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澤蘭被正式記載下來的事情不多，在正史《上治紀年》中關於她的論述就只有七十二字。但是關於她的野史記載卻相當多，有興趣的同學可以去看看《黑州地志》和《風月手紮》。出身極低卻以女子之身加入商會，官至州牧，章澤蘭本人也是一位相當有意思的歷史人物，不僅僅是依靠丈夫而入仕之流。最近，研究員在整理全商聯的紀錄，希望能拼湊出章澤蘭的年輕時代，以了解她到底是如何踏入朝廷的。」

這次參觀完結後，同學們在大門口拍照留念，林家婉則是自個兒躲在詢問處的桌子下，松開白襯衣的領口，不停地仰頭灌水。媽啊，一口氣說了個多小時，她的喉嚨都快燒了。

「餵，我聽到你的導賞了。」同事坐在椅子上，低頭望著桌下的林家婉笑道，「分明是在引導著他們回答你想要的答案啊，家婉真是狡猾。」

林家婉抓了抓頭發，原本整齊地紮在耳朵稍上之處的發髻變得有點松散，「中學生啊，用這個方式會更好？我又不是誠心要裝神弄鬼的，但對著這個年紀的孩子，不說些看似是大道理但實際上是廢話的話，他們不會將你說的東西記在心上的。如果對象是上了年紀的人，我不會用這種說話方式。來博物館參觀，我希望至少能讓他們真正學到了甚麽，而不單單是走馬看花。」那樣的話，被掘了墳的人就真的是太可憐了。

「哦～很有研究的樣子～」

林家婉清秀的臉上忽然浮起扭曲的笑容，「哦呵呵呵～我決定了，我要當一個優秀的老師！」

同事感慨地搖搖頭，「唉，可憐的孩子，不過是失業而已，年紀輕輕就失心瘋了。」

林家婉失笑。甚麽啊，她可是很認真地準備報考老師資格的啊。

她是認真的。

「啊！！！！！」忽然，不遠處傳來了尖叫聲。

林家婉探頭一看，見到一個男人在博物館外面的馬路上被車撞倒了，血路拖了幾尺。林家婉馬上擼起袖子，一馬當先地沖了過去。剛才被導賞的學生們，滿臉抽搐地看見身穿西裝褲、外表嬌小而斯文的導賞員姐姐一腳踢開了門──矣，貌似還將博物館大門上的強化玻璃刮花了──然後單手撐著欄桿，一側身就帥氣利落地跳了過去，趕到了傷者的身邊。

「……原來姐姐是隱藏ＢＯＳＳ。」在眾人繼續慌忙地叫救護車和尖叫時，眼鏡娘同學淡定地如是道。

林家婉沒空尖叫，她半跪在傷者身邊，緩而有力地道：「先生，請不要緊張，我是醫生。我的名字叫做林家婉，我會為你急救的。你還記得你的名字嗎？」一邊說，林家婉的右手反射性地伸進褲袋子，想要抽出聽診器，但是……聽診器早就在她第一百次求職失敗的昨天，被她扔了。好吧，她轉而用手檢查傷者，想要量脈搏時……她痛苦地發現自己在大前天求職第九十九次失敗時，將手表扔了。

原諒她，她今年只有二十五歲，年輕人嘛，又不是年長的穿越者，沖動一點也是有的。再嚴謹的人也總會有忘記自己責任的時候。她只是想忘記自己是一個醫者。

但在這個時候才來發現自己的不足，林家婉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要不好了。

「拿著。」隨著一把低沈的男嗓音，一只很有品味的古董手表被扔進她的懷裏。

林家婉飛快地掃了對方一眼，是一個穿著西裝褲和白襯衣的男人，他的手上有著聽診器，也從公事包中拿出一些急救用品，看來也是一個醫生。林家婉便不再多言，配合著西裝男一起救助傷者。

「嗚───────！」救護車趕到現場，西裝男協助救護員將傷者送上救護車，林家婉則是向救護員說明傷者的狀況。之後，兩人都一同上了救護車，陪同傷者前往醫院。

待傷者情況稍穩時，大家都松一口氣。其中一個救護員笑道：「我就說，林醫生最適合的崗位還是急癥室。矣？最近怎麽不見你了？調回病房上去了嗎？其實趁著年輕在急癥室多歷練幾年也好啊。」

林家婉捂了捂面。沒錯，這家醫院就是她早前從茶州畢業回鄉後入職的地方，還是被她得罪了個徹底、下死命令讓整個紫州都沒醫院再肯請她的、有十冤九仇的舊東家。

西裝男瞥了林姑娘一眼。

「林醫生，你的手勢還是一如既往地好呢！」

「……」這明明就是西裝男醫生幫忙的。但正在救護車上，傷者還半死不活的，解釋就有點不合時宜，忒虛偽的；不解釋……人家西裝男就坐在她的對面。林家婉尷尬得直想找地洞鉆。說起來，還是她自己太幼稚的緣故，林家婉的臉色一暗。她是第一個接觸傷者的人，但就因為她的不專業而耽誤了救治時機，如果病人有個三長兩短……

西裝男又瞥了林姑娘一眼。

好不容易將傷者送進急癥室，林家婉和西裝男都長長地呼出一口氣。這個時候，林家婉才有空去打量身側的人，對方穿著熨得筆直的西裝褲和襯衣，頭發剪得很利落清爽的樣子，五官挺拔，如果不是一身血的話，當得上是形象不錯。好吧，林家婉還沒有重口味到喜歡浴血男，她見人家一手一身都是血的樣子，便好心地遞上自己褲袋子中惟一的一包濕紙巾。

林家婉尷尬至極。好歹讓她的隨身物品有點用啊！

西裝男將手上的西裝外套和公事包隨手放在走廊裏的膠椅子上，再接過濕紙巾，抽出了一張，卻是先放在林姑娘的手上。

「冷靜點，這樣的質素能到甚麽急癥室當值！」他輕斥道，手下卻是很輕柔地抹著林姑娘手上的血。

「抱歉。」道歉的說話忽然就說了出口。林家婉覺得自己簡直就是一個Ｍ，非要讓人罵罵才痛快。

她現在的心裏的確是很不痛快。

──等等，姑娘，女孩子家的爪子要收回啊餵！

西裝男擡眼瞥了她一眼，覆又低下頭，抹完姑娘的右爪子，又抽出一張新的濕紙巾，繼續抹姑娘的左爪子，連指甲縫都細心地抹過，「不要塗指甲油，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嗎！」Ｓ男繼續罵。

「……」嗚……

「哭出來的話我絕對不會當成看不見的。」

「……」林家婉的嘴角抽了抽。這都叫甚麽話？

抹好了，西裝男將他的西裝外套披在被血染濕了襯衣的林家婉身上。正要說點甚麽的時候，一把聲音插了進來。

「啊！是阿葉啊！你不是明天才到的嗎？矣？怎麽搞成這個樣子？」穿著白大掛的禿頭男走了過來。

好吧，禿頭男這種嘴毒的稱呼是林家婉的心裏話，跟Ｓ男無關，正確稱呼應該是禿頭的醫院院長才對，噢，就是那將林家婉往死裏整的禿頭男。被二人無視的林家婉，嘴角抽抽地看見西裝男一臉正經又有禮地跟禿頭男寒喧，卻又無聲無色地用話將院長自來熟的稱呼擋了回去。所謂的反差，可以是萌，也可以是將人氣到吐血，視乎個人本質而定。

「好的，那我們明天再見了，葉醫生。」禿頭男敗退。

「院長慢走。」西裝男面上恭敬地將禿頭男送走。

於是，就連禿頭男的嘴角都抽搐了。這個溫和有禮的人和那個嘴毒的貨到底是不是同一個人啊！可惡！到底不是紫州本土醫院出來的，一點都不懂得尊重前輩，禿頭男皺著眉想，默默地遠去。

西裝男轉過來，望著林家婉瞪大了眼睛的表情，心下有幾分好笑，面上卻只是挑了挑眉，「怎麽？」

林家婉擡手整理五官的表情，然後搖頭，「沒，沒甚麽。」其實她看禿頭男被堵，她也很爽。

西裝男抱著手臂道：「想繼續爽的，我可以讓你回來吃著花生米在一旁看到爽。剛才聽到了？我是新任的外科顧問醫生，請個小醫生回來的權力還是有的。你的檔案，我先前看過，勉強能用。」

「……」這麽勉強就不要用啊餵，你這是請人的態度嗎？

「你願意繼續失業的，也與我無幹。」

「……」嗚嘩，正中林家婉的軟肋，好惡毒。

鬼畜男低下了頭，木無表情地逼近林家婉的臉，「不願意？」

林家婉木著真的已經抽麻木了的臉，冷不防一腳直踢向葉姓顧問醫生的小腿中段，冷冷地望著瞬間扭曲了臉容的男人，道：「外科男果然沒一個是好人，麻煩你他媽的離我十尺遠。」想當年，林家婉的初戀男友就是一個外科醫生。

四周的女護士心疼地望著某男。要知道，三十歲左右、臉又不錯的外科男醫生，那些風流債，嘖、嘖。

「女孩子家不要爆臟話。」葉醫生額角的青筋暴跳。其實他也沒想怎麽樣，就是一時覺得好玩而已，沒想小姑娘會這麽兇悍。

「啊，被你聽到我的心裏話了，您的耳朵真好。」林家婉目帶滄桑地望著葉醫生。

「……」這叫甚麽眼神？葉醫生的嘴角也抽了。他一咬牙，一手抄起椅上的公事包，一手拉著林家婉的手腕，轉身上了醫院的天臺。

「所以？」四周沒人了，林家婉側著頭問，「為什麽要請我？」

「猜猜看。」

林家婉煩惱地輕呼出一口氣，「特地要請我，就是說你知道我在這裏鬧的事了。」因為看不順眼一些成規，因為年紀還小，林家婉剛畢業時得罪了不少人，才落得如斯田地，但她現在總算是稍稍長大了，有些事情，她是明白的，「你是外面來的？」

「藍州私立大學，心臟外科，葉明德。」葉明德向她伸出了手。

──藍州的心臟外科是全國最好的心臟外科，藍州私立大學也是全國中數得上的名校。

林家婉想了好一陣，葉明德就這樣定定地盯住她，然後，她最終也伸出手與他握手，「茶州州立大學，神經外科。」

──茶州的神經外科是全國最好的神經外科，而茶州州立大學，是全國排名第一的超級名校。所以，其實林家婉的腦子沒壞掉，她只是，剛從象牙塔中出來而已。但她不想哭著回去茶州找老師求救，她想靠自己在家鄉紫州立足。

「哼，」葉明德嘖笑一聲，「紫州首都醫院外科顧問醫生。」

……這是在鄙視她這個名校出來的白癡嗎？林家婉不笨，所以她聽懂了，所以她甩開葉明德的手，皮笑肉不笑地道：「我是無業游民。」媽的，她果然還是不幹了，與其留在這裏被人渣折磨，還不如回去哭著向老師求救。

葉明德的嘴邊挑起了一個極其惡質的角度，「嗯，你可以考慮哭著回去向老師求救，說你在紫州呆不下去了。」

林家婉默默地轉身，伸手在墻上用指甲抓了抓。葉明德看著林姑娘的動作，抿緊著唇，差一點就憋不住要笑出聲來。

「為什麽要請我？」林家婉再問一次。

「我想向上爬，得找點手下來。你年輕、幼稚，好控制；背景不錯，或許幫得上忙；這副脾氣如果還是不肯收斂的，也可以用來當炮灰。」

「……對第一天認識的人說這樣的話，您覺得真的好嗎？」

「啊，確實，這麽早讓你知道我想向上爬，的確有點不妥，多謝提醒。」

「……」不，重點不在這裏。林家婉懶得跟第一天認識的人討論嘴巴要積德的問題，算了。

唉，她不明白，有些問題是會延續一輩子的，可憐的姑娘。

他們下了天臺到醫院餐廳用飯，葉明德去了幫忙拿餐盤時，電視上報道了一則特別新聞。

「……館方決定會將頭骨歸還紫州的國立博物館。」

葵皇毅的頭骨，找回來了，一個考古學家臨死前終於將他私藏了半個世紀的珍藏全部拿出來。這個頭骨將會被送往博物館和其他的葵章墓出土文物放在一處保存，與章澤蘭的頭骨，再次放在一起。

林家婉看著新聞，笑了笑。

她承認自己是個天真的小姑娘，其實，她都有點介意屍骨不見的事。雖然以她理科生的頭腦來說，她不相信人死後還會有意識，畢竟，要是人人死後都會變成鬼，那世界就未免太擠了，但是，就算屍骨不全，她還是樂見那兩個人被放在一起。

葵皇毅和章澤蘭，相隔半個世紀後，又再次在一起了。

雖然，這其實大概只是後人的自我滿足，該在一起的，生前都緊緊地靠在一起了，但林家婉的嘴邊還是揚起了微笑。

真心總是容易感動他人。

不論生前功過，願他們以後一路幸福。

「笑甚麽？」葉明德捧著餐盤走了回來。

林家婉道了謝，頓了頓，很認真地說：「先說明白，我其實不討厭紫州的醫學院，他們的內科確是一流。那些派系鬥爭，我沒興趣，將我卷進去的，我就回茶州了。」

天真的小姑娘。葉明德望著她，卻沒出言嘲笑，「知道了。」

「嗯。」林家婉滿意地點點頭。

誰知，他又道：「等我爬上去之後會好好重用該重用的人，現在會先清掉那些重輩份的紫州派。」

「……餵。」林家婉的肩膀聳拉了下來。這個人的嘴巴！

葉醫生冷著臉瞅著林姑娘，在心裏默默地覺得姑娘的表情很好玩。好吧，他承認他就是故意逗她玩的，誰叫姑娘的心情好像不太好呢？嗯，他是個有節操的好人。

隔了好一陣，兩人對視一眼，忽然一起爆笑出聲。林家婉笑到捂住肚子，葉明德也撇開臉，稍低著頭，以拳掩嘴笑了起來。

「重新認識一下，我是林家婉。」

「很榮幸認識你，我是葉明德。」

年輕人的時代，又再次到來。

──他們不是章澤蘭和葵皇毅，那兩個人已經很努力地過完自己的一生，然後消散在二次元的星空之中。這裏也沒有管飛翔和鐘傑潼，也沒有鄭悠舜和藍雪那，紅黎深和惡夢組這種恐怖的生物，也在二次元大宇宙中的某個旮旮裏蹲著。這裏甚麽都沒有，那個時代所有的人，都不在。

但是，這裏有兩個有理想、有熱情、有萌點的年輕人。

沒有章澤蘭，沒有葵皇毅。

但是，我們還是會祝福每一個林姑娘和每一個葉君的，對嗎？

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

願大家都平安喜樂。

願所有人都處於和平的世代，勇敢地活在愛之中，不必羞於啟齒和害怕受傷害，可以說出自己的真心。

雖然我們都知道，這好像有點不可能，世道總像是作者君一樣將人作弄得團團轉，但是，到底還是希望如此祝願。

澤蘭小姐和葵大人，請一路走好。

──頭骨這種東西，就請不要太在意了哦哈哈哈哈。

作者有話要說：

祝大家幸福快樂。

ＢＹ終於承認自己很無良的作者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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