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裏，跳躍篝火映在李澤言憔悴的臉上，緊抿的嘴角泛白，額上滲出細密的一層冷汗。悠然伸手把他解開的襯衫拉開，一道長長的傷口在他左肩，足有寸餘，雖然不深，卻把整件襯衫的背部都染成了觸目驚心的深紅。他聽得見身後女孩有些急促的呼吸聲。

“別擔心，魏謙把陳爺爺送到安全的地方就會回來接我們。保鏢都在一百米外守著，不會有事的。”李澤言的聲音疲憊又虛弱。

悠然並沒有回答，只是默默用手帕按在傷口上，一陣刺痛傳來，寂靜的四下只有李澤言強忍住的悶哼。

“笨蛋，怎麽不講話？”悠然長久的沈默讓李澤言莫名的擔心。他要回頭看她，卻被她輕輕的扶正了身體。

“沒什麽說的……”這個語氣，有著久違的冷漠。

“你……”李澤言心一沈，有一瞬間懷疑是不是那個滿懷仇恨的她又回來了。

悠然的聲音淡淡的，沒有一點感情，“看我把你害成什麽樣子……”把一根襯衫卷成細條，從他的胸前繞過，冰涼的指尖劃過他的滾燙的身體，她低垂的臉上卻故意顯著疏離。

“抑制你能力的藥停了，這不是你的錯……”

帕子和襯衫做成的簡單包紮很快就完成，悠然把李澤言輕輕扶了起來靠坐在樹下，然後站起身走到火堆的另外一邊才坐下來。

“為什麽坐那麽遠？”

“我不想再發生那樣的事情……”她臉映著火光，卻依然慘淡得沒有一絲的血色。

“李澤言，明天我會去特遣署。梁署長說過，他們有一個特殊的安全屋，可以防止我能量爆沖傷人。”

“不可以。”李澤言的回答還是那麽不容置疑，“現在的情況，你哪裏都不能去。”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而是告訴你我的決定。”

李澤言要看她的臉，此時她卻後退到了火光不能及的陰影裏。他勉強向她移了幾步，伸手要拉她，卻被她輕輕避過。

“看著我！”李澤言撐著起身，雙手握住了她的肩膀猛地把她拉近身前。迎著幽暗的火光，悠然那雙冰冷的眸子凝著淚，脆弱得讓他心碎。

“敢這樣跟我講話……”李澤言深深地皺著眉，深邃的眸子含著隱隱的慍怒。

“我……必須離開你……”一語未落，淚已涔涔而下。她知道，此時的自己，就跟菟絲子纏繞在大樹上一樣，在他身邊的時間越長，她便會越依戀，越離不開他。世道的混亂和恐怖讓她更加依賴李澤言，卻同時也讓她自己變得更加危險和難以控制。在她貪婪汲取他懷抱溫暖的下一秒，她也許就會親手把他推入深淵，而自己對此無能為力。

她的拳抵死地阻在胸口，隔開此時疲憊的身心都在渴求的溫暖和擁抱。他用力將她抱住，牽扯著背後的傷口撕裂的陣痛讓他忍不住低哼了一聲，手中的力量卻不見減弱。

“放手……你的傷口會裂開的……”

“絕不！”

兩雙怒目倔強對峙著，誰也不肯退讓半分。

“你就真的忍心讓我把你害死嗎？”悠然質問著。

“我最後不是也要把你殺死嗎！”

李澤言從來沒有這樣吼過她，但今日堆積的種種混亂、矛盾、恐懼和憤怒在她要轉身離開的一瞬間仿佛突然爆炸，一直甚少失去理智和冷靜的他也失控了。眼睜睜地看著她臉上的怒意，慢慢轉成灰暗的木然和淒涼，李澤言心痛得恨不得把時間回轉，把那句過分的話收回。那是他們都知道的殘忍結局，她無能為力。

已經痛得麻木的手舉起想拭掉她臉頰上無聲滑落的淚，那淚卻好像沒有盡頭，怎麽也拭不完。

“無論如何，不可以離開我。”他嘗試著安慰她，用他能夠做到的最大的溫柔。他低頭慢慢吻落她臉上的淚，最後落在她因抽噎而微張的唇上。唇舌交纏的甜蜜盡頭是隱隱苦澀，身體的反抗和渴望矛盾地博弈著，一滴滾燙的淚落到她的臉上，悄然隱沒在微潮的鬢角，慢慢冰涼下來。

“李澤言，你是準備害死自己嗎？”看著他蒼白的臉，她淚目如星。

“不會的，一切不都已經註定了嗎？”他低沈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再次吻上她的唇，掩住了她沒來得及發出的一陣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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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悠然半倚在李澤言的身上，微閉著眼睛養神，整日的情緒打擊讓她已經無力再作任何的思考。李澤言看了看手中的表，隱隱一種不安襲上心頭。魏謙雖然並不算是非常穩重，但是在關鍵時刻，極少會出問題，即使是路上遇到什麽特殊的情況，他至少也會打電話知會一聲。

“你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後再撥。”李澤言的眉頭皺得更深，再等下去只會更加危險，於是拿起了對講機，準備把保鏢的帶隊叫來。突然從對講機裏面傳來一聲悶悶的槍聲，仿佛是帶了□□，緊接著是一個男人低低的幾聲哼哼。

李澤言把悠然搖醒，手指按在她唇上示意她噤聲，回身拿了喝剩下的半瓶水就把篝火澆滅了。拉了悠然慢慢走到一塊事先選好背靠山巖略略高起的樹叢後躲了起來。

“別怕。”他在她耳邊低語著。

那一聲槍聲後，周圍的黑色樹叢似乎又恢覆了剛剛的一片平靜。甚至可以聽得見秋夜蟲鳴的聲音。那種寂靜幾乎有些過分，剛剛還能夠聽到高速路上是不是經過的貨車聲也不見了，只有在黑暗中焦急等待的兩人急促的心跳和呼吸聲。

一陣窸窣的腳步從右後側的樹叢裏傳來。李澤言凝神想把時間停住，手中的銀光卻一閃而過。他只能輕輕把悠然護在懷中，又往下在藏了藏。借了一點月光，李澤言能夠模糊看出來的人竟然是個十數人的隊伍。

剛剛自己安置在樹林裏的十個保鏢竟然一聲不吭地被全部制服了？

突然，兩盞白色探照燈亮起，把周圍的一片空地照得猶如白晝一般。炫目的白光前那群人只剩下一個剪影的樣子，帶頭的似乎是一個身材高大卻極瘦削的中年男人。

“出來吧。”男人的聲音低沈而洪亮，“躲在樹叢裏面的evoler，你已經被包圍，馬上投降，否則後果自付。”

面對一陣寂靜，男人慢慢地回頭，擡起手，指尖略揚了揚，只聽見一陣整齊的□□上膛的聲音。一排黑洞洞的槍口朝著悠然和李澤言的方向瞬間排好。

“如果繼續拘捕，就不要怪我沒有警告你們。我再說一遍，立刻投降，我可以保證你們的安全。”

李澤言感覺悠然身體在微微顫抖，貼在他身前的手指正不安地攥著拳。似乎除了投降，目前沒有更好的選項。但是即便是因為他們evoler身份暴露，政府要抓捕，也應該是梁季中的特遣署行動，眼前的這一隊人雖然人數眾多，行動迅速靜如鬼魅，八成是軍方中訓練最嚴的別動隊。李澤言突然想到醫院裏聽到的那些奇怪的對話。這幾天他讓老包仔細尋找那個企圖帶走悅悅的可疑女人，可他把當時在醫院當值的所有人，醫生護士乃至清潔工的身份都核查了一遍，卻還是一無所獲。

那個女人絕對不是evoler，如果也不是醫院的人，那就很有可能是軍方的人……

李澤言正想到這裏，咻咻幾聲，幾顆子彈就在兩人身邊不遠飛過。李澤言並沒有想到對方會毫無預兆地開槍，只是下意識把悠然摟緊在懷裏。

兩人正被困得進退兩難，突然一陣狂風刮過，本來還是晴朗的夜空上不知道什麽時候聚集了厚厚的一層烏雲，一道閃電從天空中劈了下來，正中李澤言和那隊人馬中間的空地，幾叢幹草被燎著了，借著呼嘯的風勢竄起半人高的火苗。轟隆隆的炸雷聲響起，仿佛就在眾人的頭頂上，那些人便是訓練有素此時也不免有些慌亂，帶頭的男人低喝了幾句極力要穩住隊伍，一道閃電又劈中了一群槍手身前的掩體，一時間碎石炸裂，幾個被打中的槍手瞬間滿臉鮮血。

眼前的景象李澤言再熟悉不過了，拉起悠然想逃，卻已經被一圈鮮紅的火舌圍住。熊熊的火焰前立著一男一女兩個人的身影。

“李澤言，我們又見面了……”男人的語氣傲慢又囂張。

“白夜，你還敢出現在我面前？”這個重傷過悠然多次男人的聲音，李澤言是再熟悉不過。

“哼……哪一次我不是把你打到還不了手？”白夜搖著頭，嘴角是一抹輕蔑的笑意：“而且我今天還帶著羅嘉過來，李澤言，你不就跟個普通人沒什麽區別了嗎？”

白夜身邊的羅嘉比上一次見面的時候瘦了許多，掃過李澤言的眼神裏面略過一絲覆雜的情愫，卻很快變回平常的倨傲和冷艷。

“要試試看嗎？”李澤言緊皺著眉，手中銀光閃動。如今腹背受敵的狀態，除了硬戰，李澤言也想不出別的更好的方法。

“罷了。”白夜做了個停止的手勢，“今天我來不是跟你打架的……我來，是救你們的。嗯，確切地講是來救QUEEN的。”

“救我們？BS什麽時候成慈善機構了？”李澤言冷笑，手還是緊緊護著身側的悠然。

“剛剛的那一隊是第六軍區的特別行動隊，今天來，就沒打算讓你們兩個活著回到第六軍區。”白夜冷冷地笑了一聲：“不是我替你們擋住，下一秒他就敢下令把你們兩個打成篩子。”

“危言聳聽。”

“知道政府有一個還原計劃嗎？”白夜眉毛一挑，“跟BS的歸零計劃相反，目的是要鏟除所有的evoler。”

“這個不是幾十年前的事情嗎？”悠然記得爸爸的筆記裏面有過這個內容。

“沒錯，三十年前由戀語大學一個基因工程學教授提出，徹底還原evol基因，消滅所有evoler的計劃。”

“這個計劃早就被終止了。”

白夜看著李澤言，臉上浮起了陰沈的笑意：“這個計劃太邪惡，明面上當然要禁止。但是其實並沒有停止，只是被分割成了一個個小的研究。還記得蘇鶴年嗎？”

“你到底想說什麽？”李澤言的語氣依然懷疑，心中卻隱隱有些不安。

“蘇鶴年就是當年提出還原計劃的第一人，而這個計劃最核心的還原藥就是他研發出第一代。關於他，你們應該也知道些別的事情吧。”悠然知道，白夜講的是蘇以筠的事。

白夜的話若是真，聯系之前在精神病院裏看到蘇以筠的種種怪異情狀，悠然細究其中的蛛絲馬跡，前因後果，迷離詭異，匪夷所思，只覺後頸的細汗毛也都立了起來，眼睛不禁神經質地望了望身後依然在雷電中掙紮，嘗試穿過火墻的追兵。

“這支特別行動隊來就是要滅那次孤兒院綁架的活口，所以自然是不會放過你們！”

“不可能……”悠然全身不由自主地哆嗦了起來，也不是從未想過綁架案的背後可能有根本無法預料的深潭，但是眼前的一切實在是太難以想象……

“還有更不可能的……”白夜滿足地欣賞著悠然瀕臨崩潰的樣子，“你有想過，為什麽你和那些小夥伴們要受盡折磨，而李澤言卻能平安逃出，之後也一路平安嗎？”

悠然把臉埋在李澤言的懷裏，她害怕地捂住了耳朵。她不要再聽了，不要……這個現在她身邊唯一的依靠，白夜要說的關於他的一切，她都不想知道。她曾經以為自己至少可以承受真相，但是現在看來，自己竟然脆弱得連真相的殘忍都難以直面。

一點血色的光霧繞過她緊握的拳，把李澤言蒼白的臉照亮。

“冷靜一點……”李澤言低頭，微涼的唇貼在她額前，溫柔地安撫著懷中驚慌失措的女孩，緊抱著的手一點也沒有放松。

“李澤言，你知道她有多危險嗎？！”羅嘉實在忍不住了，“她的能量爆沖可以立刻殺死你！”

“說完了嗎？”李澤言仿佛沒有聽到羅嘉的喊叫，躬身把悠然抱了起來，冷冷地掃了白夜一眼，“說完我要走了。想打架的話，我可以奉陪。”

說著慢慢走向沒有火的一邊山路，白夜也並沒有攔著，只是冷冷擡手向那群快要越過火線的隊伍再落下一道閃電，頓時燒焦皮肉的惡臭夾著風彌漫開來。

”還有一句。QUEEN，記得是誰第一個叫你這個名字的嗎？”白夜對著二人的背影喊著，“孤兒院的天臺上，記得那個只吃冰的小子嗎？”

李澤言感覺懷裏悠然的身子一動，又猛地蜷了蜷，臉轉向了他胸前，淚水打濕他襟前一片。

望著二人漸遠的身影，羅嘉有些擔心：“就這樣放了她？我在，你完全可以把QUEEN抓走。”

“歸零計劃的成功不只是需要禁錮住QUEEN的身體。她必須真心的相信，只有普通人都死，evoler才可能生存下去。只有到這個時候，激發出的力量才足以滅世。他們現在不相信，但是我已經在他們心裏種下了一根會自己長大的刺。世上沒有一個人逃得過自己的疑心。“

“至於讓QUEEN徹底崩潰的最後一步，”白夜轉頭看向羅嘉那張望眼欲穿的臉，笑著說：“那就要看你的手段了。”

“放心……求之不得。”羅嘉一雙美目裏面帶著愛，帶著恨，帶著長久不見的思念，但更多的是侵入骨髓讓她時刻坐立難安的嫉妒。

哈迪斯說得對，感情是搶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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