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處涼風習習，與正首大殿不同，這裏香火並不旺盛，雙喜點好香，送進香爐，端端正正跪在蒲團上，閉上眼，與上首的菩薩把心裏的疑惑一一道來。

這樣的午後，又是這樣安靜的廟宇，在僧人反覆的念經聲裏，百轉千回，亂成一團的思緒，竟然一點一點，慢慢平息下來，心中竟難得安寧下來。

一時不知跪了多久，再起身時，膝蓋都有些麻疼。

殿外不知何時，竟來了個小和尚，正掃著地，雙喜經過他身側，與他躬腰作個禮，喊聲小師傅，那小和尚也回了她一禮，雙喜剛要走開，卻不想，那小和尚微笑著道：“小僧觀施主面相，似有愁苦心思，若無得解之法，可去大殿處，尋我了悟師父，許能讓施主解脫自在。”

雙喜怔住，少許工夫，才反應過來，這小和尚是與她說話，連忙笑起來，沖他作揖打躬。

得了小師傅的指點，雙喜真去尋了老和尚，大殿裏人太多，老和尚脫不開身，只指點她，她所思之人怕有血光之災，讓她在廟裏點一盞長明燈，為他去災祈福。

雖只是簡單數語，那老和尚看著也沒有半點超脫之姿，可卻說到了雙喜心裏去。

到現在為止，雙喜不知趙一鳴究竟殺了多少人，以後也不知還要殺多少人，他這樣犯下殺孽，就算她不能與他長相廝守，也定不願看到他真有生命危險。

應了老和尚的指點，雙喜為趙一鳴也點了一盞，供奉在廟裏，做完這一切，壓在心裏的石頭，總算去了不少。

時候已經不早了，雙喜拾好背簍，擡腳剛出了大殿，不想不遠處，一群丫鬟仆役等人，簇擁著兩個婦人，也跟著往雙喜這邊來。

雙喜趕緊往路邊的小道上讓了讓，垂著頭，讓人通行。

廟裏遍植桂花樹，未進八月，有些樹卻已經開滿花兒了，樹下有淡淡花葉掉落，雙喜站在樹下，鼻端清淡的桂花香漸漸被女子身上的胭脂香取代，等到這一群婦人丫鬟走過，脂粉味兒才漸漸散去。

她輕輕噓出一口濁氣，正要繼續往前走，一擡首，就在兩丈遠處，看見了一個人，這輩子，她都不想再看見的一個人----賈大財！

她臉色漸漸蒼白，好像被人施了定身法一樣，動彈不得。

賈大財是真變了模樣，渾身上下，勻稱不少，就連臉上的橫肉，也消失不見，只有眉眼間，還能看到以前的影子，他穿著一身月白的長衫，袖口和脖領處繡著金線，這身穿著，與他以往財大氣粗，好色粗鄙的模樣完全大不相同，恍惚間，竟有了七分書生氣，若不是幾個月前她曾在福來賭坊裏無意中撇過他一眼，她能斷定，若今日是頭一回相見，她一定認不出他來。

不知是不是做賊心虛，亦或是害怕，雙喜怔在那裏，半晌都邁不開步去，

可來路只有一條，要走出寺廟下山去，非得從他那一處經過不可。

賈大財一早也看到了她，就這樣隔著桂樹，與她遙遙相望，好半晌，他才朝她一步步走過來。

他臉上神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也看不出憎恨，隨著他離她越近，好像空氣都變成了石頭，有千斤重一樣，壓得人都喘不上氣來。

雙喜臉色越來越白，隱約間，竟連他身上淡淡的草藥之香都能聞見了，仿佛是憋悶到了極點，她再承受不住，垂下頭，緊緊的，把臉面貼到衣襟處，憋著一口氣，猛的甩開步子，朝前沖去。

藥草之香更加濃郁，雙喜心提到嗓子眼，跑過他身側，突聽到他喊了一聲：“姑娘.....可是...雙喜姑娘？”

她猛的頓住，卻不敢擡起頭，更不敢應答，不過一瞬間，她又重新跑起來，壓著腦袋，鴕鳥一樣的跑遠了。

直至繞過山石，一氣兒跑了半條山路，再也不見那人一根頭發絲了，她才敢喘一口氣兒。

“姑娘.....可是....雙喜姑娘？”他的話，像咒語一樣，反覆回蕩再她耳邊，雙喜搖搖頭，她沒料到，有人生一場病，竟能連聲音都變了，賈大財說話的語氣，完全與書生沒有了二致，低柔不少。

難道真如古代書中記載，若一個男子去了勢，真能發生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去？

可這話裏的意思，他竟不認得她了？

雙喜摸了摸自己的臉頰，不可否認，經過在趙家別院那一番調理，她已經完全由一根幹癟的豆芽菜，長成了怒放的薔薇花兒。

可再如何變化，眉眼間的神色，是不會欺騙人的，賈大財是被打壞了腦子，真不認得她？

亦或只是為了讓她對他改觀好色印象，而故意裝成不認識她？

雙喜想不出來，更不想知曉個中道道，與賈大財的恩怨，她不願意多想。

確切說，她更希望以前那一筆，全都是一場舊夢，隨著黃花鎮城破，那些讓人難堪的往事也都葬送湮滅在舊夢裏，如此，所有人才能心安，才能在這一團糟的糟心日子裏，蒙著混著，慢慢的走下去。

雙喜跑的上氣不接下氣，總算那賈大財體虛，沒有真跟著追上來，下了山，山腳下的華貴馬車小廝，一樣不缺，還規規矩矩候在山下，雙喜不敢多待，生怕再遇到什麽糟心事，連忙尋了一處驢車，多花了幾個銅板子，急匆匆就往黃花鎮去了。

膽戰心驚過了一夜，倒是平平安安，再沒有出什麽怪事，雙喜漸漸放松了心思。

第二日一大早，天剛蒙蒙亮，似乎雞子剛打鳴兒，李四娘就砰砰砰開始拍門了，

雙喜蒙著腦袋，爬不起來，想著要去見個男人，說不得就是以後要成婚的，更覺得心煩。

可李四娘不依不饒，把門板拍得山響，跟著在外頭喊道：“丫頭，該起來了，前兩日是如何應承娘的，一回二回的，滿嘴跑胡話，可不是我李四娘的閨女了！”

碎碎念叨，不依不饒，雙喜蒙頭躲在被單子裏，實在是受不住，不得不起來，為李四娘開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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