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浮都城，涼州

進了正月，涼州城內，浮花綠柳仍是一片怡人景致，入夜便有笙簫陣陣，挨家挨戶都挑起了花燈，各式各樣，無不新奇，燈火燃起，涼州城沿街小商小販的叫賣聲此起彼伏，景象好不熱鬧。

三位衣著矜貴，樣式考究的年輕男子，手持折扇，走在這喧囂鼎沸的街道中。月朗星稀，入了夜的涼州城更是不負中原三都的美名。

“姐……”年紀最輕的少年剛要開口，就被旁邊眉眼如畫，玲瓏剔透的小哥兒一扇子打在頭上。

“雲禮，你可是又叫錯了。”那少年收了扇子回來，在手中敲打了兩下，笑吟吟地對捂著腦袋滿臉不悅地少年道。

“好好好，哥哥，是弟弟錯了。”說著他自己揉了揉腦袋，有些郁悶地看向三人之中的最後一人，“祈哥，我就不明白了，年年都有花燈節，她什麽樣的彩燈沒見過，偏偏每年都要趕著這時候跑出來，要是被抓回去，又要連累我被說教。”

被少年稱作祈哥的男子，眉目疏朗，他輕輕一笑，猶如冰湖乍破，一世晴光，“我和歌兒自然知道，只是不能告訴你。”

少年有些不服氣道：“明年這時候我就滿十五歲了，有什麽是不能讓我知道的。”

女扮男裝的少女響起銀鈴般清脆的笑聲：“好了不起啊。”

雖然是誇讚的話，卻是嘲弄的口氣，少年賭氣轉過頭向一邊跑去，不再理會二人，年紀最長的男子怕少年輕狂莽撞，連忙示意身後的人跟上。

尋常百姓自然不識得這對姐弟，不過如果被城中官宦人家的家主碰上，少不得要對二人行跪拜之禮，這正是雲浮國主的一雙兒女，年紀稍長，女伴男裝的姑娘是姐姐雲歌，而年紀最小，身量未開的少年則是弟弟雲禮，跟隨他們一同出游的，也是身份極為尊貴的少年，只不過放眼整個雲浮，這少年身份略有些尷尬，隨也是出身皇家，卻不是出自雲浮皇室，而是十四年前被送入雲浮為質的天滄三皇子，白祈熙。

雲浮國勢鼎盛，國主雲桉從仁政，治下寬和，當年白祈熙被送入雲浮時堪堪不過三四歲，天滄示弱割讓鏡湖六州，還送上稚兒以示誠意，雲桉憐白祈熙年幼，隨將他養在宮中，直到他十五歲那年方才為他開府。

雲浮上下並沒有人將白祈熙當做質子，正相反他自小和雲浮公主、皇子一同長大，據傳是雲浮皇帝有意將公主下嫁與他。

雲浮的正月，都是高掛花燈，迎新年花神的節日，市井之間要慶祝一月有餘，如今三個人走在都城涼州之中，半是賞燈，半是游玩，說說笑笑，不知不覺間就順著官道走到了涼州城郊的涼山腳下，那裏種著成片的桃林，只不過還不到花開時節，無法一覽遍地桃花的美景。

涼山腳下便是繞涼州城東去的清江，每逢眼下時節，常有人向清江中放入花燈許下來年的心願，雲禮還是半大孩子，好不容易出來一次，自然對這樣的趣事很是好奇，嚷嚷著要去看看。

“我們也去湊湊熱鬧如何？”見雲禮興致勃勃地跑遠了，白祈熙向著雲歌問道。

雲歌將手背在身後，蟒靴金冠，看上去便是一位翩翩濁世佳公子，她揚眉輕挑，笑著望過來，哪怕眼下萬頃桃林中花開映日，也及不上她眼中一點眸光。

白祈熙有些恍惚，他上前一步想要挨得近些，卻立刻又覺得自己有些唐突。

雲歌卻絲毫不以為意，笑道：“我可不是來放河燈，學雲禮那小孩子的把戲，我是要帶你去看一樣東西。”

見她說得熱鬧，白祈熙也笑著應了，跟著她身後向著遠處偶有燈火閃爍的桃林深處走去。

雲禮說明年這時候他就滿了十五歲，也到了可以開衙建府的年紀，白祈熙也是一樣，同樣生在正月，他一介質子，在異國長大，受到國主善待已是萬幸，但卻無人記得他的生辰，天滄不記得，十四年來，天滄從未派遣過一人，送過一物，全然一副任他自生自滅的態度，而雲浮卻獨獨眼前這位金尊玉貴的公主記得他同樣出生在正月，那不過是白祈熙偶然一次提起罷了，沒想到這些年來她從來都牢牢記在心上。

白祈熙覺得心頭一暖，腳下也隨之輕快起來，他跟在雲歌身後往桃林深處走去，終於在重重桃樹掩映之下，豁然開朗便是一片桃花盛放的景象。

哪怕雲浮地處中原南方，正月季節也很難看到桃花十裏，可眼前桃樹上卻大大小小掛滿了桃花燈，燭火交相呼應，一片燦爛。

白祈熙越過雲歌向前走了兩步，讓自己置身於眼前美景之中，他隨手摘下一盞桃花燈，擎在手上，向著身後的雲歌看去。

“無以為報。”白祈熙眸色深沈，在夜色與燈火的掩映下，璀璨如星，他長身玉立站在桃林之中，眉眼間具是溫柔的笑意。

雲浮宮中，太宸殿前。

兩個宮娥向著殿內張望了半晌，只見殿內端坐著一位錦衣華服的姑娘，她頭發高高挽起，簪著一支翡翠玉蘭釵子，眉眼溫柔嫻靜，只是僅僅抿著的薄唇能夠透露出她此時此刻的心事。

圓臉俏麗，看上去更為年幼的小宮娥悄聲向另一個人問道：“姝小姐已經在這裏等了整整一個時辰了，難道這是要一直等下去不成？”

另一個身量齊整，個子高挑的宮娥點了點她的額頭：“哪怕她要一直等下去，除了公主也沒有人能夠說一個不字，我看著那杯盞裏的茶怕是也涼了，一會咱們進去好好給她再暖上一杯，到時候你不要多話，她若問起公主的去向也只說不知便是。”

小宮娥吐吐舌頭笑道：“便是我說不知道，還有人會信不成，誰不知道公主若不在宮中，便只可能去了……”

“快小聲些。”見這丫頭滿口胡話，另一個連忙捂住了她的嘴，“公主待我們這些下人寬厚，可你也要仔細你這樣嘴，把那些話都咽到肚子裏。”

小宮娥也知道自己有些逾矩，不再吱聲，只是點點頭。

雲姝是當今雲浮皇帝的親弟弟，永安王雲祿的女兒，是雲氏皇族這一輩中唯二的兩個女娃，小雲歌月餘，平日裏也很是交好，但雲歌作為雲浮的公主，名動四方，這名不僅僅是虛名，還因雲歌自小明艷動人，命格顯貴，被雲浮國寺中的高僧批為名動四方，鳳嘯天下。

而與之相比，雲姝就黯淡得多，她不過是一方親王的掌珠，容色秀麗卻算不得冠絕天下，性子內斂，常常隱於雲歌名下。她今日本是隨父親進宮，閑來無事來這太宸殿尋雲歌消遣的，結果不想撲了個空，知道這位公主是個隨意愛玩的性子，但夜色深了總還是要回來的，結果這一等便等了一個時辰。

雲姝看上去容色平靜，可她攏在袖子中的一雙手，就快要將一方手帕生生扭斷了，宮中誰人不知誰人不曉，雲浮的公主看上了那個天滄送來的質子，兩個人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連雲浮國主都對這樣一對璧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等著公主再大些就定下親事，眼下這麽晚跑出宮去，必然是兩廂私會，雲姝覺得自己的心就像被置在炭火上烤，她一雙美目慢慢變得深邃悠遠，若仔細看去定能看出還隱隱含著一絲怒氣。

“姝小姐，茶怕是已經涼了。”

太宸殿的兩位宮娥一前一後走到雲姝身前，將冷掉的茗茶換掉，重又倒了一杯，放在雲姝面前，一絲茶香順著杯壁慢慢升騰開去，雲姝微一點頭，表示了謝意，禮數絲毫不差。

宮娥見她依然沒有要起身離去的意思，只好慢慢退了出去。

小宮娥出了殿門，見四下無人，輕聲抱怨道：“煙華姐姐，你說雲姝小姐這般端著不辛苦嗎？”

名喚煙華的宮娥，狠命點了點小宮娥的額頭：“你呀，早晚壞在自己的一張嘴上。”

“那兩個孩子可是又跑出去了?”雲浮國主雲桉問向身邊侍從。

侍從謙卑道：“回皇上，公主和皇子殿下出宮尋熙殿下去了，如今正是花燈節，聽說涼州城內熱鬧非凡，相比是湊熱鬧去了。”

雲桉聽罷，笑著搖搖頭：“雲禮是皇子，性子跳脫些也就罷了，不知道我這個女兒什麽時候能夠穩重些。”

“公主殿下貴不可言，自然有上蒼庇佑。”侍從知道皇帝寵愛公主，因此只得撿了吉祥話說來聽。

果不其然，雲桉聽後心情大悅：“是啊，該是如此。”

這一年的正月，天滄寒風凜冽，雲浮溫暖如春，十餘年來相安無事的兩國，即將打破眼前的情勢，只不過一邊亂象叢生，一邊兒女情長，誰都還不知道這一場爭鬥浩劫即將開始，而作為已在居中的天滄不能幸免，整個中原都將卷入一場亂局之中，每個人都將身不由己開始這一場亂世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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