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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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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744年下半年, 梵梨在報紙上看到一條新聞《超深淵帶出現神秘死亡洲,27名深潛隊員無一生還》。

光海深海資源部會定期派遣深潛隊去深淵地帶挖掘自然資源,也會不定期進行深海探索。這一回, 這支27人的隊伍探索的是一個從未去過的超深淵帶, 位於裂空海下方7000米上下,結果是他們剛接近那個區域, 就和總部切斷了聯系。後來,他們就像掉入黑洞的宇宙飛船,或是卷進死亡三角洲的船只,消失得徹頭徹尾。

之後,深海資源部又派出了一艘無人潛艇,下潛到同一位置, 但情況和之前一樣,剛到“神秘死亡洲”, 所有信號就被瞬間切斷。

這種詭異的現象嚇到了不少人。科學論者說, 這是因為光海的潛艇技術還沒到位, 無法探測深海各種離奇的現象, 建議加強技術設備, 再次探索;神學論者則說, 深海是深淵族、炎之主的領土, 他們不小心觸怒火海軍團的英靈, 所以被卷去陪葬。光海族應該畏懼神靈,不要再做試探造物主底線的事。

為此,這兩路人在各種場合辯論得死去活來,但如何解釋這一離奇現象,在後來很長時間內,都一直沒有結果。

24781年, 梵梨三百歲生日當日,她覺得頭痛欲裂,有嘔吐感,本以為會再次休克,卻奇妙地挺過來了。過了生日當晚,第二天身體又恢覆正常。她很驚喜,去詢問尋月這是什麽情況,尋月也說很無解,總歸是好消息。

就這樣,抱著一顆理想必勝的心,一百多年時光匆匆流去。

24853年11月,梵梨從聖耶迦那坐艦艇急匆匆地趕到覆活海邊境的米雅市,當著三萬市民宣讀了《光海奴隸廢除法案》第37版。

法案的內容因為有太多細節和專業詞匯,在場很多奴隸其實都沒有聽懂。但是,他們看得到演講臺上,這位穿著樸素的海神族女子面色疲憊,卻目光如炬,好像無論多大的磨難與困境都無法將她絆倒。

這一幕在全光海直播中。

因為大神使的眼神堅強,卻滾滿了激動的淚水。已經少有人留意她的容貌、年齡、性別,少有人記得她少女時期就是聞名聖耶迦那的美人。

這一刻,就站在波光粼粼你的海水中,在陽光招搖的演講臺上,梵梨的眼前浮現了很多人的面孔:阿薩大公那張痞裏痞氣的笑臉、裘沙陽光的笑臉、千萬個革命者死前寧死不屈的堅毅笑臉……還有哥哥在隕星海溝上方,最後的、溫柔的笑臉。

——梨梨,是我不好,不是這個世界不好,更不是你的理想不好。

——不要放棄你堅信的一切,你可以做到的。

她等這一天太久太久了。

但是,這一天也終於來了。

“我,蘇伊,代表光海全宗族與最高政府,現在正在覆活海米雅市,正式宣布——米雅市的所有奴隸從今日起全部恢覆自由!這是光海最後一座奴隸制城市,各位,這意味著什麽?”梵梨一手舉起大神使權杖,一手舉起法案文書,“三千萬年的封建奴隸制,在全光海範圍內都廢除了!!”

群眾裏響起了熱烈的呼聲和掌聲,呼聲響徹大海,連數百公裏外的城鎮都能聽到。

同時,五面旗幟在她身後的建築前冉冉升起:覆活海的海草旗、賽菲宗族的三曲腿圖旗、聖耶迦那獨裁官政府的獵鷹旗、聖耶迦那大神使的海之光旗。

“不管是什麽種族,我們都是無盡海洋之子。我們有海之一族的驕傲,我們不肯跪著活,我們寧可站著死!”梵梨用盡全身的力氣高聲喊道,聲音都破音了,但絲毫沒有減少她的亢奮之情,“海洋族,我們自由了!全海族,我們都自由了!革命才剛開始,我們要為我們的親人、朋友,我們的子孫後代,都建立和平自由美好的大海!我們一起努力!謝謝你們!!!”

謝謝,阿薩!

謝謝,裘沙!

謝謝,那些為這一天拋頭顱灑熱血的無名戰士!

謝謝,哥哥……

……

耀光時代初期有一抹晨光,

為未來描繪了嶄新的淡妝。

平民世界誕生的高貴女子,

光海荒原裏不眠的波浪。

蓬勃的卷發有紅藻的綿長,

深藍的眼眸比星鬥還明亮;

她的微笑有春夏的鮮艷,

玫瑰色的紅唇令眾生蕩漾。

蘇伊院士,梵梨神使,

她的叛逆為後者歌唱。

她的智慧啟迪了23億個靈魂,

吐露知識輕捷的霧氣,

為奧術界升起新的太陽。

深藍的第八個品德在上,

聖耶迦那新添宏偉的塑像。

她緊握著大神使權杖,

她展開陽光所照之處的希望。

覺醒吧,光明之海的奧術師們,

用你們智慧的鑰匙打開理想鄉之鎖,

渡過這日輪沈沒的世界橋梁。

終有閃電劈開四億年的迷茫,

有一條路,通往光海聖女的夢想。

……

這一刻,在藍思和霏思的家鄉,春寒料峭,溪流冰冷,鮭族的年輕男女們完成了結婚儀式,都牽著手出水了。新婚是家家戶戶的喜訊,從覆活海傳來的成功革命也是他們的喜訊。

水面上,霏思披著新娘的銀白長紗,握著藍思的手,激動地說:“梵梨做到了,她真的推翻了三千萬年的奴隸制!”

“她現在蘇伊了。”藍思理性地糾正,但眼神也是欣慰的,“不是,她現在是大神使。”

“不管,她就是我們的梨子!”霏思牽著長紗,魚尾在溪水裏拍打,“從今以後,海洋族真的解放了!”

“還早呢。只是推翻制度,離改變根深蒂固的文化,還有很長很長的路要走。但我相信她能做到的。這女人,真的太能忍了,當年把蘇釋耶政權都推翻了。”說到這裏,藍思故意露出有些嫌棄的眼神,“難怪當時課上教授要說,這是讓我們男人覺得自己沒用的女人。”

“真的很厲害,對不對!!啊……如果我們能夠看到她的未來就好了。可惜看不到了。”

“不用看,她會成功的,相信我。”

“好可惜,她和蘇釋耶一直是對立關系……他們明明那麽相愛,這太殘忍了。”

“是啊,所以對比下來,你也不會覺得有什麽可惜了。最起碼,我們倆的愛情是很圓滿的。”藍思低下頭,情意綿綿地看著她,“所以,今天,你是不是應該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你的男人身上呢?我的新婚小嬌妻。”

霏思害羞地把臉埋了下去,挽著丈夫的手,潛入了鵝卵石布置的溪底洞房。洞房床頭上方,掛著一張他們初中時就牽手的照片。

他們終於要把第一次獻給對方了。而且,這個洞房時間會很長很長,一直持續到他們的生命終結。

關上洞房的天窗之前,霏思又探頭出去看了看外面的世界。陽光燦爛,花極具穿透力,把河床上的鵝卵石照亮,令河水宛如不存在般透明。在無數鮭族尾巴擺動的河流表面,水花是陽光開出的金盞花,纏綿錚亮,書寫著天地間最自然的美麗;水花也是跳動的鉆石,象征著一對對鮭族夫妻至死不渝的愛情。

這時,隔壁的新娘也探頭出來,對霏思笑了笑——她和周邊所有的新婚夫妻一樣,都是和霏思、藍思一起長大的同村竹馬。他們也曾經早早離開了家鄉,在大城市裏闖蕩,將所有的智慧與青春都奉獻給了社會。

在這些辛勤鉆研的年歲裏,他們每一個人都遇到無數魅力異性,但最後都放棄了異鄉之戀,選擇回到家鄉,把貞潔的自己交給中學時代的初戀,在溪水中完成大婚,進行莊嚴偉大的交尾儀式,釋放他們的配子。

半個月後,村裏那些未婚的青年整齊列隊來到溪邊,打開一個個洞房的門,從裏面取出他們大量產出的卵,擡走這些父母緊緊相擁的屍體。

近看那些小小的魚卵,裏面有蜷縮著的新生鮭族孩子。

所以,沒有鮭族見過他們的父母。

藍思和霏思總共產了一千七百多個卵,最後大約會有百分之一能存活。能夠順利長到成年的,大約有一半以上。

收到雙思夫妻死訊的時候,梵梨剛已經回到聖耶迦那十九天了。這段時間,她把自己封鎖在研究所閉關鉆研魔藥,吃飯睡覺都在裏面完成的。若不是因為她的奧術能量已經徹底耗盡了,不經休息就沒辦法繼續,她不會出來,也不會這麽快知道,自己的兩名老友去世了。

她讀了霏思的遺書,把淩亂的碎發別在耳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疲憊地仰起頭,深藍色的尾巴跟死魚尾一樣拖在地上。

霏思懂她,所以信裏決口不提蘇釋耶,只是祝她與希天白頭偕老。

那麽多人都覺得捕獵族好、海神族好。但他們不知道,一個人孤獨地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看見朋友一個個離自己而去,其實並不值得羨慕。此刻,她反而很羨慕霏思,能和自己愛了一生的男人死在一起。

閉上眼,蘇釋耶的眼睛出現在一片黑暗中,一會兒是冷酷的金色,一會兒是柔情的藍色,但合二為一,就是她最熟悉的雙眸。

如果她的生命沒有太大的意義,如果沒有那麽多的責任需要扛,她也很想和蘇釋耶死在一起。

霏思,藍思,走好。

“來人。”她輕輕喚了一聲,兩名鯊族手下立刻敲門後進來。她撥了撥額頭上的頭發,輕聲交代:“去紅月海村拉罕村,把霏思和藍思的孩子接到聖耶迦那來,給他們安排最好的生活環境,以後送到聖都小學讀書。”

“是,大神使。”

“去跟獨裁官提交申請,把他們整個村都重建一下,照顧好其他的鮭族孩子。”

“是,大神使。”

“對了。”她擡了擡手,“接他們過來以後,幫我們安排一次會面。今天就去吧。”

“可是,大神使,您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休……”

“沒關系。安排吧。”

“是。”

蘇伊游到躺椅上,閉著眼睛休息了半個小時,忽然“啊”的叫了一聲,從噩夢中驚醒。她捂著頭,不確定到底哪個才是噩夢——現實,還是剛才這小憩中遇到的危險。這段時間壓力太大,即便很困,也會很快醒過來。

現在,“自我”這個概念早已不存在了。她是光海的蘇伊。

蘇釋耶,我好想你。

但是,我也要謝謝你,最後願意做出那一步的退讓。如果你最後沒有心軟,我也不能實現這麽多目標。

我會向你證明,我是對的。

辜負你是對的,辜負我自己是對的,辜負我們的愛情是對的。

這麽多年,一直都有過無數次的自我懷疑。也有過無數次想要自我放棄。想要逃離現實,逃離責任,讓自己再次重新開始人生,忘記所有的痛苦。

但這次和上次不一樣。

聖耶迦那,已經沒有蘇釋耶了。

只要想到蘇釋耶,她就會告訴自己,就算是為了他,你不能垮,不能放棄。不然他的犧牲算什麽,不然,他豈不是看錯人了?

她一定要堅強,不管再難,都要堅持下去。

蘇釋耶是敵人,是她的手下敗將,也是她最大的精神支柱。

和他相戀的時光,是她不會告訴任何人的,此生僅此一次、不會再來的最美記憶。

她擡頭看了一眼桌上的酒瓶。那是蘇釋耶最喜歡的酒“褻瀆的愛”。

“這麽辛辣濃烈的口感,叫‘深愛’更適合。”——他曾經這樣對她說過。

她卻覺得“褻瀆”很貼切。因為當時在她看來,談沒有結果、過分激情的愛情就是在找樂子,褻瀆了神聖的愛情。在她心中,可以長飲的淡酒才是真愛。

現在她終於知道了,真愛一個人,就算沒有長久的未來,也不是褻瀆。

此生至愛,確實不一定會永遠在一起。

“通知這家酒廠,”她揮了揮手,讓酒瓶落在另一個手下的手中,“這種酒,改名叫‘深愛’。”

以蘇釋耶“鯨落”為轉折,以光海大神使蘇伊奴隸制推翻為標志,光海又一個時代終結了。

24853年的12月31日,耀光時代的前一夜,梵梨在家裏整理箱子的時候,看見了一顆160帝克的鉆石。它完美無瑕,璀璨生輝,閃得讓人不由閉上眼睛。這是這個時代最頂級的藝術品,產自紅月海南海岸產的金剛石礦坑。

裏面寫著一行漂亮的手寫字:

給我愛的梨梨,燃燒時代。蘇釋耶。

燃燒時代短暫如同它的名字,短暫如夏天。

這個時代過去了,他們的革命結束了,她的愛情也結束了。

耀光時代2年,梵梨和希天離婚了。導火索是前一年的一次矛盾。

1年,梵梨的工作告一段落,她放松了很多,打算給自己放了個小長假。但她出發前,她大半年沒見的丈夫先來找她了:“你打算把那顆受精卵保留到什麽時候?”

“不知道,看心情吧。”梵梨聳肩。

“現在工作忙完了,你不打算要孩子?”

“這話真是你說出來的嗎?別逗我啦。工作哪有做完的時候?我只是暫時休息一下。”

“你就打算一直這樣工作下去,不考慮孩子的事?”

“有什麽不可以呢?”

“蘇伊,你只是一個女人。”希天被她那副無所謂的樣子氣著了。

但梵梨卻不會被他的言論氣著。因為她太清楚自己做出了什麽成績,對於男人挽尊的攻擊也無動於衷,反倒是笑了笑:“嗯……這個女人的政績,好像還說得過去?”

希天提起一口氣,看向遠處,又糾結了半天,忽然回頭說:“你幫我胎生一個孩子,生了以後,我就再也不怪你了。”

“不怪我?”

“不怪你懷上蘇釋耶的孩子啊!”

“那你可以繼續怪我。”

“……”

“你也可以繼續做你想做的事。”梵梨對他一百多年來源源不斷的情人絕口不提,“但我現在不會生孩子,以後也不會給你生孩子。”

“你在怪我嗎?怪我這麽多年一直很風流?”

“不是,我只是不想要第二個了。你如果有需求,可以找別的女人幫你生。我不生。”

如果小孩脾氣跟你一樣怪,麻麻我會瘋了的。糾結一下,還是蘇釋耶的種比較好。不對,蘇釋耶的種萬一跟他一樣也有反社會人格怎麽辦?算了,還是去研究一下雌性海族有絲分裂的可能性吧。

像是早就計劃好會給出固定的答案一樣,希天很快說道:“那這段婚姻也沒必要繼續了。”

“可以,我支持你的決定。”

他們提交離婚申請後,第二年批了下來,三個月後低調宣布了離婚的消息,但還是在掀起了一陣輿論的軒然大波。之後,獨裁官回收了她手中的大部分權力,讓她任職聖都銀行監督部執行官,讓她配合政府執行下一個發展經濟的計劃方針。

梵梨雖然對做實事有很嚴重的強迫癥,但是對權力並沒有太依戀。被發配去做苦力後,夜迦勸她剛回去,風晉同情她,但她居然感覺還行。因為,光海經濟剛好也是她近期挺關心的部分,她覺得自己可以物盡其用。

對於離婚,她內心毫無波動。但在她朋友看來,似乎依然是滿滿的同情。因為從得知她離婚消息那一天起,夜迦就開始頻繁約她出去散心,帶她去聖耶迦那最新的娛樂場所玩耍。作為一個滿級玩咖,夜迦總是有讓時間過得飛快的本領,經常逗得她哈哈大笑。但赴約了幾次後,她覺得他把自己想得太脆弱了,其實自己並不是那麽需要被安慰,於是給自己安排了一個長假,好讓夜迦省心。

此後,梵梨一個人去給亞麥提旅行。

給亞麥提是她曾經邂逅蘇釋耶的地方,讓她想起了很多往事。

神奇的是,蘇釋耶的反對者在覆活海占的比例最高,但他最狂熱的追隨者,也是誕生在這裏。或許沒有愛就沒有恨,恨意多數是來自於那些曾經抱有深深期待的人。

可是,覆活海也是唯一將他的雕像保存一百年以上的海域。

因為他們慢慢知道了,讓加斯宗族和後來的獨裁官掌權,希望更加渺茫。加斯宗族生而高貴,想要恢覆從前的統治,平民不能有異議。蘇釋耶起碼曾經努力過。

覆活海的軍事占七海的前三,但經濟、技術都是七海裏最落後的。這裏曾經就很落魄,沒想現在情況更糟。哪怕是在首都給亞麥提,也依然存留著最古老的交通工具——軌艦、電纜艦。軌艦像火車一樣,有固定的軌道,不能自由航行。於是,整個海底平原上,深黑的軌道縱橫交錯,蜘蛛網一般。而電纜艦則像電車一樣,一艘艘公交艦艇上方牽連著電線,行駛時發出陳舊的線路摩擦聲,與軌艦的鋼鐵聲交織在一起,成為了這座城市的主旋律。

這座城市的乞丐數量比整個紅月海的加起來還多。市中心最繁華的街道上,曾經掛著蘇釋耶死亡倒計時的大樓下,處處都是睡在椅子上、依偎在平房上的乞丐。街上的行人稀稀拉拉的,連野生海洋生物都比住民數量多。除了從外海來的旅人,沒有人會在這裏露出興致勃勃的表情。

只看這一片經濟落敗的景象,沒有人能猜到這裏是覆活海的首府。

但也是在市中心的廣場中,他們保留了整個光海最後一尊蘇釋耶石制雕像。

梵梨路過時,有一群工人正用器械拆走它。

“左邊一點,左,左,扣住,小心吊起來……”工頭指揮屬下,挪動著那一尊雕像。

雕像上的蘇釋耶,還是她最熟悉的樣子:碎發及肩,輪廓犀利,一手單手叉著腰,同時輕握著披風的一角;一手隨意握獨裁官權杖,杖尾與披風同樣垂落在地。粗制石頭雕刻出的額飾和斷掉的耳墜無法展現出原物的奢華,卻能展示出這個男人曾經統領光海的氣勢。

梵梨摧毀了奴隸制度,解放了那些被囚禁的肉體,但這一百多年她發現,在根深蒂固的文化中,制度只是制度,不是本質,無法朝令夕改。被階級壓迫囚禁的靈魂,依然需要漫長時間的改變,才能得到救贖。

在絕大部分人看來,她已經是一個救世主了。當人們想到維護平民權益的領導者,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蘇伊,智慧女神般的存在。

所以,現在的孩子對蘇釋耶的感覺很淡了。

提到蘇釋耶,他們只知道那是教科書上的歷史人物,曾經有很大的作為。但除了狂熱的歷史愛好者,像燃燒時代末期一旦提到“獨裁官”就跟打雞血似的情況,已經不會再發生了。

這種淡忘好像不是一朝一夕的,而是突然的。

但後來梵梨琢磨過了才明白,如此突然,只是因為她突然意識到,已經過去那麽多年了。

看見那個雕像被搬走,就好像心裏某個位置也被剜空了一樣。

梵梨拒絕去想他已經死去的假設。她知道,他的求生意志一直很強,經歷了那麽多次戰爭的沖擊,他都好好活下來了。一次墜入深淵,不會影響到他。他是一個堅強的男人,一定會滿血覆活的。

但是,那裏的生存環境真的很差。

無盡的深淵,沒有食物,沒有光,生命的氣息如此稀薄。因為資源稀缺,很多深淵族幾十天不進食,為了節省能量只是靜靜躺著,所做的唯一行為就是呼吸。比較殘忍的還會蠶食同類。

簡直就像監獄一樣。

——不,比監獄還可怕。監獄裏起碼有食物,有床。

“您是……蘇伊大神使?”

聽到路人的聲音,梵梨回過頭,看見了一家三口海洋族,父母牽著孩子的手,正用期待的眼神看著她。她點點頭。夫妻二人同時對她行了左手禮,並按著孩子也做了同樣的動作。

“太感謝您了!”孩子媽媽熱淚盈眶地說道,“我丈夫曾經為了讓我和孩子吃飽飯,自願賣身到奴隸市場,再努力掙錢想贖身。真到贖身的時候,奴隸主耍賴,趁機加價。我們正感到憤憤不平,您就廢除了奴隸制,讓我們一家人團圓了!真的,太感激您了!”

“這是我應該做的。”梵梨回了右手禮。

因為這個動靜,廣場裏的其他人也都留意到了她的存在,紛紛過來感謝她。從梵梨開始進行奴隸制推翻活動後,這個情況已經很常見了,她每次都回得很禮貌,也很開心。但看見乞丐也過來感謝她讓他們自由,她心裏很不是滋味。

可能對很多乞丐而言,只要能不被奴隸主鞭笞就已經很幸運了,但他們依然過的是貧困潦倒的生活。這樣下去真不是辦法,回到聖耶迦那以後,她還是得加油工作,想辦法解決他們的就業問題啊……

梵梨痛下決心,正準備離開,忽然有人從背後拍了拍她的肩。

她回頭一看,第一反應是,好漂亮的男孩子,鼻梁高高窄窄的,看上去好像比她還年輕一些。然後才意識到,他穿的是軍裝,陸生,腿超長,比她陸生時高了大半個頭;看徽章,是個少校。

想到少校,她難免又想到了曾經的星海。眼前這男孩子氣質和哥哥少校時期有點像,也很正氣,卻比當年的哥哥輕快、溫暖很多。他雖然沒在笑,但一雙黑亮的眼睛寫滿了對世界的好奇與熱情。

見他留著一頭雪白的碎直發,梵梨正想是哪家宗族生了個這麽幹凈的男孩,卻見他燦爛地笑道:“梵梨姐姐。”

梵梨?好久沒聽到這個名字了。等等……

“小羽?!”梵梨驚喜地上下打量他,“真的是你?”

“是我,梵梨姐姐。”

歲月是一把米開朗琪羅的精工刀,把一個尾巴胖胖的小肥魚,雕刻成了一個超級美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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