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天，南大街的大火依舊燒的不依不饒，沒有歇息的勢頭。尖利的喊叫聲倒是歇了，整個黃花鎮，重新又沈入黑夜裏，若不是那燒燃半邊天的大火，又有誰能想到，這樣個不起眼的小鎮，眨眼之間就變了天呢？

從東大街穿過到西大街尾巷處，說遠不遠，要直走，也就十多分鐘的路程，可這樣黑燈瞎火的，又不能走正道，還得防備著時時刻刻，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匪人，四人東繞道西繞的，等穿到西大街時，已經過了大半個時辰了。

陸續開始有公雞打鳴兒，再等個把時辰，天就該亮了。

雙喜貼在老樹後頭，伸直脖子朝大街張望而去，幾家酒樓雜貨鋪子門口，懸著火把，依稀可見背著包袱，拿著大刀，打家劫舍的流民。

這些人不知是不是那些兵士，隔得遠，雙喜看不清，也不敢冒險去細看去。

三喜顯然也看到了，攥住雙喜袖子的手不由自主使了幾分力，扯得她一陣陣的肉疼。

“二姐，咋辦，咱還過得去不？”說話時，三喜聲音都打著顫。

“再等等！”

口中回著話，雙喜眼睛直勾勾瞅著不遠處，不敢分神。

他們一行四人，躲在西大街兩處鋪子的夾縫裏，剛好這處夾縫口還長了一顆歪脖子老柳樹，眼下正是枝繁葉茂的時候，那柳樹枝條全垂落下來，像個羅馬時代的公主裙一樣，蓬蓬的，把幾人的身形全遮蓋的死死的，夜色下，只要不是有心，就算從樹下官道穿過，都不一定能發覺她們。

西大街左手兩家雜貨鋪，門板全被卸下來了，三五個黑影子後背上皆背了鼓囊囊一大坨，站在門口踟躕，張望，似乎還在朝斜對門那酒樓處張望著。

等待，無聲無息的等待....

“真是怪哉，怡紅院今晚上沒做生意？”李四娘冷幽幽的冒出一句話，靜夜裏，格外的響亮。

雙喜怔了片刻，眼睛不由自主，朝不遠處那棟三層小樓張望過去。

怡紅院算是西大街最最繁華的一道風景，這西大街一大半的人流生意，全指望它來撐著。

著實奇怪，今晚的怡紅院，靜的出奇，樓上樓下半點燈火全無，就連門口代表著門臉，一年四季都不滅的一長溜兒大紅燈籠，也全熄火了，

怪事兒，難不成今日姑娘們全歇班了？

可古往今來，還沒聽說青樓有休息日的時候，若非如此，那麽，那些姑娘都哪裏去了？

冷汗突的就冒了出來，雙喜不敢想下去.....

黑黝黝的天幕下，西大街冷清得像墜入了無底深淵，放眼望過去，除了那長街上十來把招搖的火把，再見不到丁點兒亮色。

雙喜盯了小半會兒，眼珠子就開始發酸，澀澀的，要掉淚珠子。

正要忍不住擦擦，那火把就動了起來，一根兩根，很快就連成了一根線，朝著雙喜所在的躲藏處走來。

這下都明白了，原來這幾處打劫的，全是一夥的！

身子漸漸繃緊，三喜拽得她更疼了，便連身後的孫家大娘和李四娘，明顯的，呼吸都粗重了幾分。

小花兒和他娘，一大一小兩條狗子，得了三喜的指令，乖乖趴俯在地上，一動都不動，懂事的不像話。

柳枝兒飄搖著，透過縫隙，雙喜漸漸看清了領頭的男子，個子很高，全身都裹在黑色坎肩裏，舉著火把的手，肌肉高高隆起，渾身上下都冒出一股子匪氣，臉上的刀疤在火光映照下，幽幽反射出冷光兒，豁牙的嘴，彎的老高，似乎對此行格外滿意。

隨著火把靠近，說話聲也漸漸能聽清了，

“大哥，反正再多一日，咱就得走了，今晚上咱再去搶兩家，兄弟們把腦袋掛在褲腰帶上，不就是好這一口兒，大哥你看如何？”

“就是就是，三弟說的有理！機不可失，趁著張將軍進城的工夫，咱要不搜刮幹凈，後頭來的也得把芝麻都撿幹凈嘍！大哥，你就給句幹脆話！”

“搶搶搶，光知道搶，沒出息的東西，你道你撿了便宜，不知那有錢的，全叫姓張的打頭陣搶光了？今日就走！後日到了紅日鎮，咱去搶富戶去，這點小破地兒，還不夠塞牙縫的！”

為首的豁牙男子有些不耐，邊走邊數落身側跟上來的兩個男人。

當一行人快步經過雙喜他們藏身的柳樹下時，明顯的，鼻端就能聞到濃郁的血腥味，火把燒灼的焦味，以及男子身上那股濃郁的汗酸臭味兒。

種種氣息夾雜在一起，直讓人作嘔。

好在這一行人，隨著話落下，也跟著走遠了，誰都沒註意到，路旁那陰森森的柳樹之後，還藏著四個膽戰心驚的女人。

等到拐個彎兒，火把徹底消失不見，整個眼前都是黑乎乎一片時，雙喜才敢喘一口大氣，身後處，李四娘可孫大娘，也都籲出長長一口氣兒。

這樣亂的夜，幾人再不敢在鎮上多逗留，乘著夜色，跌跌撞撞，四人手牽著手，帶著兩條狗，一起上了西大街，摸黑往偏街走去。

幸好是熟路，走了不下幾百回了，盡管夜色下半點兒星光不見，南大街的火光也映照不到此處地兒，雙喜一行四人，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就從那柳樹下，疾步穿進了西街偏巷裏。

半年不曾回來，剛入偏巷，春日裏，那西街獨有的尿騷味，潲水味，夾雜著泥巴的腥氣兒，撲面而來，竟讓人生了再世為人之感。

狠狠大吸了口氣，看著偏街上尚還在安睡中的棟棟小院，一時間，雙喜百感交集。

逃命的時候，也顧不得其他人了，狗洞就在不遠處，能不能及時逃出去，全看各人運氣，雙喜疾步如飛，半點兒都不由她，朝著路盡頭飛奔。

穿過十來戶小院，盡頭處，燃著一豆燈光，在這樣的暗夜裏，格外的顯眼，雙喜腳步不由得慢慢頓住，一行三人，跟著她一起停住步子。

那亮燈的不是別人，正是雙喜家舊宅。

習慣性的，雙喜擡眼就看向李四娘，昏暗夜色之下，看不清李四娘臉上的表情，也不知此刻她再想什麽。

只稍稍遲疑了片刻，李四娘擡腳就朝前走，邊走邊道：“磨蹭啥，再不走小命都沒了！”

過了她家門，轉過西側的大槐樹，那粗樹腰後，就藏著她們此行的目的地--那方細細長長的狗洞。

雙喜門兒清，卸下身後的背簍，鉆到暗影裏，蹲身下去，就去扯掩在洞身上的枯草稭稈，手摸了摸，卻摸了個空，那洞大刺刺這樣敞著，手伸出去，還能扯到城門外的雜草須子。

難道是早有人先出去了？

雙喜不敢多耽誤工夫，搶先鉆了出去，接著讓三喜把背簍一個一個都遞了出來。

接著三喜出來，李四娘把包袱甩到墻外後，跟著鉆了出來，輪到孫大娘時，倒是費了許多力氣，因孫大娘是個腰粗的婦人，身子出來了，腰身卡在那洞裏，不上不下，都快被勒斷氣，雙喜和三喜撿了石塊砸，砸了半天，直到掉下一大塊磚頭，才把孫大娘給拉了出來。

出了洞，偏街那瘆人的味兒就跟著散了，野地裏，草木清香，攜著晚風露水，拂人面頰，真是恍如新生。

小花兒撒著歡兒在草地上打了個滾，嗚嗚叫了兩聲，大黃狗跟著嗚嗚回應。

幾人皆長長出了一大口氣兒......

死裏逃生，也不過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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