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歌沒想到自己會這麽快再次見到蕭靖。

第二日，大胤使團進宮朝拜，蕭靖帶著蕭廷跟隨在隊伍中，看上去頗不起眼，雲歌高高站在皇帝身邊，目光灼灼地自上而下打量著他。

她可不信這人是使團護衛的鬼話，若是小角色也犯不上兩個人單獨出行就有人非要取他性命的事情發生了。

蕭乃是大胤國姓，那個叫“蕭敬”的護衛看上去就是為他按首，怕是除了那位大胤小王爺，再沒有人會如此大方給一個隨從按上和自己同音的名字，既然如此他的身份自然不言而喻。

大胤使團為首的是個頗為儒雅的文臣，和天滄不同，他先是長篇闊論、歌功頌德了一番，雲禮都偷偷打過幾個哈氣了，這才切入正題。

“奉我大胤皇帝之命，此次前來雲浮，特意獻上國書一封。”那人拜道。

話畢，蕭靖從人群之中走了出來，手捧一封鑲金文書，走到大殿正中輕輕向前一送。

“禮兒，你去接過來。”雲浮皇帝威嚴的聲音傳來。

雲禮自覺與眼前這位名叫蕭廷的護衛一見如故，得了吩咐便面帶喜色走到對方面前，接過國書，還虛扶蕭靖一把道：“蕭大哥不必多禮。”

雲桉看到二人似乎相識很是意外，雲歌見他面露疑色，便湊到對方耳邊輕聲說了兩句，將那日柊山遇襲之事簡單說了個遍。只見雲桉望向蕭靖的目光變得柔和起來，臉上也平添了幾分笑意。他請使團入座，笙簫走起，便是一場盛宴。

蕭靖自稱護衛，那麽理所當然不能坐主席，雲浮眾人都不疑有他，只有大胤使團為首的那位大人內心十分焦灼。雲浮人不知道，可他是清清楚楚知道蕭靖身份的，這位王爺是先皇的幺子，與當今大胤皇帝雖差出近二十餘歲，但卻是實打實的一母同胞，當年尚在繈褓之中就備受寵愛，在先皇去世後，更是由皇帝親自撫養長大，情分非比尋常。

這要是流傳出去，讓他伺候自己入席……那位大人一陣惡寒，怕是要白白添一身的麻煩。

見他遲遲不動，蕭靖自然也能想到他的心思，親自上前一步用力扶住對方的肩膀，將他按坐在位子上，口中卻親切道：“大人請。”

那人無法，只得遵從。

笙簫鼓樂，霓裳舞步。

雲浮的曲樂歌舞也有別於天滄、大胤諸國，以纏綿婉轉為主，殿上舞姬身姿曼妙，奪了不少人的眼球。

雲歌最不耐煩這樣的場面，但無奈也只能端坐上手，良久，雲歌覺得一道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側頭看去卻見蕭靖對著自己遙遙舉杯，頷首示意。

雲歌沒有動作，卻見自己身旁的雲禮，早已笑著端了酒杯與蕭靖遙相呼應。雲歌看著這二人不禁有些好笑，實在不知這人如何就得了他弟弟的眼緣，不過一天左右的時間，就如此熱絡起來。

雲歌不知道原因，其實蕭靖自己也有些莫名，他對雲浮這位公主很有興趣，卻不想還得了她弟弟的機緣。蕭靖搖頭笑道。

當初雲浮朝山的隊伍走官道，大半月才走到柊山腳下，而如今白祈熙行水路，不過七天就已經到了天滄雲浮交界之處，鏡湖他終於還是沒能有機會去看上一眼。因為天滄來報，說太後與廖將軍的吩咐，讓眾人速速歸來。

四九這幾天裏也算看明白了，天滄這些人對於自家主子其實壓根就沒有幾分尊重。

白祈熙常年長在雲浮從未出過遠門，水上來往，身體多有不適，哪怕如此那位小廖將軍還是快馬加鞭急著趕路，就連大夫都沒有請一位過來看看。

心裏不忿，臉上也就帶出了情緒，每每那位小廖將軍前來，四九都不會給他什麽好臉色。不過一個隨從罷了，人家也根本不將他放在眼裏，後來幹脆來也不來，一應號令皆由他人代為通傳。

白祈熙倒是看不出有何情緒，讓他走他便走，讓他停他便停，那棵他摘下來的桃枝也早就幹癟了，哪怕被他帶回天滄，也不可能種出桃樹來。

徐魏倒是經常來白祈熙這邊看上一眼，雖然很多事他也做不了主，但是先談兩句話，下上兩盤棋還是可以的。

眼下剛下了船，眾人在城中整頓，這二位就湊到一起手談去了。

四九在一旁端茶倒水伺候著，他是不通棋藝的，也看不出這四四方方的棋盤上眼下有什麽機鋒。

白祈熙見他閑得無聊，便揮揮手讓他出去轉轉，尋處藥坊看有沒有提神功效的香袋，四九聽後便歡歡喜喜的出門了。

四下無人，說話也不必顧忌，徐魏道：“怕是瀛都那邊已經按捺不住了，因此急著要殿下回去。”

白祈熙不發一言，只是執一顆黑子落在棋盤上，局勢瞬息萬變，原本步步緊逼的徐魏眼下陷入了危局之中，他正想著如何脫困，卻聽白祈熙說道：“瀛都的危局？只怕是我的危局吧。”

徐魏手上一頓，這話不錯，白祈熙眼下確實身處危局之中。

太後和廖將軍迎回他這位質子的意圖再明顯不過，如今他們還在雲浮的地界上，可過了今日，橫渡清江之後便是天滄的天下，那兩位殿下對瀛都呈合圍之勢，怎麽可能容忍大好局勢因這樣一名小小質子而扭轉。

“若不是因那一紙婚約……”徐魏欲言又止，聰明人之間很多話不必說得太過明白，若非當日雲浮皇帝將二人婚事昭告四海，怕是迎回質子的消息也不會傳得這樣聲勢浩大，有些事情擺在明面上，就少了很多出路，多了許多艱險，正如，眼下。

白祈熙又是一子將徐魏牢牢困住：“若不是那一紙婚約，也不會放我離開，一切不過是一場交易，一次試探。”

徐魏點點頭，在棋盤一角為自己另尋活路。

成則兩國安穩百年，不成也不過是損失一個白吃雲浮十幾年米的質子，那位始終穩坐釣魚臺。

“那如今殿下以為如何？”徐魏問道。

“我？”白祈熙笑了，他截斷了徐魏盤出的一條活路，這一句基本上已經穩操勝券，“我一個無權無勢的皇子能有什麽辦法，那些大人物自由安排。”

徐魏交子認輸道：“殿下棋藝精湛，徐魏自愧不如。”

最急著促成白祈熙回朝的從來不是他們二人，如今眼下的情勢，自然有人比他們更著急，二人相視一笑，一局終了，徐魏打算告辭離去了。

臨走時，徐魏斜眼看到了放在一旁已經幹枯的桃枝，不僅問道：“臣有一問不知當不當問。”

白祈熙笑道：“徐大人盡管開口，我必定知無不言。”

“那日雲浮公主柊山遇襲，殿下可知道原委？”徐魏道。

白祈熙默然，良久才點點頭。

徐魏心下了然，又生一問：“那，微臣還有一問。”

白祈熙沒有多言，只是望向他，等他開口。

“可是殿下授意？”徐魏道。

只見白祈熙沒有遲疑地搖搖頭道：“不是。”

徐魏嘆了口氣：“殿下離開雲浮之時，什麽也沒有帶走，獨獨除了這桃枝與花燈，想必殿下也是心有所願了。”

徐魏通過兩個問題，就已經猜透了白祈熙的心事，他早就知道白祈熙並不像表現的那般唯唯諾諾，他殿上求娶雲浮公主，遠在柊山的公主遇襲，他原本有些隱隱期待這是出自白祈熙的授意，因為這將意味著這位質子知道十幾年前的所有真相，胸有城府，前途無量。

不過現在看來，他雖然知道哪些往事，但對於那位公主卻……

徐魏的腳還沒有踏出門口，就聽白祈熙問道：“我也有一世請教大人。”

徐魏在門前站定，回身笑道：“殿下請講。”

“不知大人是天滄哪裏人士。”白祈熙道。

這個問題，將徐魏的心思拉到了許多年前，鏡湖微風起皺，兩岸綠柳茵茵，終於，徐魏嘆了口氣道：“徐某出身郴州，每每遙想當年郴州風光，變回憶起一位大人，當年數面之緣，徐某受益終身。”

屋子裏寂靜無聲，兩個人安靜地看著對方，誰都沒有再多說一句話，他們心裏都清楚，當年的那件往事將他們牢牢聯系在了一起，在此去天滄的艱險路途上，所能信任一二的，唯有眼前之人。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四九推門而入，要不是徐魏的動作足夠快，怕是要剛好被門撞到身上。

四九知道自己有些冒失了，摸摸腦袋開著二人，屋內氣氛有些怪異，饒是自糾這般粗神經也感覺出了一二。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四九靈機一動從袖中掏出一個香袋，快步遞到了白祈熙面前。

“主子快看，還真讓我給尋到了。”

一縷幽香撲鼻而入，讓人頓時神清氣爽。

“辛苦了。”白祈熙看著四九笑道，目光掃過徐魏時卻是唯一頷首：“大人也辛苦了，這一路還要仰仗大人。”

徐魏借著這話，微一拱手道：“在所不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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