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親的日子定在來年的三月初五，鎮裏的李仙人合了兩人八字，連連稱道這一日是頂頂好的黃道吉日，大吉。

雖然倉促了些，周嬸子舍不得錯過好日子，與李四娘一商量，便定下了。

日子是定下了，眼下是年跟前了，又趕著嫁女，嫁妝都是要備好的，李四娘便帶著母女兩個，日日上街外頭采買去。

這一日早，雙喜剛從菜市裏回來，走到一半，天上又開始飄雪團子子，她提著菜籃，快步往家趕，才走到一半，那雪花已經鋪天蓋地而來，閃得人眼睛都睜不開了，眼前所見，便都成了白色，隔半丈遠都看不清人影了。

雙喜惦記著一早剛出門的娘和妹子，想著那兩人又出去置辦嫁妝了，這大的雪，沒有傘，只怕寸步難行。

這樣想著，就著急的往家裏趕，走到自己門口，進了屋，取了油紙傘出來，正要鎖門，眼角餘光一閃，突然覺著有些不對勁兒。

一旁光禿禿的老樹下，站著個人，全身上下俱都落下雪，倚著那樹站著，一動不動，漫天飛雪下，若不細看，真要以為是一截樹樁子。

雙喜瞇了瞇眼，定睛一看，突的就定在那兒，忘記動了。

那人不是別人，正是趙一鳴。

一如一年前一樣，漫天的飛雪中，他就站在那裏，一身深色大氅，頂著滿頭滿肩的飛雪，等著她。

雙喜楞楞的看了他一會兒，突然就回了神，她撇撇嘴，訕笑自己花癡，趕緊的轉過頭，撐起傘，小心下了臺階，要給娘親與三喜送傘去。

走了兩步，趙一鳴卻擋到了她面前。

“雙喜....”他喊了她一聲。

她不解，擡眼看他，又是許久不見了，他臉上的冷漠稍稍冰解了些，眼裏也似乎不再那般冷漠的能凍死人，眉眼依舊熟悉，連他身上的大氅，似乎都有著似曾相識之感，只是心裏卻跟這大寒的天一樣，冷的慌。

“趙公子喚我何事？”她輕輕的應了一句，刻意與他保持距離。

她不敢看他，默默把頭轉向一邊去。

趙一鳴似乎有些受傷，再上前一步，雙手捏住雙喜肩頭。

他比她高了近一個頭，這樣站在她跟前，讓她總有一種壓迫之感，就如現在，趙一鳴並沒有為難她，她卻不得不轉過頭，正眼看他。

“可否邀我進屋坐坐？雙喜，我有些話，想與你說....”

他低聲與她說話，聲音有些低沈，不覆少年時的洪亮。

雙喜朝著他輕輕笑了笑：“趙公子說笑了，你與我有何可說的，若要來責問我為何不進西河城，如今倒也好了，賈家沒了，我也沒必要再去。是吧，趙公子？”

她雖然笑著，卻很勉強，昔日那般在意他，喜歡他，莫名的，卻總是被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辜負，哪怕她低下到了塵埃裏，還是只換得滿身的悲傷與懊悔，現如今，日子好不容易，總算又有了盼頭，她不敢再與他糾纏不清、

他臉上的頰肉稍稍抽動了下，似乎沒料到雙喜這樣的直白，在雙喜越來越冷的眸子裏，他終於道：“我若回來，你可還要我？”

語氣還是緩緩的，說的很輕，若有似乎的，好像風一吹，就能消失在風雨中。

雙喜明顯怔了怔，下意識問道：“什麽....”

過了一會兒，混沌的腦子突然間清明過來，心裏先是湧起一陣狂喜，轉而馬上又低落下來，看著他還是那般平靜的臉，一直低落到塵埃裏去，

她搖了搖頭，眼裏憂傷暗湧，臉上跟著也帶上了絕望之色，“趙公子還要騙人嗎？我只是小女子，哪裏還能受得住你再三欺騙？”

想到他曾信誓旦旦，說待她及笄之後就會來娶她，當日在老宅時，說好的她就是他的娘子，再也不會與她分開的，不過轉眼間，卻又把她拋下了。

哪怕他搶了親，救她脫了苦海，到最後，終還是要拋卻她。

這樣的男人，此刻，貌似深情的對她說，讓她要他.....

他如何還能說得出來？

她何來的勇氣，再去相信他？

雙喜心中悲憤委屈，壓都壓不住，鼻子酸酸的，眼睛裏的熱淚，也快要溢出眼眶子。

她努力吸吸鼻子，低下頭，強壓下淚花，猛的往後退了幾步，掙開趙一鳴的桎梏，低聲道：“趙公子，你走吧，今日雪大，我娘親與妹妹還需得我送傘去，對不住...”

她深吸一口氣，不敢看他，踮起腳繞過他身側，好像他是什麽駭人之人一般，急急的逃開，頭也不回往巷口跑了.....

心裏憋著一口氣，傷心著，難過著，轉到巷子口，她偷偷轉過頭，撇一眼身後。

漫天的雪花之後，他依舊靜靜的站在那裏，視線跟隨著她，沒有動彈。

不知為何，又是一陣心酸上湧，雙喜別過頭，頭也不回往鎮裏去了。

冒著大雪，雙喜在鎮裏找了一圈，終於在最大的錦繡布莊裏尋到了李四娘，這麽大的雪，她娘兩個倒是聰明，躲在人店裏，挑了三五匹布，倒沒有傻著出去淋雪去。

錦繡布莊很大，價錢也不是一般的高，雙喜倒是舍得花錢，也不在意花多花少，付了銀子，叮囑等雪停了，再讓小二的送貨回去，說完，就拉著三喜與李四娘回家了。

等再進東二街巷子裏時，雙喜心跳加快許多，她害怕再見他，卻又盼著還能見著他，眼珠子不由自主朝前頭一陣梭巡，卻沒瞧著他人。

應是回去了。

她心裏有些失落，轉頭又一想，自己是傻子，人不可能一直像木頭一樣，頂著雪沫子等她啊。

這般想一想，心裏又稍稍好過了些。

矛盾著，又糾結著，不知如何是好了。

黃昏時，落雪終於小些了，李四娘招呼兩個閨女，扛著掃把鐵鍬，準備來清理院子裏的雪花兒。

剛要下地，外頭就傳來一陣不急不緩的扣門聲。

李四娘趕緊道：“來了，來了，莫不是送布匹的來了，倒是快！”

說這話，胡亂扔了手裏頭的掃把，去開門。

雙喜正蹲在地上穿自制的雪地靴。所謂的雪地靴，不過就是用蒲草編制而成的草鞋，冬日落雪後，穿在棉鞋外頭，有防水之效。

穿好左腳，正要穿右腳，突然聽她娘說道，“哎，這....這....趙公子，怎會是你？”

她心下一驚，手都僵住，順著就朝門口看去。

大門外，趙一鳴一身長長大氅，把人裹得嚴嚴實實，還是與上午一般無異，只在右肩上，竟扛著幾批小半丈長布匹，有紅有綠，就這樣站在門口處，沖著李四娘溫溫和和的笑著。

雙喜驚得差點兒咬掉舌頭。

四目相接，趙一鳴沖著雙喜彎彎嘴角，對李四娘道：“李嬸子，這是錦繡布莊托我帶來的，可是您家的東西？”

“哎，哎，正是....”李四娘還有些沒鬧明白，下意識就答了話，伸手要去接布，趙一鳴卻不給，又沖著李四娘一笑，說道：“嬸子，這布不輕，還是我送進去吧。”

擡腳就邁了進來，李四娘趕緊往後退開兩步，臉上笑得開了花兒，連聲道：“這，哪裏能麻煩趙公子.....雙喜，快，快去給趙公子倒茶去！”

雙喜穿好草鞋，不情不願站起來，低聲道：“娘，天又不熱，哪裏就要喝茶了？”

趙一鳴卻趕緊答一句：“我口渴，勞煩姑娘了....”

一句話，讓雙喜不得不住了嘴。

他一步步朝著她走進來，嘴角含著點點笑，讓雙喜有些惱火，只覺著，這應該就是他故意的。

以他的性子，什麽時候還去幫人當過跑腿的？

若說他家當中落，再落魄，光他身上這件狐貍毛大氅，就不下五十兩，不至於當個跑腿的小廝去。

雙喜有些無奈，站著還沒動，趙一鳴卻已經靠近了她，啞聲道：“雙喜姑娘，走了半日，我也累了，有勞了....”

這意思，是在催她呢。

李四娘也趕緊的跟了上來，嗔了雙喜一眼；“傻孩子，光站著幹啥，趕緊的去呀....”

說完話，趕緊的把趙一鳴往堂屋裏引，“哎呀，有勞公子，這怎麽好意思，快進堂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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