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被打發到殿外守著，也不知道裏面具體談了些什麽內容，只見那內侍從殿內走出時，滿面春風，笑著和自己告辭。四九初來乍到，也是一副笑臉相迎，等人從宏安殿門處徹底消失不見，四九才轉回到殿內。

白祈熙將人送走後，便保持著坐立的姿勢沒有動，只有手指有節奏的敲擊著桌檐兒，像是在思考什麽。

四九知道這是他想事情時候慣常的舉動，也沒有打擾，安安靜靜呆在一旁。

“廖大人今日可在宮中？”白祈熙突然問道。

四九一聽他問起那位大人，立馬生出了些不忿的表情。

“在，當然在，日日都在。”四九不滿道。

進宮這些時日，四九其實也看出來了，這位廖大人迎回自家殿下的目的不過就是要扶持個傀儡自己穩坐太上皇罷了，就憑當日大殿之上他以臣子的身份受了白祈熙的禮，四九心中便恨極了他。

白祈熙無奈地嘆氣搖頭道：“如今不比往日，你心裏想什麽不要明明白白寫在臉上，如果出了事，我也保不住你。”

四九少年心性，但饒是如此也知道白祈熙所說的都是實情，自家主子在這天滄皇城之內尚且自顧不暇，自己又何必給他招禍呢。

“主子您問起廖大人，是打算？”四九正色問道。

白祈熙站起身，理了理衣袖道：“他若在宮中，你便幫我請他過來，還有徐大人，若是也在，一並請來。”

四九領了吩咐便出了門。

半晌後，廖大人和徐魏一前一後走進了宏安宮，看到對方時還不約而同露出了驚訝的神情。

此時白祈熙卻是掛著淡笑親自出門來迎。

“兩位大人快請。”

廖大人也不客氣先一步走了進去，徐魏錯後半步跟在後面，好像也並不在意似的。

廖大人坐定便開口問道：“不知殿下請我二人來有何要事。”

白祈熙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廖大人和他見面不多，一時摸不透他的意思，就聽他緊接著說道：“祈熙這次能夠順利回宮，全賴廖家幫扶，所以也不瞞大人，一邊是父皇倚重的大人，一邊是祈熙的兩位皇兄，夾在中間，真是……”

徐魏和廖常德都是眉毛一動。

廖常德端起身邊的杯盞，不動聲色地問道：“殿下可是聽說了什麽？”

白祈熙據實相告：“不瞞大人，今日原本在父皇身旁伺候的大監送了一應日常用具過來，與我說起了二位皇兄，想必大人與他們之間有所誤會，何不由我從中和緩一二，畢竟父皇剛剛離世殯天，向來也不遠見到天滄大興戰事。”

說道這裏，白祈熙的情態滿是失落，廖常德見他這般自覺是他提及戰事，聯想到了十幾年前被送入雲浮的往事。

廖常德擺出一副長輩的姿態，和顏悅色的跟白祈熙聊了兩句，最後直言自己自己有分寸，就起身告辭了。

白祈熙也沒攔著，和徐魏一同將人送到了殿門外，廖常德得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內容，快步疾行而去，倒是沒在意徐魏的去留。

徐魏見廖常德身影遠不可見後，才回過神細細打量眼前這位三殿下。徐魏心裏不禁有些感慨，這位殿下生了一雙好看的眼睛，與人說話常常帶笑，讓人很是舒服，只是不想這笑意裏竟也藏著殺機，不過寥寥幾句話的功夫，那位拜訪過他的內侍，怕是要死無葬身之地了。

徐魏拱手道：“那徐某也告辭了。”

白祈熙自然察覺道徐魏打量了他很久，只含笑相送，未發一語。

徐魏走在路上，細細想著剛剛的一幕，他心裏猜想怕是宮外的兩位殿下處境艱難，將算盤打到了這位身上。他暗暗搖頭，怕是所有人都以為這位三殿下十幾年寄人籬下必定養成了一副懦弱的性子，雖然乍看上去確實如此，不過……

“不可說，不可說啊。”徐魏雙手背在身後，優哉游哉出了宏安殿。

白祈熙重新回到殿內，自斟自飲一盞清茶，他輕笑一聲覺得這些日子以來見到的盡是些把他當做蠢材之人。

那內侍跑到自己宮中傳話，他的那兩位皇兄怕是也把他當做了棋盤上的棋子，打著骨肉親情的旗號，確實攛掇他來做這個反擊廖家的馬前卒。

對於所有人來說，他還是如同當年那個嬰兒一般隨時隨地可以拋棄。

白祈熙胸口起伏了兩下，慢慢地又平靜下來，他有著一手泡茶的好手藝，除了雲歌愛茶之外，也是因為這是唯一能令他驚心的事情了。

喝慣了雲浮的清茶，白祈熙覺得天滄的茶很是苦澀，幾乎一口飲下，滿口都是酸澀之感，最開始喝不慣，可如今他卻漸漸習慣了這種味道，苦後回甘，他總是能等到這一天。

從雲浮一路帶來的東西，如今就只剩一盞桃燈，那棵桃枝他雖然一路上用水養著，卻在進宮後漸漸枯萎，它耐不住天滄這樣的氣候，熬不過這個冬天，還沒有被移到土中就悄然雕零。

四九看到他守著一棵幹癟的桃枝還總是勸他，說是等到天滄氣候轉暖，再尋一些來試試，白祈熙每每都只是笑笑不做聲，讓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種出來又如何呢，白祈熙看著殿外烏蒙蒙的天氣，種出來也比不過雲浮萬頃桃林，站在桃樹之下，春風過處，盡是一身花碎，而那裏還有那人的桃花面交相呼應，怕是以後都只能存在記憶之中了。

如今獨剩一盞桃花燈還掛在殿內不起眼的角落。

比在雲浮的府邸不同，那時候是一眾花燈掛滿了府上高高低低的數目，晚上燈火掩映煞是好看，就是白天遠遠看著也是花團錦簇，十分熱鬧。

如今這孤孤零零的一盞，也沒個呼應，之前差點被灑掃的宮娥丟出去，要不是四九眼疾手快，怕是白祈熙連著唯一的念想都不得見了。

孤燈游魂。

白祈熙看著他出神良久，哪怕此刻身在自己出生之地，他也總是不由得會想到這四個字。

涼山腳下的桃花開了。

蕭靖站在別院之中能夠老遠就問道濃烈的花香。

“主子，今天日頭甚好，要不要陪你去轉轉？”蕭廷打趣道。眼下誰都知道大胤使團遲遲不肯離開的原因，就是等著涼山腳下的桃花盛開，如今桃花開了，自家這位殿下怕是也沒什麽理由再拖下去了。

“不急，不急。”蕭靖看著疏朗的天空，笑道。

蕭廷最初還不知道蕭靖到底在等什麽，哪怕磨蹭下去，桃花就開在那裏，你總要去看，看後總要歸家，無可厚非。

結果不想，隔日涼州就迎來了一場春雨，雨勢若是在大胤可完全算不上大，但一襲春雨打落花，好好的桃花勝景，就這樣雕零了一半。

蕭廷在房間裏看著屋外潺潺的雨絲，心中別提多郁悶了。

“您這是就等這場雨呢吧。”蕭廷咬牙道。

如今私下無人，就他們主仆兩個，蕭靖也不端著身段，很是自在地歪在那裏，悠閑地看了屋外一眼笑道：“你家王爺我又不是神仙，怎麽知道何時來風，何時下雨。”

蕭廷卻是不信他的鬼話，他在蕭靖身邊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又不是沒見過他之前的本事。最後他只好推開房門，看著雨中的庭院。

“早知道之前就去看看了，怕是一場雨後再沒有那樣的景致了，難得來一次涼州，此生也不知道有沒有第二次。”

蕭靖也不理他的混話，只是一下一下扣著自己的膝蓋，“總有機會。”

同樣郁悶的還有太宸殿中一眾人，上到主子下到奴才，有一個算一個都拘在屋子裏對著這場雨捶胸頓足。

“昨個剛得了小殿下的消息，說是請了皇命，明兒也能夠正大光明去帶上我們出門轉轉，這下倒好了，這場雨下得真是時候，還能有什麽可看的。”煙玉支著下巴在窗口抱怨道。

煙華也覺得有些可惜，“這些日子拘在宮裏也怪悶的，說來也奇怪，以前不覺得，倒是跟著殿下出了一趟門，倒是收不住心了。”

雲歌到底是氣定神閑，雖然也不無可惜，但眼下卻譜了紙張，著了墨，一筆一劃寫起字來。

因外面下著雨，紙張吸了水汽有些陰濕。

“殿下這是在些什麽？”煙玉看夠了窗外，湊到雲歌身邊打量，雲歌也不避諱，隨她去看。

煙玉就見宣紙之上，是大大小小幾個桃字。

煙華餘光也早掃到了，一時間屋子裏有些靜得發慌。她知道雲歌的心事，再一看煙玉更是一副比不能出門賞花還要憂傷的表情。

煙華只得打起精神來笑道：“今年花期早，才開了幾天而已，怕是還有些未生發呢，等這場雨過了，再讓小殿下去陛下那裏求一求，選個好天氣，也備不住還有得看呢。”

雲歌專註於筆下，聽了煙華的話，也是不禁含笑道：“說得正是，且再等等吧。”

忽的，她想起了那位大胤的“護衛”，他說是要賞一賞涼州花海，如今這場不適宜的春雨，到底是順了他的意，還是違了他的意呢。

再看筆下諸多桃字，雲歌放下手中紙筆，就著風幹處輕輕摩挲了幾下，也不知道那個人會不會想念這涼州的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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