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了母親一通責問，趙一鳴也再懶得做這表面討好的工夫了，他收了手，就近尋個錦凳，半倚半靠坐下，像個無骨人一樣，身子全都陷進了靠凳裏，這幅懶散德行，倒讓趙夫人生了絲錯覺，眼下這個，才是她的兒子。

這混小子，什麽時候討好過別人，哪怕是她這個娘，他也沒多放在心裏過，這般想一想，心裏不免有些微微的發酸。

“鳴兒，你倒是說句話，你年紀也不小了，怎就不聽話，讓娘如此操心呢？”

趙夫人撫額，恨鐵不成鋼，又開始數落他。

與錦凳相接的小方桌案上擺放了幾個橘子大小的福祿娃娃擺件，翡翠雕刻而成，或念經，或砍柴，或擔水，圓滾滾，肥嘟嘟，憨態可掬。

趙一鳴百無聊賴，聽她娘的嘮叨，耳朵都要長繭子，著實不耐煩，索性捏一個小娃娃在掌心把玩，沒搭理他娘的話。

趙夫人一張臉慢慢拉下來，神色越來越僵硬。

屋外蟲鳴一陣接著一陣，綿長，單調，如若沒人打擾，那蟲子好像能一直唱到天亮去。

趙一鳴瞥了上首主位的老娘一眼，終於慢悠悠的開了口，

“兒子心裏想什麽，娘是裝糊塗，趙家家大業大，開枝散葉，繼承香火的事兒，您也別光指望著我，您就再催催爹，反正爹還有七房小妾，兒子要娶不到她，寧願光棍兒一個，自己過！”

“鳴兒！你就這般跟娘說話的？”

他不張嘴還好，這話一出口，簡直是大逆不道，趙夫人氣的渾身打起哆嗦，手指甲都嵌進肉裏去。

看著眼前的兒子，竟覺得像外人一樣陌生，實在是想不到他為了個小門小戶的女子，竟說出這樣氣人的話來。

話說道這一處，再沒了緩和餘地，趙一鳴別開頭，不再看她，眼裏的失望一閃而過。

母子二人僵持起來，半晌再沒言語。

趙夫人雖是長輩，可這兒子從來都是她捧在手心裏長大的，眼下說了幾句重話，這片刻工夫，她已是又心疼上了，又看他低垂著頭，揉著眉心，似乎格外疲憊，氣性不知不覺早消了大半兒。

再說話時，語氣已柔和了幾分，“你要真看上那鄭家女子，也不是不行，娶了瓔珞，過兩年，再把她接進來，做個大姨娘，娘就你一個兒，還能委屈你？”

趙一鳴有些意外，定定看向趙夫人，那眼裏，似乎還含著點兒嘲諷的意思。

喉中幹澀，趙夫人端起面前茶碗，小心抿了一口，茶水滑過喉嚨，半點兒都不解渴，她放下杯盞，半是氣惱，半是憤懣，又道：“你這又是什麽態度？娘一退再退，如此遷就你，難道有錯兒？

這事兒就這麽定了，後日我與你父親送瓔珞回家，再去看望你外祖，這一走又是兩三個月，祖宅這邊你也別回了，好好留在別莊打點田產生意，什麽時候想通了，什麽時候來看瓔珞，與你父親一起提親去！”

“娘非得逼我？”趙一鳴擡起頭，冷清清的夜裏，一雙眸子也冷冷的，再沒有半點兒溫度，讓人生寒。

“這如何叫逼你？”趙夫人振振有詞，反問道。

趙一鳴已經不耐，身子不知何時，繃得直直的，不再是進屋時那懶散模樣。

趙夫人的丹鳳眼上挑起來，直直盯了他半晌，卻也真怕他摔門而走，跟著緩和了語氣，耐著性子解釋道：“你還小，被狐媚子迷惑心神，一時走錯路，也不能怪你，可你是娘的孩子，娘不能不管你，別的都由著你的性子，只這一樁，由不得你胡來！等到爹娘回來，你想通了，今年就把你的婚事給辦了，也讓你收收性子的好！”

一時說了這許多話，她喉中燥意更甚。

趙夫人一杯接著一杯的喝茶，屋裏杯盞碗蓋相撞的碦嚓聲，清晰可聞。

趙一鳴突然站了起來，“娘既然心意已決，我也無話可說，真要讓瓔珞過門，您不如讓她當姑子去！”

說著話，撩起袍子就要朝屋外走。

趙夫人氣的渾身發抖，想著今晚上又是白費一番口舌，一時氣郁，擡手就將還剩半碗水的茶碗投擲於地。

春日天暖，羊絨毯早收起來了，瓷碗砸在青石板面上，摔得粉碎，“哢嚓”聲刺耳無比。

與此同時，屋門口處，突的也傳來“咚”一聲巨響，趙一鳴楞住，趙夫人倒是反應快些，臉色驀的就變了，急忙從塌上起身，快步往門口去。

屋外瓔珞軟倒在雕花木門口，廊檐下，一個隨伺的丫鬟都不見，趙夫人大火，扯著嗓子喚人，一時之間，安靜的如意苑裏鬧成一片。

趙一鳴再回西苑時，已過亥時。

德福外出一趟，比他回的還早些，進了門，趙一鳴滿身疲乏，直接進浴房洗漱，德福候在外頭，隔著屏風向他交代吩咐之事。

“這案子算不得麻煩，鬧事的流民第二天就被放走了，只是師爺受人之托，故意瞞著雙喜姑娘，不讓結案。”

屏風上寥寥幾筆，勾勒出一副茅舍竹林圖，德福就站在那人高的竹子前，躬身說著話，透過朦朧的燈火，依稀可見，裏間人模糊的影子。回話時，偶爾眼睛瞟到屏風上，他很快又把視線移開，不敢細看。

“是何人所為？”裏間嘩啦水聲驀的頓住，趙一鳴聲線平穩，聽不出喜怒。

“張師爺初始不肯說，小的使了些手段，威逼利誘之下，最後才坦白，說是....夫人吩咐的！”

德福說到夫人時，明顯遲疑了下。

話音落下，屏風裏許久都不見動靜，德福又道：“夫人最近與公子為親事生了間隙，這事兒該如何解決，還得公子再斟酌斟酌！切莫沖動行事！”

趙一鳴在裏頭淡淡嗯一聲，沒再繼續說下去，接著水聲大作，不一會兒，他便只著了條裏褲，光著膀子繞過屏風出了屋。

德福趕緊取了幹凈的長棉巾過來，跟在趙一鳴身後，到他房裏與他擦濕漉漉的發絲。

一夜安安穩穩過去，第二日一大早，天未大亮，趙家老宅就鬧騰起來。

還過一日，趙家的當家主母就要送舅侄女回家，還要看望近一年未見的娘家父母，

出行不易，況且還要在那邊小住幾個月，行程定下來後，小廝婆子，人人都跟著揪緊了弦，手腳不停的為主家張羅起來。

黃花鎮在西河城的東邊，因野路難行，即便是車馬相送，緊趕慢趕，日夜不停也得走三五天才能進城，趙家這一去，這宅子除了幾房姨娘，便算是空了，趙夫人不放心，早早就讓人開始收拾，那架勢，比得上舉家搬遷。

丫鬟婆子們幫著收拾女眷箱龕，吃的用的，大件小件的，林林總總，裝了不少，小廝們把大件的行李，在趙老爺的授意下，提前往馬車上搬。

書房裏，趁著天色好，下人們把書籍搬到園子裏，晾曬驅潮，防蟲蛀。

趙一鳴練完劍，正要去前院吃早飯，剛出了西苑，就見丫鬟婆子們來去匆匆，好像整個趙家宅子要趕著逃命似的，不知怎的，昨晚與他老娘那番爭吵就鬧上心頭來。

邁出的腳頓在那裏，踟躕許久，終是收了回來，趙一鳴轉身回屋，叫德福去廚屋取了飯食，一個人在西苑裏胡亂解決。

吃過飯，他與父親那邊告了一聲，出了趙家院子，往福滿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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