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能想到，重生不到一年，她就能從鹹菜都吃不起的窮丫頭，轉眼就成了個悶不吭聲的小富婆？

誰又能想到，那樣山一般壯實的黑虎，轉眼，就成了黃土一堆，那樣憨厚樸實的音容笑貌，轉眼，就再也不見，與她陰陽永隔。

他是為了娶她，丟了性命，不愧疚，是假，想要彌補，也不假。

如今她有錢了，越發對黑虎歉疚起來，越發對這少年郎那份單純愛戀思念起來。

可這份揪心一般的內疚，卻沒人願意救贖她，他娘一直都不待見她，似乎打著算盤，讓她帶著歉疚過一輩子....

他娘贏了......

雙喜靜靜杵在野地裏，也不知站了多久。

八月的天，太陽依舊火辣，祭奠先人的農人們三三兩兩歸家了，轉眼野地裏，只剩下她孤零零一個人。

雙喜又站了一會兒，到底顧忌上回被劫之事，看墳地裏人都走光了，她雖不舍，卻也不敢再待下去，帶著滿肚子的愁思，也跟著往鎮裏去了。

雙喜回了鎮，沒有回家，跑去雜貨鋪裏買了兩包糖，糕點鋪子裏買了點兒杏花糕，又去市場割了幾斤肥肉，布莊裏置辦了一匹青棉布，待東西都張羅好，她便提著籃子又回了北街。

通往黑虎家小院的偏巷裏，罕見的飄起了濃郁的肉香，家家戶戶柴門緊閉，但院中小童老叟歡聲笑語，透過泥墻，穿過木門，即便隔著院落，依舊傳進了雙喜的耳朵，這讓她心裏的難過越甚。

雙喜提著竹籃，穿過長長的偏巷，走到了黑虎家院門口。

柴門緊閉，一如既往，那門上的斑駁痕跡，厚實沈重，顯見著不知經過了幾多風雨。

雙喜放下竹籃，鼓起勇氣敲門。

半晌，不聞人聲，她有些詫異，這樣的團圓日，就算走親戚，也不該擇今日的。

雙喜又敲了一陣，屋裏依舊沒人應答。

雙喜不死心，貼再門上仔細聽了聽，確實丁點兒響動都聽不到，正在疑惑中，只聽隔壁吱呀一聲，門開了，一個上年紀的老嫗探出頭來，視線落在雙喜臉上，楞怔片刻後，臉上漸漸起了疑惑之色。

這個老嫗雙喜認得，以前來探望黑虎時，每次被他娘趕出門，這老嫗都要冷臉看熱鬧，拿眼刀子甩她的。

雙喜生怕她又嫌惡，趕緊的朝她先作個福，堆起笑，問道：“阿嬤，問您個事兒，這家大娘是不是出遠門了？”

老嫗年歲大了，滿臉褶子，臉色黝黑，眼下的腫眼袋比眼睛都大，聽了雙喜的話，罕見的沒有發火兒，只是蹙起眉頭，疑惑問道“你是哪家的姑娘？黑虎娘前幾日就走啦，還是她外甥女給送的終，姑娘你來晚啦....”

“什....什麽？”雙喜一時還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問道。

“哎！你要去看人，就上北頭野地裏去吧，與她兒子的墳地一處兒，哎！可憐人啦，可憐人！”

說著話，那老嫗眼露憐憫，連連搖頭，嘆了兩回氣。

雙喜看她要關門，上前兩步，用手抵住了柴門，想說什麽，可喉嚨裏似乎卡住了，再說不出話來。

.........

日暮時分，雙喜拖著沈重的雙腿回家。

黃花鎮裏連著有幾臺大戲，全是有錢的大戶為了喜慶，請了戲班子過來湊熱鬧的。

早有吃了飯的人家，三三兩兩，又往南大街與東大街去了。

雙喜失魂落魄，身形蕭瑟，獨步在楊柳樹下，與人群逆向而行。

耳邊皆是歡聲笑語，眼前皆是綠樹紅燈，處處一派喜氣，可她心底，卻如吃了半斤黃連，苦的都要滴水兒。

黑虎死了，黑虎娘思兒心切，熬到現在，十來天前，也去了。

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全都指向了她.....

自從黑虎遭了毒打，繼而失蹤之後，她都常往他家跑，期望他娘能夠接納她，原諒她，可事與願違，不僅沒得到她娘的待見，反倒是連偏街處的街坊領居，看到她，也全都是一片鄙夷，刻薄。

可如今再去，不知為何，那老嫗再沒說她什麽刻薄話，她家兒媳聽到門外動靜出來，居然也轉了性子，不停寬慰她，也沒認出她是誰來。

北街到西街，要轉三個彎，穿過四條巷，以往這般距離，她三腳兩腳，十來分鐘，就到了，可今日，這腳卻跟灌鉛一樣，擡都擡不動，眼睛裏也跟進了沙子一般，澀澀的難受。

她變得好看了，脫去了那一身破爛衣裳，褪去了面黃肌瘦，單薄身子骨，連黑虎家鄰裏街坊都認不出她來了，她應該高興才是啊，好不容易被人這般好言好語對待.....

可那一聲聲好姑娘落在她耳邊，竟全成了諷刺。

她哪裏是什麽好姑娘，殺人兇手才是她罷！

若還能被人一通臭罵，被人扔白菜幫子，她心裏的負罪感總會少些，可那些鄉人，卻偏偏對她好言語，好態度，這好落在她心裏，又成了戳心的刀子，攪得她難安，難受.....

雙喜上了西大街，卻停住腳，不想回家了。

轉個彎，她又跑了一趟柳林河，失魂落魄的，心裏憋著一股委屈，難受，來來回回再河心那石板橋上走了不知多少回合，直到日頭落下，餘輝散盡，天色灰暗下來，她才繞著城墻轉了一圈，重又從東大街的正大門進了鎮。

時日已經不早，雙喜心裏五味陳雜，不想回家，又怕三喜和她娘擔心，還是懨懨的往家挪去。

月亮已經出來了，和滿鎮的燈籠比起來，天際處鬥大的圓盤似乎都黯然失色幾分。

飯館裏吹拉彈唱，聲聲鼎沸，熱鬧非凡，怡紅院裏姑娘嬌笑陣陣，即便隔了四五丈遠，依舊能聽到聲聲歡呼，驚喜尖叫，淫糜樂曲聲.....

一切都跟她很近，卻也很遠。

雙喜垂著腦袋，默默的挪著步子，仿佛行走再這熱鬧之外。

“雙喜.....”

一聲清朗喚聲，把她從自責愧疚的泥潭中拽了出來，雙喜應聲，緩緩擡頭。

黑布紋金繡線的靴子先落進眼簾，視線往上，瑩白色壓袍玉玦綴著大紅瓔珞須子，懸在深色腰帶上，一身張揚紅衣的趙一鳴笑意盈盈，正熱切看著她。

他站在十來步開外，長身玉立，楊柳綠蔭中，這般囂張又精神的模樣，著實吸人眼。

雙喜楞怔了下，緩緩回神，抿起嘴角朝他勉強笑了笑，道一聲：“好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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