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喜看著他低垂眉眼，老老實實，聽話本分的樣兒，心裏有些酸，有些痛，有些難受，又有些說不清的惱怒。

松了松肩膀上的草繩，她把背簍卸下來，往黑虎面前遞過去：“吶，幫我背上山去吧，你轎子再哪裏，我坐你的轎子.....”

黑虎應聲擡頭，接了她背簍，眼裏掩藏不住的驚喜，不知是為生意做成有錢賺，亦或是為雙喜這樣熱絡的態度。

“沒有轎子，今日就我一個人來，只能背男人，幫婦人背行李....”他趕緊的又解釋。

雙喜點了點頭，隨在他身後往上爬，邊爬邊問道：“走之前我不是給了十兩銀子與杏兒嗎？這麽快就花完了？”

“買了些糧食，木炭，被褥，都花完了.....”黑虎老老實實答她。

“那熊皮呢？熊皮不是剛賣了嗎？”雙喜又問。

“換了棉襖子，家裏人都，都不夠用.....”他又悶頭悶腦的來了一句。

雙喜有些氣郁，轉而想到上回去他家時，那小小的三間屋子裏居然縮了十多口人，一時心裏就很不是滋味兒，

“杏兒不是說他二叔家只有五口人嗎？我看除了三個孩子，怎的大人都有十來個？”

黑虎沒有立刻說話，悶頭走了會兒，才又道：“都是一個村裏的，沒活路，也不能看著人死......”

聽了這話，雙喜就能很肯定，八成這些人還是他收留的了。

想到以前他就是這樣的熱心腸，對誰都好，眼下忘了許多事，可骨子裏的善良本分，還是沒變，越是這樣，雙喜越心疼他。

“明年打算幹些啥？還打獵去？”

“....，杏兒讓幹啥就幹啥.....”又是沈默片刻，他幹巴巴擠出來這一句話。

雙喜是真看出來了，黑虎對她，切切實實，不太喜歡，甚至隱隱有些排斥，這感覺不知從何而來，但看到他變成這樣的陌生樣，心疼還是占了上風。

鬼使神差，雙喜問他：“明年我要是開了店，你帶著杏兒來幫我做活，你可願意？”

話出口，雙喜又是一驚！

開店，開個什麽店？她什麽時候有打算開店的？八字沒一撇，從來都沒想過的想法兒，怎會莫名就冒出來了？

黑虎突然轉過身來，迅速瞥了她一眼，又馬上轉回去接著走，“我要跟杏兒說說，她答應才成.....”

聽了這話，雙喜竟然松了口氣，不知是為他剛剛小心的一瞥，還是怎的。

這樣陌生的，曾經的戀人，讓她心疼......

上了山，雙喜接了背簍，把袖袋裏的銀子掏出來，只留了些香火錢，剩下的全送了給他。

黑虎有些遲疑，沒敢接。

雙喜突然拉起他的手，把錢袋往他手心塞，“拿著吧，以後有錢了，還我就是。”

握著的手，粗糙又幹燥，厚厚的老繭，咯的她手疼。

卻疏離的很，沒有半點兒回應，哪裏是當初那個，對她熱忱的都要燃燒的少年人？

黑虎遭蛇咬一般，飛快的抽回手，靦腆著，沖著她笑了笑，小聲說了句謝謝，轉身就往山下走去。

山路崎嶇，黑虎左拐右拐，轉眼就消失於蜿蜒狹路之上。

看著他高高大大的身影不見，她心裏悵然若失，酸澀，苦楚，揪心一樣的難受。

那樣對她好的人，怎變成了這樣？

他手心的老繭，是做了多少重活才落下的？

他又是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

一時無語，一時氣郁。

可什麽都回不去，能做的，也許只有讓他的日子好過些，這樣，她也能好過些。

不遠處。廟宇重重，朱紅色廊檐紅柱靜靜矗立在白雪之上，游人三五成群，透過裊裊白煙，虔誠跪拜，祈求心中所求得應。

“南無喝那怛那哆那......”

莊嚴厚重的梵唱漸漸清晰，一句一句，好像溫柔的手，慢慢撫平心中千重愁苦。

雙喜請了些香燭，取了背簍裏的供果，挨著一重又一重的殿宇跪拜。

叩首時，匍匐於地，虔誠又恭敬，擡頭再看，高高的案臺之上，金身菩薩低垂半閉的眼簾裏，慈悲之意不減，

眼角不知為何漸漸濕潤，想哭.....

拜完佛，心裏舒坦許多，雙喜慢慢跺到後院，找個安靜地兒歇歇腿腳。

大青山山體磅礴，半山腰處佛殿多，依山而建，設計巧妙，那山那屋，那穿僧袍的人，全融在一處，垂眼腳下，放遠霧霭霭的群山之間，處處都是景致，處處都讓人舍不得挪眼。

過長廊，越山石，雙喜在西側竹林下一處木樁旁停下來，取了點兒幹饅頭，慢慢的啃。

梵音古剎，確實氣場十足，她啃著冷硬的饅頭，心裏卻前所未有的安寧下來，生意上的煩惱，與趙一鳴的糾葛，與她兄長的齷齪，全都忘在了腦後，耳朵邊，腦子裏，全都是那斷斷續續，悠悠揚揚的梵唱。

啃完饅頭，喝了點兒竹筒裏的水，肚子飽足，整個人也輕松了，正要起身離開，耳側突又響起一陣悠揚的笛聲，和著那梵唱，時起時伏，時而悠揚，時而又低沈，說不出的好聽。

她又舍不得走了，腿彎又重新彎下去，就著這笛聲與梵唱，遠眺群山霧繞之景，一時半是迷茫，半是喜悅，好像自己也成了廣袖婀娜的仙人，飄飄渺渺之間，也要隨風而去.....

笛音落下，銀鈴一樣清脆的笑聲隨之而起：“表哥，幾日不見，笛子都吹得如此好聽了，你倒是說說看，回家這些日子，你還長了什麽本事兒？”

那聲音如空谷悠靈，好聽的不像是人發出來的，雙喜來不及細細品味，又聽一個聲音接了話頭，

“瓔珞，你這拍馬屁的工夫，又長進了不少！”

她不由得一楞，這聲音如此熟悉，日日都記在她腦子裏，此刻卻冒了出來，難不成是她魔怔了？

雙喜轉過身，透過石縫，竹林，隱約看見身後不遠處，一男一女站著，璧人一般挨得很近。

隔得遠，那女子臉龐看不清，只那身上裹著的大氅，化成灰，她都是認得的，是趙一鳴的，而她旁邊站著的那人，不用說，自是好多天不見的死男人。

氣呼的一下就沖到了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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