咳嗽，然後就是李焲低沈悅耳的聲音。

“宋辭，我是李焲。

我在之前的那個mp3裏也錄了這樣一段話，我既盼著你聽到又怕你聽到，因為我不知道你聽到那段話後會是什麽反應，所以我把那段錄音摻在了上百首音樂裏。

當你告訴我mp3丟了的時候，我既失落又慶幸。

你追問我在裏面錄了什麽話，我說以後當面告訴你。

那時候，我確實是那麽打算的，我想要把埋藏在內心最深處的那些話親口告訴你。

可事實證明，我並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麽勇敢，我太害怕失去你了。

我擔心自己會語無倫次詞不達意，所以依舊采用了這種方式，把想對你說的話錄在了mp3裏。

你現在聽到的這個版本，大約是我的第一百次錄音。

我們的初遇一點兒都不美好。

那時候，我是一個叛逆的中二少年，憤世嫉俗，滿心仇恨，覺得我是這個世界上最悲慘的人，恨不得毀掉一切。

那時候，你是一個渾身帶刺的刺猬，隨時隨地豎起滿身的尖刺，刺傷靠近你的每一個人。

在那時的我眼裏，你是一個不折不扣的侵略者，意圖把我唯一擁有的東西搶走——一個爛酒鬼養父，和一間散發著黴味的破房子。

對於那時的我來說，那就是生死存亡的時刻，如果不把你趕走，被趕出去的就會是我。

我用的那些手段在現在看來十分幼稚可笑，而在和你對峙的過程中，我漸漸發現，我們兩個太像了，你仿佛就是這個世界上的另一個我。極其偶爾的，我開始心疼你。當然，那時候的我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後來，發生了那件事。

我們的人生在那一天被徹底改寫。

我們一起逃亡，一起在陌生的城市裏開始新的生活，有了屬於我們的家，我們開始放下對彼此的偏見和敵意，一點一點靠近，相依為命。

相依為命——這個詞真是既蒼涼又莫名讓人覺得幸福。

在經歷童年的那次劇變之後，我終於再次嘗到了幸福的滋味。

雖然生活無比艱難，我卻一點兒都不覺得苦，因為我一直相信，只要我努力努力再努力，我們一定可以像這個世界上的其他人一樣，過上幸福快樂的生活。

我們成了冒牌兄弟，成了朋友，卻比朋友更親密，那時我對我們的關系所下的定義是“親人”，沒有血緣的“親人”。

可是後來，我發現我錯了，就在你急病住院的那天。

我這輩子都忘不了那一天。

我從來沒有那麽害怕過，怕得渾身發抖。

我那時候想，如果你死了，我就沒有活下去的意義了。

也就是那一刻，我才猛地意識到，我並不是把你當作親人，在我無知無覺的時候，你早已紮根在我心裏，我早已把你放在了愛人的位置上，生死相依的愛人。

但我不敢讓你知道。

你是天上的雲，我是地上的泥，我沒有資格擁有那麽好的你。

我把對你的感情藏在了心裏最隱秘的地方，不敢讓你發現蛛絲馬跡。

後來，我們搬家了，睡到了一張床上。

我們相擁著睡去，相擁著醒來，親密無間。

我幸福得上了天堂，也痛苦得跌入地獄。

想要擁有你的渴望強烈到難以抑制的地步，但我卻沒有擁有你的資格。

紙終究包不住火，我露出了破綻，所以我撒謊騙你，騙你說我喜歡女生，騙你說我喜歡上了別人。

你相信了。

你從來都對我的話深信不疑。

幸運的是，一切終於有了轉機。

因為赫連罌，我不再是夜總會裏卑微的服務員，我有了一份體面的、前途光明的工作。

你永遠不會知道拿到合同的那一刻我有多高興，不為別的，只因為我終於有資格擁有你。

但表白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為要冒的風險實在太大，我怕會失去你。

我只能繼續隱忍。

可是，我並沒有忍多久。

促使我下定決心表白的，一個是郎彥濤，一個是童卓。

郎彥濤第一次見你就對你念念不忘，他讓我聯想到許多人，葉寒江、安旭、秦頌、任思凱……你太好了，太容易引人覬覦，我如果一味隱忍，你遲早要被人搶走。

還有童卓，他的故事鼓舞了我，既然他能孤註一擲地追求林尋，我為什麽不能鼓起勇氣向你告白？即使最後被拒絕也無所謂，我還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用來追求你。

最重要的是，我覺得你或許也是喜歡我的。

你依賴我的懷抱，你毫不猶豫地答應我無理的請求，你對我撒嬌，你看我的眼神……這一切都讓我覺得，你是有那麽一點喜歡我的。

所以，我必須要向你表白。

宋辭，原諒我這麽膽小，用了這麽久才敢告訴你我對你的感情；原諒我這麽笨，只能用這種方式讓你聽到我想說的話；原諒我所做的這一切，如果這不是你想要的。

但我還是要說，我喜歡你，不，我愛你，這個世界上，我最愛你，誰都不能和你相比，即使是我自己也不能，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即使燒成一把灰也無所謂。

如果你現在還不愛我，沒關系，不要告訴我，也不要丟棄我，讓我繼續留在你身邊，總有一天，我會讓你愛上我。

如果你也愛我，那就過來抱抱我，然後給我一個吻。

宋辭，我愛你。”

耳機裏的聲音停止了。

不知何時，宋辭已經淚流滿面。

他摘下耳機，聽到風的聲音，煙花的聲音，愛情的聲音。

眼淚模糊了雙眼，讓他看不清李焲的臉。

擡手擦掉眼淚，李焲的臉變得清晰，他在笑，笑裏滿是期待和不安。

宋辭上前一步，伸手攀上李焲的脖子，閉上眼，仰起頭親吻他。

唇與唇相接的時候，有溫熱的水滴落在宋辭臉上。

那是李焲的淚。

他們默然相擁，溫柔的親吻著彼此。

眼淚滑進嘴裏，又苦又澀，就好比宋辭此刻的心情。

明明該是最幸福甜蜜的時刻，心卻像是被泡在海水裏，苦澀，漂泊，無法停靠。

或許是一路走來太艱難，或許是浪費了太多時間去猶疑，或許是因為這一切虛幻縹緲得像一場永遠不願醒來的夢……

繾綣纏綿的親吻之後，李焲擡手拭去宋辭臉上殘存的淚，啞聲說：“這真的不是夢嗎？”

宋辭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笑著說：“如果這是夢的話，就是我這輩子做過最美的美夢。”

李焲雙眼濕漉漉地望著他，小心翼翼地問：“所以，你也是愛我的，對嗎？”

“你真傻，可我比你更傻。”宋辭說：“我當然是愛你的，而且從很久很久以前就愛上你了。”

李焲問：“你從什麽時候開始愛上我的？”

宋辭說：“我們逃亡的第二天早上，我在顛簸的火車上醒來。我靠在你肩上，金色的陽光灑在我們身上。我直起身子看向依舊熟睡的你，就在那個瞬間，你毫無預兆地就闖進了我心裏。可那時我並沒有察覺，當我們在一起生活之後，我一點一點地喜歡上你，再回過頭去想，才驚覺我在那麽早的時候就已經愛上了你。”

李焲的心酸軟成一片，伸手把他擁進懷裏，嘆息一聲，說：“你說得沒錯，我們真傻，平白浪費了那麽多時光。”

“現在也不遲。”宋辭環著他的腰，把頭靠在他肩上，說：“謝謝你這麽勇敢，踏出了這一步。”

李焲說：“謝謝你恰好也喜歡我。”

宋辭忽然從他懷裏出來，看著他一臉認真地說：“你剛才有句話我特別不認同。”

李焲問：“哪一句？”

宋辭說：“我不是雲，你也不是泥，我們是一模一樣的人，而且，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人比你更有資格擁有我。”

李焲笑著說：“我錯了，你可以罰我。”

宋辭便又抱住他，說：“我不罰你，舍不得。”

李焲在他頸側印下一個輕吻，說：“我愛你。”

宋辭說：“我也愛你。”

兩個人在天臺上相擁許久，才手牽著手下樓去。

回到家，脫掉外套上床，面對面躺著，只是靜靜看著彼此什麽都不說，嘴角卻止不住地上揚，心跳也快得不像話。

“睡吧。”李焲說：“再有五個小時天就亮了，大年初一不能賴床。”

宋辭笑著說“好”，眼睛卻一直睜著，笑盈盈地看著他。

李焲便傾身過去吻他的眼睛，“晚安。”

宋辭跟著傾身過去吻他的唇，“晚安。”

他退回去的時候，李焲卻跟過來，含住他的唇瓣輕輕舔舐，極盡纏綿。

宋辭被他吻得情動，摟著他的腰緊貼在他懷裏，感受著李焲的心跳和體溫。

情-欲在唇舌相依裏發酵，宋辭感覺到抵在小腹上的硬物，心中一慌，伸手抵上李焲的胸膛，偏頭躲開他的親吻。

李焲退開一點，疑惑地看著他，啞聲問：“怎麽了？”

宋辭調整好紊亂的呼吸，微微喘息著說：“我還沒準備好……做那件事。”

李焲楞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宋辭所說的“那件事”指的什麽，微微一笑，伸手撫上他發熱的臉，柔聲說：“在你上大學之前，我們都不會做那件事。”

宋辭遲疑著說：“可你會很辛苦。”

李焲說：“沒關系，我忍得住。”

宋辭把臉埋進他懷裏，“對不起。”

“傻瓜，不是因為你，是我不想做，我要等你長大。”李焲抱著他，輕輕拍著他的背，“乖，睡吧。”

宋辭沈默片刻，說：“李焲，我愛你。”

李焲吻上他的頭發，說：“我也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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