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益於周家莊隱蔽，鎮裏暴亂發生多日，村裏還是如以往一樣寧靜和平，日子也過得安安穩穩，沒有一點兒波瀾，就在全村人都以為只要再熬熬，苦日子就要過去的時候，災難卻不期而至。

這一日晚，已是二更時分，村裏人早都安睡了，村頭的瓦房裏，雙喜卻怎麽都睡不著，晚飯喝的小米粥，一晚上她起夜好幾回，等到剛剛有了一絲睡意，也不知怎的，房裏又進了蚊子。

三個女人，只有雙喜倒黴，那蚊子似乎就只對她的血有興趣，迷迷糊糊的，她剛拍死了一只，還沒睡過去，耳朵邊又嗡嗡嗡的響個不停，又似乎來了一大群.....

她邊拍著蚊子，邊琢磨著，明日個是不是該上山割把艾草的時候，恍惚間，鼻端隱隱的竟然聞到了一股煙味兒。

初始這味兒還並不濃，若有似無的，她也迷糊，真當自己是做夢熏蚊子呢，可過了一會兒，那煙開始嗆人了，這節骨眼，外頭也不知是誰，突的就高喊了一嗓子“不好啦，走水啦!”，那叫聲又急又慌，聲音都走形了，也不知是誰喊的，雙喜一驚，慌張張的爬起床，徹底醒明白了。

李四娘也跟著爬起來，揉著眼，打著哈欠，含糊道：“半夜三更的，這是誰啊，鬼嚎呢？”

雙喜可聽得明白，邊胡亂往身上套衣裳，邊著急催促：“娘，快，快穿衣，外頭著火了，這火起的不明不白的，只怕沒啥好事兒！”

說話的功夫，她就把自己折騰齊整了，下了床，趕緊的點了油燈，又來催還在昏睡的三喜。

李四娘叫雙喜這一嚇，也不敢再憊懶，急急的穿起衣裳來。

這一會兒功夫，外頭的聲響更大了，吵鬧聲，尖叫聲，哭喊聲，不過片刻功夫，像洪水一樣，一擁而上。

這混亂來得快，村裏人能醒多少，周嬸子家的得到消息了不？

正這般想著，仿佛是為了驗證雙喜的胡思，屋外院子裏忽然響起急急的扣門聲，合著平安一聲一聲的“雙喜”，催命一樣響起來。

她急忙去迎平安，剛打開門，還沒來得及說話，平安突然拉住了她的臂膀。

“怎麽了，平安哥？”

月亮不大，她看不見平安的臉色，只覺著他氣息不勻，喘得有些急。

“趕緊的，雙喜！快走！”他不張嘴還好，一開口，聲音黯啞噬人，“村裏進了賊人，搶糧食來了，快些叫了三喜和嬸子，往山上跑！”

簡單三兩句話，就把雙喜嚇得腿都軟了。

土匪搶糧食，可不光是搶糧食，年輕的女人，值錢的首飾，沒有一樣他們是不搶的，這樣的夜裏，又是這樣的突襲，平安又一向是個實誠的，既然叫她們跑，那斷然不假---真是土匪來了，還來得不少！

雙喜再不敢墨跡，轉身跑屋裏去喊人，這當口，左廂裏房門“咚”一聲被推開，鐵頭鐵柱兄弟兩個，懵頭懵腦的，剛出院子，還沒弄清楚何事，就被平安吼了過來：“鐵頭鐵柱，帶上鋤頭，柴刀，快跟我走！”

他說話的聲音不小，房裏娘三個全都聽到了。

三喜東西都顧不得收拾了，跑出來擋在院門前，不讓平安三個走，話未出口，淚就先掉下來：“平安哥，你這是幹啥？你不跟我們躲山裏去？”

平安搖搖頭，“你跟雙喜快些去找我大哥，他帶著你們進山，我要擋那幫土匪去！”

“啥？”三喜聽到他這一說，更加慌了，腳底生了釘子似的，就定在那裏，平安拉她，她動都不帶動的，“平安哥，你不要命了？我不管，你不能去找那匪人，你就得跟著我們走！”

害怕止不住，聲音都帶上了抽泣....

雙喜和李四娘跟著上前，背上的包袱走得急，只匆匆包了下，衣裳都露在外頭，她跟著三喜一起勸，“是啊，平安哥，你跟著我們走吧！”

“莫要廢話了，趕緊走！再不走，連我都護不住你們！”

平安稍稍用了幾分力，搭在三喜肩膀上的手用了兩分力，使勁兒一推，三喜就被推到了李四娘懷裏。

他順手勾起放在門後頭的鐵鍬，悶聲不吭就出了大門，鐵柱鐵頭兄弟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出了院子。

“平安哥.....不要啊！”三喜哭出了聲，暗夜裏，這聲呼喊格外響亮，格外的悲傷。

可惜平安沒聽勸，還是走了。

外頭嘈雜聲更大了，轉頭看去，東頭火光沖天，孩子的哭嚎聲，婦人的厲叫聲，好似人間地獄....

雙喜再不敢多耽擱，和李四娘一起，一左一右拉著三喜往周嬸子家趕去。

無月的夜，視野一片漆黑，除了天上幾顆寥寥的星子，眼睛裏再看不見半點兒光亮。

周家八口人，除了平安，全都跑出來了，再平安爹娘的帶領下，一聲不吭的往山林裏鉆，三喜母女三個跟在後頭，緊緊的跟著。

天很黑，林子很密實，腳下的枯草荊棘很深，似乎怕被土匪追上，沒有人說話，連呼吸都刻意壓著，萬籟俱寂，靜謐的揪心，蟲子都不敢喘氣兒....

周家的三個娃娃年紀小，他們爹娘與周嬸子，一人一個背在背上，不知是不是被嚇著了，全都乖乖的依靠在大人身上，一動不動....

一氣也不知走了多久，天上慢慢有了點兒亮色，一行人喘著氣，終於慢慢歇了下來。

走前頭的周嬸子慢慢彎下腰，把娃娃放在地上，沒有起身，垂著頭，半晌，突然嚎哭出聲，

“我的幺兒...我的糧食.....嗚嗚嗚”

這一聲嗚咽似個導火索，徹底點燃了炮仗，孩子們跟著小聲哭起來。

周大伯走到她身邊坐下，拍著她後背，只嘆了一口長氣，並沒有說什麽....

隱隱的光線下，那老兩口跟被抽了魂似的，一夕之間，老了不少。

挨著李四娘的三喜，臉上神色也懨懨的，聽到周嬸子提到平安，立刻又紅了眼，淚珠子斷線一樣，一顆接著一顆，跟著往下掉。

雙喜不忍再看，背過身去。

遠處山腳下，還能見著隱隱的黑煙，火光倒是沒了。

遠眺，那一處依舊昏暗一片，雙喜知道，眼裏這夜色一樣濃郁的暗色裏，是遮天蔽日的古樹，因太過濃郁，遮擋了村子的全貌。

這樣看著，仿佛那裏依舊是個世外桃源，山清水秀，雞犬相聞的好去處，可誰又能知，不過一夜之間，就變了天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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