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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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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滄海一根煙也滅掉了, 夕陽的餘暉墜在天邊,他望著那處問關銘:“所以你沒再去找過她嗎?”

關銘順著他的目光投向很遠的天際,無奈地牽了下嘴角:“她臨走時告訴過我她的學校和名字,讓我如果回國去他們學校找她, 說要把醫藥費還我。”

那天, 丫頭身後的夕陽也像這般, 即將隱入大地, 大巴就要開了, 她紅著眼睛問他:“萬一我長高了, 長變了, 你以後回來認不識我了怎麽辦?”

他摸了摸身上, 什麽東西都沒帶, 他不想讓丫頭哭著走, 當時就想著小姑娘難得來一趟夏令營遇到這個事已經夠倒黴的了,還得哭著走算是什麽事, 最後摸到了手上的那串玳瑁珠,順手取了下來套在她手上對她說:“我認得這個, 你收好了。”

她問他:”這個很貴嗎?”

關銘看她準備取下的動作, 大概是想著如果很貴就不收了,可她突然又止住了動作對他說:“那行,我先替你收著,等你回來找我,我再還給你。”

那是她臨走前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珠子的確不便宜,他有個兄弟叫沈致,那人不愛好女人,不愛好玩樂,唯一愛盤些古董玉器, 家裏也是做這方面生意的。

剛來美國,他經常陪這個兄弟去唐人街逛古玩店,有次跑到一個店裏,店主在跟兩個老外介紹那串玳瑁鱗片花紋的手串珠子,說這十三鱗是清末的老珠子,當年由造辦處流出來到國外的。

本來關銘倒是沒什麽興趣,聽到這心裏難免有些不舒服,清末的時候國家在什麽樣的情況下流失了那麽多奇珍異寶,這是每個中華兒女心中無法抹滅的傷痛,鴉片戰爭,火燒圓明園再到八國聯軍,無論這些東西是掠奪來的,還是有人趁著動亂刻意流出去的,既然今天給他碰上了,他便不會再讓這個物件落入外國人手中。

他當即對老板說要了這串玳瑁,老板拿出另一串告訴他,不單賣,要賣就賣一對。

沈致接過東西幫他過了眼,對他說:“東西的確是十三鱗,年頭也是有些年頭了,至於是不是出自內務府就不好說了。”

東西並不便宜,那會關銘經濟來源還沒被封,雖說沈致已經暗示他來頭有可能是老板吹噓的,但他還是眼睛不眨就拿下了,對沈致說:“萬一是老祖宗的東西,我把它帶回國也算功德一件。”

沈致笑了笑,由著他買下了那對玳瑁手串,這便是玳瑁珠的由來。

至於他當年回國後到底有沒有去找過她,這件事也只有關銘自己知道了。

第二年的暑假,他一邊要準備考研項目,一邊利用家族給他的一筆錢在國外跟人合搞了個小公司,再回國已經是兩年後的事了。

那時西城很多生意都在走下坡路,他回國後毅然決然搞起了餐飲娛樂產業,不顧家族裏那些老一輩人的反對,頂著壓力非要自己在外面搞這些入不了他們眼的項目,那兩年對他而言到處都是風言風語,說他在外面幾年書白讀了,回來盡做些荒廢無度的事。

可他賺到了錢,趁著那時候勢頭好一連談下了好幾筆生意,家族裏那些老家夥只能捏著鼻子,還指望他能往回投入資金,不敢得罪他。

他回國談成第一筆大生意的時候,那年,他意氣風發,渾身上下都透著暢快感,就想找人慶祝,請人吃飯熱鬧一下,可似乎身邊人都不缺他這頓飯。

他想到了那個丫頭,他說過回來請她吃好的,遇見她的那時候是真沒錢,後來有錢了竟然最想請她吃頓飯,似乎只有那個丫頭會因為他的大餐興奮得手舞足蹈,而那一刻他希望有個這樣的人能跟他一起分享這份喜悅。

時間過去太久,丫頭那年臨走時提了下自己的名字,關銘已經沒什麽印象了,只大概記得是什麽雙語學校,他把都城的所有外國語學校搜了出來,憑著記憶找出了那所他有些印象的名字。

車子開過去後,他下車靠在車門邊,等了大約半個小時,陸續有學生放學了,那天他足足在那所學校門口站了三個小時,從五點一直到七點,沒有看見記憶中的小身影。

後來他才可笑地想起來,丫頭那年出國時才初中,回去以後就畢業了,所以也就不在那所學校了,算算時間都上高三了,這個年紀的女孩一年一個樣子,就是她現在站在他面前,他也不一定能把她認出來。

他在那所學校門口最後抽了一根煙的時間,好笑地想著找到又怎麽樣?還能當真收了她的醫藥費?一個丫頭片子而已,他連她名字都記不得了,她也可能早就把他忘了,他將煙嘴扔進垃圾桶,轉身離開。

那是唯一一次他試圖去找過她,再後來生意上的事越來越忙,一個人當幾個人用,那段記憶早已慢慢淡忘了,不曾想起,如果不是那場突如其來的婚禮。

……

關滄海忽然想起施念手上的那顆珠子,好似記起什麽:“施念的那顆珠子我怎麽感覺這麽眼熟啊,你是不是還送給誰過?”

關銘落下眼睫,聲音低沈:“關遠崢。”

關滄海突然就想了起來,記憶裏前兩年有次和關遠崢見面,他也是個喜歡這些玩意的人,見到關銘手上的玳瑁珠子問了問來歷,來了興趣想收,關銘當時有意打通東城這條路子,不過一串珠子,也就當場取下贈予了他,這便是事情的開端。

……

施念站起身,拿起羽絨外套,在安檢口和吳法道別,轉身時她的心情很覆雜,有沈重的部分,也有期待的部分,很難說哪部分比重更大,可她不能回頭。

整個登機的過程施念腦子很亂,也許是因為和吳法提到那些陳舊往事的緣故,深埋在心裏的情感才愈發濃烈,本以為那些懵懂的,羞澀的,向往的情愫早已隨著時間淡去,可當她踏上飛機的那一刻才知道,那份情意一直就在那裏,原封不動地保存著。

她忽然感覺自己像是做了一場很長的夢,而直到飛機從中國大地離開的剎那,她的夢醒了。

她看見了這場夢的開端,在媽媽的安排下參加那場很正式的見面,她以為早已忘記了那個哥哥的長相,可當她第一次看見關遠崢時,她想有些人也許就是命定的緣分,他坐在她身邊,溫文爾雅,面帶笑意,好幾次她偷偷去看他,許多疑問徘徊在心口,直到她無意間看見他手上的那串玳瑁珠。

第二次見面她提起八年前加州一面之緣的事,他只是靜靜地聽著,默認了那次相遇。

她激動得沈浸在彼此的緣分當中,根本就沒有意識到關遠崢的沈默只是想隱瞞自己的病情,更加沒有意識到這個世界上會有長得那麽像的人。

媽媽的身體越來越差,手術風險太大,她一直拖著不願進醫院,一來費用高昂,二來她希望把施念先嫁出去,安頓好她的人生。

婚約的事情是媽媽和關家人談的,面對如此優秀的家庭,近乎完美的丈夫,剛從大學畢業的施念沒有任何拒絕的理由。

第三次見面時,關遠崢向她求婚,她答應了,誰也不曾想這童話般灰姑娘的故事會是一場噩夢。

漫長的飛行過程中,她瞌著眼半回憶半做夢似的想起那些過往,當飛機降落,她走出紐瓦克機場的那一刻,看著暮色下的城市,那些前程往事仿佛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她的人生終於用另一種形式開啟了。

來機場接她的棕發美女叫Alexis,是關銘一個老同學的妹妹,帕森斯畢業的學姐,她這麽介紹道,也許有了關銘這重關系在裏面,施念雖然是第一次和Alexis見面,卻莫名有種親切感。

在開車回去的路上,Alexis對她說她上學時期就在MJ實習了,所以後來畢業就直接過去了,現在在MJ擔任助理設計師。

對於施念這種剛踏出國門,半個腳還沒入圈的人來說,身邊坐著一個MJ的大神簡直就是無比膜拜的心情,她們一路聊得很暢快,Alexis帶她去學校辦了手續。

踏進帕森斯大門的那一刻,施念感覺特不真實,很難想象Tom Ford,Reed Krakoff這些設計界的大拿曾經也像她現在一樣,作為一個普通學子在這裏度過幾年的光陰,就連她腳下走過的每寸土地都變得意義非凡起來。

由於施念報到比較晚了,位置好的宿舍都被申請完了,Alexis幫她看了下,剩下的宿舍離學校非常遠,價格要將近兩萬刀,後來Alexis建議不如去外面合租,費用比較劃算,而且到學校也方便,他們那還空兩間房,她可以找房東幫她拿一間。

要不是Alexis的幫忙,初來乍到的她不可能那麽快適應當地的生活,她很快和Alexis成了朋友。

剛去的頭幾個月,她經常會發信息給關銘,看到什麽了,上了什麽課,有哪個同學比較有意思,老師布置了什麽課題,自己畫的稿子,吃了什麽難吃的東西都會拍張照和他分享,那時的施念是孤獨的,一個人剛去國外,沒有朋友,沒有親人,沒有可以說話的人,Alexis工作很忙,經常一周見不到人都是常有的事,合租的還有個新加坡人,叫顧央,人比較慢熱,施念剛去的時候和她不熟,所以關銘似乎成了她唯一可以說說話的人。

可她知道關銘很忙,她不好總是打擾他,所以每次施念發信息給他都要算著日子,比如隔個三天,或者五天,還要算好時差,在他可能午休,或者傍晚後發給他。

關銘不一定會立即回她信息,可他總會回的,哪怕是晚點,他的信息通常都是一些推送,推送給她紐約當地一些不錯的餐廳,讓她可以喊同學一起去嘗嘗,或者告訴她一些可玩性較強的景點。

那時施念才知道關銘對紐約也很熟悉,總之關銘推給她的地方,她都會抽空去打卡,感覺和他跨越時空坐在同一個地方,吃著同樣的餐點,就好像他就在身邊一樣。

當然,更多的時候,關銘會叮囑她一些細枝末節的小事,吃飯休息註意安全,幾乎每次聯系,關銘就會說一次,不厭其煩,可施念喜歡聽他說這些,總感覺這個世界上,在很遠的地方還有個人關心著自己。

大概在施念過去的半年後,這樣的聯系便慢慢開始減少了,一來是施念的課業變得無比繁忙,大量的課題需要完成,有時候連吃飯睡覺都忽略了,更多的時候是和同學待在一起做項目,漸漸有了自己的生活圈子,二來她也在逐漸適應戒掉依賴關銘的日子。

算著時間,一年的期限不多了,如果他家裏有安排,也許關銘現在就已經開始接觸他的結婚對象了,施念總覺得不管他以後的婚姻是什麽樣的形式,商業聯姻亦或是真情實感,總之她這樣經常發信息給一個即將結婚的男士不好,真的不太妥,所以她再次壓制住那股無處安放的情感,重新深埋在心底,封存了起來。

可有時候,她又會非常害怕,害怕像這樣慢慢聯系少了,某一天會突然在網絡上,或者什麽報章雜志上看到他結婚的消息,以他如今的社會地位,要是真結婚大概動靜不會小的,即使他不說,她應該也總能知道。

只是想到那個就連一顰一笑都能讓人心醉的男人就要成為別人的丈夫,施念難免會有種萬蟲嗜骨的疼痛感。

有一段時間,她產生了一種很強的執念,努力拼湊周圍一切可能和關銘有關的牽連。

例如有一次和Alexis閑聊,她說她出生在威斯康星州,施念立馬就想到了關銘曾對她說過的那個威斯康星州的同學。

然後她又聯想到Alexis的哥哥就是關銘的同學,可能就是轉深圳宣傳片給關銘的那位,然後她能想好久,近乎神經質地去聯想與他相關的所有可能。

思念是件很可怕的事,它能吞噬一個人的思維,但也是件很神奇的事,每當施念覺得做課題苦不堪言的時候,她都會想想關銘,想想他是花了多大的代價才把自己送來這,她只有不斷鑄造自己的羽翼,才能接得住這份恩情。

帕森斯的學習生活和施念想象中截然不同,那種設計院裏整天跟走時裝秀一樣光鮮亮麗的場景並不存在,學校裏每個人都很忙碌,幾乎每個點去教室,裏面永遠都是人滿為患,有時候課題下來連著熬兩個通宵都是常有的事,特別上核心課程的時候,連續六七個小時不停畫設計圖,縫紉更是家常便飯,那時幾乎所有人都是痛苦的,但也是最激情四射的時光。

令施念印象很深刻的是,入學一段時間後,有次導師要求他們針對這段時間所學的內容出一份主題式的設計手稿冊,風格不限,但要求兩天內提交,不能低於20張設計稿。

所有同學都懵了,大家齊齊叫苦連連,授課導師卻很淡然地說:“聰明的人已經開始構思了,其餘的人還在抱怨。”

這句話一出所有人都進入戰鬥狀態,整整兩天時間,不眠不休,雖然大家都覺得這個作業布置得太不合理,但幾乎所有人都硬著頭皮完成了,雖然絕大多數質量並不高。

對於這次變態的任務,導師對他們說真正進入行業後,他們會遭受的壓力更大,各方的質疑,時間的縮緊,費用的考量,要想成為一名真正的設計師,這項作業只是入門。

那次體驗給施念的感觸很大,她幾乎從小到大在學業上都沒有太費勁,這是她唯一可以稱得上自信的地方,可真正到了這裏才感覺到,她過去的那些求學經驗頂多只能是一塊基石,想要進這行,她無論從心理到專業上都需要很大的跨度。

而且因為她本科的專業與服裝設計無關,面對很多在這方面已經有了基礎的同學,她要付出的代價更大,有些東西老師課上提一下很多同學已經清楚了,可她課後需要做大量功課去了解老師課上提到的知識點,況且這些本來已經有些基礎的同學也很拼,施念便更不敢松懈了。

好在她有兩個都是這個方向的室友,她能向她們借到一些有用的書籍,也能及時從她們那裏獲取一些行業動態、信息、甚至專業知識。

要說她最大的優勢是,她聽力還行,起碼不同口音老師的授課她基本都能聽懂,不太聽清的,也能猜出個大概,這對很多國際生來說是最大的障礙,班上有兩個亞洲同學,來了幾個月聽有些課依然是懵的。

頭一年的求學生涯很枯燥,沒時間去參加什麽趴,人和機器一樣連軸轉,真正讓施念脫穎而出的是在第一個學年快結束的時候,大約在聖誕前的一段時間,紐約突然下了場大雪,Parsons停了電,學校一下子就炸開了鍋,設計作業沒法弄,很多人跑到外面幹脆去開趴體或者去酒吧放松了。

施念就開著手機照明通宵縫衣服,手機沒電了就跑出去問人家借手電,那時候手都縫腫了,真的就是一邊哭一邊縫,那次以後她眼睛就有些熬壞了,可最終她的那份作業被導師看中了,在後來的會議中和圈內人提到了施念的作業,沒多久EL品牌方找到她,希望她能出一個系列的作品。

這件事對施念來說簡直是喜從天降,那是她第一次學會運用設計語言,並且試圖摸索用國際化的設計語言來描繪東方情懷。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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