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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八爪冥婆婆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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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跑出來似的。

妃和鴉狐同時湊上來看。

“大叔,你是從哪裏弄到這些酒的?”妃提起一個酒壺,聞了聞,立刻皺緊眉頭露出痛苦的表情,急不可耐地把酒壺放下。

“我聽人說,這個夜櫻廟會的傳統節目之一就是相互交換酒喝,對不對?所以為了尊重人類的習俗,我就把我們的酒拿去跟他們換了。”大叔雙手環胸,說得煞有介事。

“這麽說,這些都是大叔換來的酒啰。”妃又拿起一個形狀像臉盆的酒壺,將信將疑地嘀咕,真的是和人類交換來的嗎?

“我來嘗嘗看。”鴉狐趴在臉盆邊緣,註視著散發出耀眼金光的酒,嗅了嗅,然後小心翼翼地啄了一口,突然仰頭抓著自己的脖子,發出“嗚”的一聲慘叫,徑直跌入臉盆裏。

妃連忙抓著鴉狐的腳,將他倒拎出來。

“小姐,救命啊!這是貓妖的夜光尿。”鴉狐順勢沿著妃的手臂逃進她的懷裏,金色的液體潑了妃滿身。

“夜光尿?”妃臉上烏雲密布,僵硬地轉過臉,丟給大叔一個“趕快給我坦白”的眼神。

“好嘛,對不起啦。”大叔露出心虛的神情,“因為在這樣熱鬧的廟會當中,妖怪們也很興奮,我不能拒絕他們的好意啊,所以其中有一、兩壺酒是和妖怪交換來的……好吧,大概有五、六壺,不,也許是七、八壺……”

“洵!老實回答。”

“是,全部都是跟妖怪換來的酒!”

“什麽!大叔,你把我們的酒全部換成貓尿,然後還要我盡情喝個痛快?”

“別擔心啦,我還是給你留了一壺真正的酒哦。”大叔把手伸進衣襟裏,上下摸索了半天,手勢忽然停在某處,額頭滑下條條黑線,“咦?奇怪,我明明藏了一壺酒,想給你一個驚喜的,究竟到哪裏去了……”

妃緩緩站起來,抓起奄奄一息的鴉狐拋進大叔懷裏,冷淡地說道:“鴉狐交給你照顧,我走了。”

“等一下,妃,你去哪裏?”

“去買酒!”妃頭也不回,又補充了一句,“洵,不準跟來。”

每當妃想要使口氣聽起來更嚴肅時,就會改用洵稱呼大叔,而通常情況下,大叔也都不敢違背這個稱呼之後的命令,屢試不爽。現在這種時候也不例外,他果然聽話地留在櫻花樹底下,帶著一種犯了錯後甘心受罰的表情,寂寞地遙望妃的背影。

冬雪十分同情地看著他。

“對不起,洵大人,這一次我不能替你說話。”

“為什麽?”

“因為,我也不想喝貓尿……”

―――

皎潔的圓月掛在天空,喧鬧的人潮被逐漸拋在身後。海浪拍打著岬石,空氣潮濕而悶熱,八月的晚風吹在身上一點也不涼快,相反,還給皮膚蒙上了一層黏糊糊的不適感。妃坐在小店的臺階前,身後的竹簾透出絲絲空調的冷氣,屋檐上掛著的風鈴微微搖擺,斷斷續續的鈴聲聽上去恍如來自另一個世界般不真切。

“小姐,酒裝好了。”竹簾被輕輕掀開,店家伸出兩條胳膊,一手把一個沈甸甸的袋子遞給妃,另一手接過錢,轉眼便縮了回去。

妃正要按原路返回,一旁的樹叢裏又伸出了一條胳膊,這一次,卻是一只漆黑枯瘦的爪子,爪子又細又長,中間攥了一個小酒壺。蒼老的聲音顫顫巍巍從黑暗處傳來:

“酒……交換。”

“不必了。”一想到鴉狐那副可憐的模樣,妃就渾身起雞皮疙瘩,“酒可以給你,交換還是免了吧。”

她拿出一瓶罐裝啤酒,丟給那個黑暗的影子說:“給!記得把空罐子丟進垃圾筒。”

“謝謝。”那個聲音回答。

妃聽見易拉罐打開時那“噗”的一聲,黑影隨即消失了。

隨著夏天到來,妖怪和人類的界限越來越模糊了,中元將至,妖怪也會出現得更加頻繁吧?妃腦海中無意識地思忖著。真是傷腦筋,為什麽她會擁有這種能看見妖怪的特殊體質呢?假如看不見的話,她的人生也不至於淪落到如此地步,在家人團聚的節日裏,身邊卻只有三只妖怪相伴……怎麽想都覺得異常淒慘。

櫻花林的鼓聲響起,預示著廟會的歌舞表演即將開始,節日的氣氛正達到最高潮,妃不禁加快了腳步。

照理說應比來時更快走完的這段山路,妃卻感覺怎麽也走不到盡頭,不知不覺間,腳下的道路竟變得開闊起來。就在她東張西望、努力分辨周圍景色的時候,腳底突然踩進軟軟的泥地,眼前隨之一亮,仿佛黑屋子裏燃起了一根蠟燭似的,妃的註意力立刻集中到光線的來源處。

一個小小的、開滿殷紅色蓮花的池塘,帶著涼爽的微風,陣陣幽香,赫然闖入妃的意識。

這是櫻花林中的自然景色?這座山上真的有這樣美麗的池塘嗎?我是不是在做夢?

妃沒有按照慣例進行上述自問自答,因為答案顯然是否定的,憑借多年來的經驗,她知道這絕對是妖怪們閑來無事的惡作劇!然而知道歸知道,理智和身體反應並不總能保持一致,這座池塘仿佛有股無法抵擋的魅力,強烈地誘惑她一步一步走近。

造型奇特的景石邊斜倚著一個年輕男子,金發白膚,身體修長,影影綽綽地掩映在蓮葉和花草之間。發現有人接近,他就像一個不怎麽熱情的主人,略微擡起下巴,向不請自來的客人投去厭煩的一瞥。

恰好這時妃也註意到他,主人和客人就這樣相互打量,沈默了好一會兒。

“要換酒嗎?”

結果還是年輕男子率先打破僵局,揚了揚手中的酒壺發出邀請。

妃仿佛從夢境回到現實,躊躇了半晌,才硬著頭皮地走上前。“那個……”她張開口想問些什麽,可是轉念一想,初次見面就問人家是人類還是妖怪,會不會太失禮了?於是改口說:“不好意思,我只有罐裝啤酒,假如你不介意的話……”

“不介意。”男子擡起略微帶有邪惡之色的俊美臉龐,金色的眼睛好奇地繞著妃打轉。妃知道這麽形容人家有點惡毒,但是,他的臉上很明顯寫著“調情高手”幾個大字,這一類人通常都是妃最不願意接觸的。

“真稀奇,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在夜櫻廟會上喝啤酒的人,一般不是應該請人喝自家釀的米酒麽?”

“真抱歉,我還未成年,喝啤酒已經很夠意思了。”

“哦?……嘖!”男子將妃上上下下重新打量一番,最先的一聲“哦”顯得十分懷疑,隨後那聲“嘖”又毫不掩飾地表露出惋惜之情,不用說妃也知道他腦子裏在想什麽。

感覺額頭上的青筋快要凸起,妃悄悄取出一罐啤酒,在身後上下左右一陣猛搖,然後裝作若無其事地遞給他:“拿去,快喝吧,我馬上就要走了。”

年輕男子笑了笑,也把自己的酒遞過來,剛一碰到妃的手指,突然臉色大變,仿佛觸電一般顫抖起來。

“怎、怎麽啦?”

男子這一反應把妃嚇了一跳,她下意識縮回手,卻被那人一把攥住。

“你幹什麽?放手!”妃用力掙紮,對方卻紋絲不動,眼睛專註地盯著妃的手,長時間一眨不眨。

一陣風吹來,池塘中蓮花搖曳,四周寂靜得令人不安。

她的手究竟有哪裏不對了?妃一時琢磨不透,又掙脫不開他的鉗制,只好陪著他一起仔細端詳自己的手。直到這時才發現,她的手背上莫名其妙多了一灘金黃色的漬跡,五片中間有缺齒的花瓣構成了一朵完整的櫻花,整個圖案在黑夜中發出幽幽的熒光,看來格外醒目。

哎呀,這不是貓妖的夜光尿嗎?妃心想,被鴉狐的爪子一踩,居然變成了櫻花的形狀。但她不明白的是,這個標記究竟有什麽特別之處,值得他盯視那麽久?

“我的……半鰭。”那個男子終於低聲吐出一句話。

“什麽東西?”

“半鰭。”又重覆了一遍,他動手掀開自己的衣襟,一邊深深凝視妃的眼睛,一邊指著胸口那個相同的圖案,聲音中的激動難以言喻,“我是……”

“呀!色狼,別過來!”妃心中警鈴大作,這時也顧不得他是人還是妖,迅速掰開易拉罐的拉環,對準他的臉,“嗤”——剎那間,劇烈搖晃後的冰啤酒一古腦噴射出去,潑了他滿頭滿臉。

趁對方捂著眼睛哀號的時候,妃丟下剩餘的啤酒,拔腿就逃。

山路此刻又恢覆了原先的狹窄面貌,妃一路飛奔,頭也不敢回。然而即使不回頭,她依然能感覺到身後那一雙懾人的眼睛,仿佛探照燈似的,向她投來犀利的目光。

恍惚之間,妃已經跑回櫻花樹下,氣喘籲籲地跌到大叔和冬雪面前。

“妃,辛苦你了,快來這裏坐吧,表演快要開始啰。”大叔指著自己大腿上的“愛心專座”,笑瞇瞇向她招呼。

妃卻大聲叫道:“冬雪!”

“啊?”一臉茫然的冬雪擡起頭。

“快跟我來,我現在需要你……”妃迫不及待地將他拉起來,轉身就要走。

“等等,這是什麽意思?”大叔和冬雪同時緊張地脫口而出,叫完之後又互相看了一眼。

“我話還沒說完,我需要的是你第三只眼中的冰淚,只有它能分辨人類和人形的妖怪。”妃邊走邊說,大叔和冬雪跟隨在後,“剛才在池塘邊遇到一個奇怪的家夥,假借換酒的名義,對我說了些不知所謂的話,雖然是無關緊要啦,可總覺得有點在意……所以冬雪,拜托你,我想要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普通的人類。”

拜托我?喲,難得也會說些可愛的詞嘛。冬雪清了清嗓子問:“那麽如果是人類的話,你要怎麽辦?”

妃撫摸又紅又腫的手腕,不假思索回答:“告他性騷擾。”

“什麽?!”

“我開玩笑的。”

大叔卻立刻化身為妖形獅天狗,張開仿佛遮天蔽日的巨大羽翅,仰起頭頂的犄角,義正詞嚴地吼道:“那家夥在哪裏?管他是人類還是妖怪,我要用天雷轟死他!”

“呃……就在前面的池塘附近。”

妃依照記憶,把他們倆帶到那一片幽靜的樹林裏。月光透過茂密的樹枝,投下斑駁錯落的光影,一只白色的塑料袋孤零零躺在地上,買來的易拉罐啤酒原封不動地留在袋子裏。地面幹燥,空氣悶熱,造型奇特的景石還佇立在中間,風中依稀能聞出花香和酒香混合的氣味。

然而那個開滿殷紅色蓮花的池塘,卻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作者有話要說:

☆、金色魚鱗

“後來呢?聽說有從落州請來的歌舞伎,表演得好不好看?”

神銀畫好最後一張符簽,拎在空中略微甩了甩,又吹了兩口氣,小心翼翼推入塑封機裏。面前的桌子上已經堆了厚厚一疊這種符簽的成品,由於今年游客數量空前,幾年來的庫存銷售一空,訂單又日益增多,神銀不得不重新趕制一些新品。作為螟皇寺首席“白食客”的妃,同時也是除了住持之外唯一一個人類,自然要竭盡全力幫助他完成這項工作,所幸妃寫了一手漂亮的毛筆字,神銀龍飛鳳舞的符和她中規中矩的字結合在一起,使得符簽看上去非常精美逼真。

但也僅止於逼真而已,換句話說,騙騙人類還行,對妖怪根本沒有任何作用。

“……還有我們村的那個小劇團,昨晚也來了嗎?”神銀又問道,等了許久也沒聽到回答,他疑惑地轉頭向妃看去。

不看還好,一看頓時傻了眼。“我說,那個……妃!”

“嗯?”喝了一夜酒的妃呆坐在草席上,雙眼無神,目光漫無焦距地在空中游移。聽到神銀的喊聲,她回魂似的顫了顫,低頭一看,脫口驚呼:“哇!”

只見眼前汙黑一片,到處都是墨汁。她還記得剛才,自己一手倒水一手磨墨,現在雖然仍舊保持這個姿勢,底下的硯臺竟飛到半公尺之外,而本來好端端的潔白草席卻被她磨出了一個大窟窿。

“對不起,神銀,我真是越幫越忙。”妃紅著臉囁嚅道。

“沒關系啦。”神銀撂起長袖,幫她一起擦拭地上的汙漬,看她一臉恍惚的模樣,關心地問,“你是不是宿醉還沒有清醒?”

“我也不太清楚……”妃撫著腦袋回想,喃喃說,“昨晚我和大叔確實喝了很多,可我不記得我有喝到醉啊,為什麽現在卻昏昏沈沈的呢?”

“妃,你先去休息吧,送符簽的事交給我來就行了。”

妃無奈地站起來,使勁晃了晃頭,喃喃說:“那麽我去洗個澡。”

為了不讓神銀擔心,她裝作輕松地走出房間。可是奇怪,身體真的好不舒服……

在澡堂的更衣室裏,妃對著鏡子裏的自己左看右看,忍不住頻頻蹙眉:又來了,這種從未有過的不適,到底是怎麽回事?脖子、肩膀、手臂……皮膚看上去和平時並沒什麽不同呀,為什麽會有一種黏稠、悶熱又緊繃的感覺呢?就好像渾身裹了一層密不透風的保鮮膜似的,每個毛孔都充斥著揮之不去的厭惡感。頭腦也暈暈的,視線模糊,看什麽都有重影,走起路來身體不自覺左右搖晃,好像連基本的平衡感都失去了。

難道昨晚她真的宿醉了嗎?

整齊地疊好換下的內衣褲,胡亂抓起籃子裏的毛巾,妃意識模糊地向沖淋房走去,指望通過冷水澡讓自己清醒一下。

“咳、咳!”

大叔明顯假裝的咳嗽聲卻不斷在耳邊響起。

“大叔,別吵……”妃揮揮手,示意他讓開。

“可是,妃,這樣真的好嗎?”大叔流血過多,不得不用毛巾捂著鼻子,臉上原本宿醉之後的蒼白此刻完全被火紅取代,盡管顯得很不好意思,眼睛卻依舊直勾勾地盯著赤身露體的妃。

“什麽?”妃看看大叔,又低頭看看自己。

“從剛才開始,你就一直以這副誘人的模樣在門口晃來晃去,害我想出去又不能出去,雖然你這麽主動我是很高興啦,可是太突然了我還沒有心理準備……”

話還沒說完,就被妃的驚呼聲打斷,臉上隨即挨了兩下無敵回旋掌,兩腮頓時又紅又腫,好像倉鼠一樣。

“不公平,我還什麽都沒有做呢!”大叔可憐兮兮道。

“等你做了就來不及了!”

“可是……”

“把眼睛閉起來啦,好色大叔!你還想看到什麽時候?”

妃又是懊惱又是害羞,然而可氣的是頭腦仍然很不清醒,她又找不到可以躲藏的地方,只好跌跌撞撞沖向浴池,撲嗵一聲跳下去,濺起半人高的水花。

“妃,你還好吧?”大叔隔著浴簾問。

“我很好,不準進來!”妃大聲回答。

可惡!其實一點都不好。頭好暈,皮膚好黏,身體好熱!妃從水底鉆出來,一邊敲腦袋一邊唉聲嘆氣地抱怨,突然意識到什麽,她攤開手掌,疑惑地想:奇怪,剛才明明很不舒服,可下水池之後沒多久,所有討厭的癥狀居然全消失了,身體又恢覆到正常體溫,頭腦也很清醒!

怎麽回事?是因為水的關系嗎?妃怔怔看著自己,水真是奇妙的東西,第一次發現在水中這樣舒服,身體變得既輕盈又靈活,好像魚一樣……

不對,總覺得有哪裏開始不對勁了。

接下來的兩天,這種不適的感覺漸漸消失,妃把它當成酒後幻覺自嘲了一番,很快便把這件事拋到宇宙異次元去了。

然而新的狀況出現,使她又一次陷入不安。她無意中發現,夜櫻廟會那一晚被陌生男子緊緊抓住的右手手腕處,皮膚開始變得粗糙,逐漸長出細小的斑點,顏色比膚色稍微深一些,假如去碰觸的話還會有輕微的刺痛感。這種奇怪的現象愈來愈嚴重,到第十天晚上時,連左手手腕,以及雙腳的腳踝處,也分別長出了同樣的斑點。

她知道,這絕對不是普通的皮膚病,因為從形狀上來看,它們就像是四朵盛開在人體四肢末端的金黃色櫻花,花瓣花蕊栩栩如生……先不去說這種圖案是否惡俗,光是想象身上長了這種金黃苔蘚就禁不住心裏發毛。

“醜女,為什麽蹲在地上?你在鬧肚子?”

冬雪兇巴巴的聲音由遠及近,妃急忙拉起袖子遮住櫻花圖案,防備地轉身瞪他。

“太粗魯了,面對淑女你就不能說些斯文點的話嗎?”

“淑女?淑女會以這麽難看的姿勢蹲在走廊上?”

“要……要你管。”

“你在慌張什麽?為什麽把手藏在背後?”月光下,冬雪狐疑地逼近她,額頭上鮮紅的第三只眼一眨不眨凝視她的臉,仿佛能直接透過表面看穿她的內心。

妃啞口無言,絞盡腦汁想要編造借口,冬雪卻很自然地把話題接了下去。

“那個無恥的家夥,做了令你如此厭惡的事情,厭惡到現在連手臂和小腿都不敢露出來嗎?”他像是突然生氣起來,“你看你,大熱天還包得這樣嚴嚴實實的,至少在螟皇寺,你不用這樣提防吧?又不是所有的男性都那麽好色……”

妃挑釁地揚了揚眉。

冬雪自知理虧,眼睛心虛地瞥向別處:“當然,洵大人除外,這是由於獅天狗的天性……不過!能夠服侍洵大人是你的榮幸,你要心懷感激才對,要是下次再被我看到你對洵大人使用暴力,我就用冰刃把你大卸八塊,丟到海裏去餵海狗!”

“呵喲,說了半天原來是想為大叔出頭,真沒意思。”

“不,我其實……”

“算了,我才沒有時間跟你吵架,我的事也不用你操心。”妃朝他揮了揮手,頭也不回地走開。

就在她揮手時,似乎有些閃耀著微光的碎屑悄然抖落在地,即使只是極其微弱、一閃即逝的光芒,敏銳的冬雪還是註意到了。他彎下腰,用指尖沾了碎屑仔細觀察了一會兒,某種奇怪的感覺使他皺了皺眉。

“等等!”冬雪飛身一躍落在她面前,擋住她的去路,一臉嚴肅道,“醜女,把你的袖子卷起來給我看看。”

妃一時反應不過來,遲疑地看著他:“誒?看什麽?”

“叫你卷起來就卷起來,哪裏來那麽多廢話。”

“我幹嘛要聽你的?”

“嘖……”冬雪毫無耐性可言,立即從手心彈出一片薄如蟬翼的冰刃,繞著妃的兩條胳膊轉了數十圈。凡是冰刃經過的地方,布料被劃出條條缺口,轉眼之間,一件好端端的長袖上衣就變成了破破爛爛的小背心。

“哇!你要幹什麽啦,流氓!”妃不敢置信地抱住雙臂,對冬雪怒目而視。不過順著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腕,她也漸漸察覺到不對勁,露出跟他相同的表情。

跑到燈光下,她仔細檢查,原先長在那裏的櫻花狀“斑點”在短短幾分鐘內已經變得又大又硬,一片片頂出皮膚,整齊而均勻地分布在櫻花圖案的花瓣上,表面流淌著黃金般耀眼的光澤。

即使妃平時表現得再怎麽冷靜,這時也忍不住害怕起來:

她的身上居然長出了金色的魚鱗?!

————

假如說,要讓妃從頭選擇一次“看得見妖怪”還是“看不見妖怪”的話,她一定會不假思索選擇後者;但假如選擇題變成“看得見妖怪”還是“變成妖怪”的話,妃就只能退而求其次,選擇前者……

不不,說什麽胡話!如果能從頭來過,依照她的個性,絕對是哪個也不選才對。

可惜世上沒有從頭來過這種好事,妃在害怕之餘,禁不住對自己的人生產生懷疑。

坐在走廊的臺階上,她將頭靠著廊柱,無奈嘆息:“為什麽只有我這麽倒黴?我明明是一個安分守己、行事低調的普通人類啊!沒有遠大的目標,也不奢望大富大貴,唯一的夢想也就是做一個無憂無慮的老處女而已,為什麽不幸的事總是發生在我身上呢?”

冬雪看似關心地在她身邊坐下,嘴上卻說著無情的風涼話:“有什麽關系,反正你本來就不像人類,變成妖怪對你來說也沒什麽損失嘛。”

“說得輕松,你生來就是妖怪,怎麽可能明白我的心情?”

“妖怪的壽命相當於人類的一百倍,也就是說可以長生不老,換作別人羨慕還來不及呢。”冬雪向後躺下來仰望星空,“話說回來,你的夢想真有夠爛的,還是趁早換一個吧。”

“現在不是討論夢想的時候。我問你,你們妖界有醫生嗎?”

“當然有,禦審殿就有一支專門的醫護部隊。不過你不會天真到想要請妖怪來為你治療吧?”

妃無奈地瞥了他一眼,視線又回到魚鱗上來。鱗片的尾端黏連在皮膚上,一碰就痛,並且還有越紮越深的趨勢,她的眉頭蹙得更緊了。

“我不認為這是人類幹的好事。”妃說,“你也知道,積雲島站在保護妖怪的立場,連個像樣的除妖大師也沒有,所以除了找個妖怪醫生,我實在想不出別的辦法。”

“別傻了,妖怪才不會為人類看病,何況就算看了也不可能治好。這是魚妖的詛咒,只有施法者本身才有辦法解開。”

“魚妖?”

“就是長得像魚一樣的妖怪。”

“我當然知道魚妖長得像魚!”妃苦笑,“難道說,我就要變成一條魚了嗎?”

“這你不用擔心,妖怪是可以同時擁有人和妖兩種形態的,只要你願意,任何時候都能夠保持人形。”

“就像你一樣嗎?”妃嘆了口氣,隨口問,“對了,你的妖形到底是什麽?”

根據大叔的說法,妖怪長到一百歲就可以擁有自己專署的人形,鴉狐聲稱已有一千六百多歲,卻一次也沒有以人形現身過,妃對此感到很疑惑。但這還不算稀奇,冬雪那樣著名的雪妖,竟然從來沒有露出過他本來的妖形,這才是最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方。關於這一點,妃曾經在閑聊中問過大叔,結果答案是:連他也不曉得冬雪的妖形是什麽!沒想到這只妖怪居然把自己的原形隱藏得這麽好,可越是這樣,就越是叫人忍不住想要刨根問底。

趁這個機會,正好可以聽他親口回答,妃想著。

不料冬雪卻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他就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貓,勃然大怒起來:“多管閑事!不要稍微對你客氣一點就自以為是起來,給我記住,我的妖形你沒必要知道!”

吼完之後,他一躍跳到樹上,三兩下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只留下滿臉錯愕的妃,呆呆坐在原地。

什麽嘛!豈有此理!居然這樣說翻臉就翻臉,他以為他是誰啊!“不要稍微對你客氣一點就自以為是起來”,這句話應該由她來說才對吧,簡直是不可理喻!

由於太生氣了,妃決定再也不要理他,反正她的身邊又不是只有他一個妖怪,她才不稀罕他的幫忙呢。

說起來,鴉狐已經有好幾天沒出現了。平常這個時候,他總是嚼著魚幹在她身邊晃悠,不是邊留口水邊幻想邪惡的畫面,就是捧著一堆材料研究新的熏香。最近接連幾天都沒有看到他的橘紅色身影,該不會又拿著追蹤香,去四處尋找年輕少女了吧?而冥婆婆素來對她沒有好感,假如知道她快要變成妖怪,百分之百會在一旁幸災樂禍。

這樣一來,好像只剩下大叔一個了。

妃傷腦筋地扶額:自從上次被大叔看光光之後,到現在還會尷尬,見面時根本無法直視他的眼睛,這種時候她又怎麽好意思開口向他求助呢?可是除他之外,似乎又沒有別人可以商量……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這身被冬雪割得七零八落的破爛裝束,認命地嘆氣,不管怎樣,還是先去換一件衣服吧。

回到房間,妃打開抽屜。自從老家坍塌後她就再也沒添置過衣服,除了身上這件被割破的便服之外,就只剩從廢墟裏扒出來的一條白色睡裙了。雖然不適合外出,但有衣服穿總比沒有強。

她豁達地想著,脫下破碎的上裝,重新調整了一下內衣。正準備脫短裙時,動作忽然定格了。

從背後的衣櫃中,隱約傳出了沙沙的蠕動聲,可她一回頭,聲音又瞬間停了。她狐疑地拉起褲子,盯著這個可疑的衣櫃看了幾秒,唰的一下將門打開——

衣櫃中,跪坐著的迷你版小獅天狗被逮了個正著。

妃一楞,臉色霎時一黑:“大~~叔~~”

大叔嚇得冷汗直流:“那、那個,妃,我可以解釋……”

“啪!”不等他說完,妃便用力關上了衣櫃。再次打開時,她已經迅速穿上睡裙,頭頂烏雲密布,全身散發出惡鬼般的淩冽氣息。

“大叔,你真是越來越低級了,現在竟然連偷窺這種事都能做得出來!”

“不!你誤會了,我只是在睡覺而已!”

“少來了,你明明最討厭在衣櫃裏睡覺。”

“……”小獅天狗的額頭滑下一滴冷汗,“好、好吧,我承認,我其實是來保護你的。”

“還想狡辯嗎?”妃雙手抱胸,擺出非常懷疑的表情。

“真的啦!”小獅天狗從衣櫃一躍而出,伏在她的腳背上,擡起無辜的眼睛望著她,“妃,你沒有聞到一股異香嗎?”

經大叔提醒,妃這才發現,她的房間裏確實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茉莉芳香。她很快找到了香氣的源頭——在她的枕頭上赫然躺著幾片淡紅色的茉莉花瓣,形狀並不完整,就好像有人從花枝上揪了一把花瓣,然後隨意地撒在她的床頭一樣。

妃倒不怎麽意外,因為算起來這已經是第七天了。

夜櫻廟會之後的第三天開始,每天早晨醒來,她都會在枕邊發現一些香氣撲鼻的花瓣。當她把花瓣丟掉之後,第二天又會發現別的種類的花瓣,百合、紫荊、銀桂、梔子……等等,至今從未重覆過。

“這些是什麽?”妃斜睨了一眼大叔,“是你半夜偷偷跑進我房間的罪證嗎?”

“不、不是我幹的。”大叔急忙撇清關系。

“也對,大叔只是單純地好色而已,怎麽可能會懂得這樣浪漫的事。”

大叔想了想,舉起小小的爪子討好地說:“那我以後每天半夜都送花過來……”

“不必了,你其實只是想夜襲而已吧?”

妃抽了抽嘴角,正想跟大叔商量正事,忽覺背後發出一道亮光。她好奇地打開窗,仰望天空,天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道如朝霞般艷麗奪目的七彩光芒,讓她不禁狐疑起來。

天亮了?不可能吧,墻上的鐘顯示的是午夜12點。那麽是閃電?似乎也不可能,哪裏有這麽五彩繽紛的閃電?

但她確定這既不是幻覺也不是夢境,所以她的結論是:這又是妖怪的惡作劇。唉!隨便他們怎麽胡搞吧,反正她已經習以為常了,連身上長出魚鱗這種事她都能接受了,還有什麽接受不了呢?

然而當看到那光茫如同一座彩虹橋般延伸到她面前,幾十名仆人打扮的魚頭妖怪擡著一個鑲滿寶石的大紅花轎、整齊有序地向她走來時,她才意識到,說不定還有比身上長魚鱗更糟糕的事。

花轎悄無聲息地停在窗前,從橋上走下兩個身高只有100公分的白胡子老頭,相同的藍色和服,相同的魚骨拐杖,在妃的面前一左一右站定,然後畢恭畢敬地彎腰鞠躬。

妃禁不住連連後退,向身後瞄了一眼,大叔竟然很沒義氣地躲起來了。

她只能靠自己虛張聲勢地喊:“餵,你們想幹什麽?”

“哇,真是好美的新娘啊!”其中一個老頭開口說,“我們是來自彌澤潭的鯽魚族妖怪,依約來迎娶七少爺的新娘了,請新娘跟我們走吧。”

“新……娘?”妃怔怔地左右張望,疑惑地嘟噥,“什麽新娘?”

“就是你啊,龍丘妃小姐。”

“誒?你們怎麽會知道我的名字?”

“我們是妖怪,這種事一查就查出來了。請新娘把雙手遞給我們吧,七少爺已經等不及了。”

“慢、慢著!”妃舉起右手,以防衛姿勢舉在胸前,小心謹慎地問,“你們是不是搞錯了?我可是一個人類啊,而且我也從來不認識什麽七少爺,更沒有答應過什麽婚事啊!”

魚妖長老挺了挺胸,露出十分高傲的樣子。其中一位回答說:“我們彌澤潭的妖怪可是相當有身份的,少爺的婚姻大事怎麽可能會搞錯?你身上長有魚鱗,又能清楚地看到我們,早已經不是普通的人類了,而且既然接受了七個夜晚的彩禮,就代表同意了這門婚事,現在絕沒有反悔的道理。”

“七個夜晚的彩禮?這種東西我從來沒有……”妃的視線下移,冷不丁觸及到什麽,聲音頓時卡在了喉嚨裏。

只見枕頭邊的茉莉花瓣,不知何時已經變成了閃閃發光的珍珠和寶石。天哪!難道說,這七天來在她枕邊放的花瓣就是所謂的“彩禮”嗎?

兩個魚妖長老看著妃目瞪口呆的神情,發出滿意的笑聲:“看到了嗎?小姐既然收下了彩禮,就不要害羞了,快點上花轎吧,我們鯽魚族絕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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