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的斬頭行刑，同樣在場的管飛翔看見葵皇毅跟她爭執的一幕。相信他，他在這一刻就可以肯定那人對三妹有心思。護她都護到出面了，看那鐵青的臉，嘖！雖然是為了保護阿三，但將爪子放到姑娘的腰上就實在是太礙眼了！飛翔瞇著眼看向那個將阿三半抱半拖地拽出刑場的禦史大人。

不想她看但又帶她來，葵皇毅的心靈被扭曲了吧餵。

他早就聽阿三說過她與葵皇毅是舊識，但聞名不如見面，聽說的時候不覺得，只道是阿三生意來往上的朋友，但今天真正看見他倆站在一起時……

「飛翔。」來俊臣的爪子陰惻惻地搭上飛翔的肩，嚇了他一跳，「護妹妹不是這樣護的，隨他們去吧。」

姜文仲亦頂著張青白臉道：「阻礙別人談戀愛是會被馬踢的。」

「……」飛翔憤憤地想，葵皇毅哪兒比得上大哥了！大哥是最好的！

他忽然孩子氣起來。

來俊臣對葵皇毅的印象倒是不壞，「他倒是三小姐會欣賞的類型，實事求是，手腕靈活而剛毅。」他抱著手臂道，「她若有個托付，傑潼亦會高興的。」

阿三今年已經二十歲了，女子的嫁期花季已經來到尾聲。

好吧，撇開大哥的存在，飛翔對葵皇毅的印象亦不差，經歷過戰爭的那一輩都不討厭葵某的作風。再說，飛翔覺得或許有些大哥不明白的事，葵皇毅都能夠理解。比方說，阿三從來沒在大哥面前說起過她生意上的事，更別提是那些商場上的手段。大哥待阿三如最純真美好的姑娘，讓終日奔波的阿三有一個休息之地；葵皇毅和阿三之間，則是彼此都熟到不能再熟。這一項，不用別人說，就看他倆站在一起時的眼神交流就知道了。阿三和葵皇毅一起時，總有一種旁人無法介入的氣氛。

大哥和葵皇毅，誰更適合阿三呢？

「飛翔，」來俊臣沈聲道，「傑潼已經不在了。」

是啊，不在了。還有甚麽好比的？還如何能比？

與這兩兄弟在白州相識的姜文仲，拍了拍飛翔的肩。沒人忘記大哥，但不在的，始終是不在了。珍惜眼前人，對阿三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要飛翔說，他還是對葵皇毅挺欣賞的，只要他對阿三好，飛翔倒是沒意見。而且葵皇毅還占著揭了大哥一案的名頭，鐘老夫人大概會對阿三的改適更為想得通。

飛翔決定做一個懂事的、不幹涉妹妹談戀愛的好哥哥，就先不打擾他們好了。妹妹長大了，護不住啊護不住。

飛翔無限唏噓。

但架不住有不懂事的、沒經歷過戰爭的小少年啊。只見紅黎深答的一聲打開了折扇，拉上鳳珠和悠舜就鬼鬼祟祟地跟著阿三出去。飛翔他們怕黎深惹事，便亦跟了過去。

於是，新科進士們猥瑣地躲在某脂粉攤子的角落偷看，路過的人都對他們拍拍點點。

「嘖！」見阿三終究是沒有對葵皇毅甩上一巴掌，黎深極為不滿地哼哼，順道用兇狠的眼神來嚇脂粉攤子的老板來出氣。他討厭死了葵皇毅。

不過，紅黎深到底是忍住了，沒出去搗亂。被甩巴掌亦不為所動地拉著阿三的葵皇毅，勉強過關。紅黎深沒說過，但飛翔知道他對阿三亦不一般，阿三或許是惟一一個紅黎深的女性朋友。就說了，傑潼的事，沒人忘記，包括曾經想要保護傑潼的紅黎深。阿三卻沒怪黎深，反而笑著向他說謝謝。

對紅黎深來說，這樣的人，很難理解吧？但絕對不會討厭的。

懂得感謝和微笑的人，很難討人厭。

所以，阿三的名聲是為甚麽在這幾年間愈弄愈糟了呢？就連鐘老夫人亦對她多有誤會。她的身邊，似乎就只有他和傑潼兩個真心相待的朋友，連一個手帕交都沒有。明明，她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好姑娘。

「走吧。」飛翔道。

走吧。

只要葵皇毅追得到阿三，讓阿三心甘情願，他就絕不多事。葵皇毅的話，應該可以撇開那些所謂的名聲來看得見真正的阿三的。

女子不二適甚麽的，就都見鬼去吧！

再然後……再然後管飛翔根本就沒想到，葵皇毅竟然要花這麽多的時間才追得到阿三！阿三需要時間來調整心情，這是必然的，但這個家夥不乘虛而入、一年中就只有在阿三到京時見上一面是怎麽回事！要避嫌官商，他媽的葵皇毅就不要每次見面都拿小吃、小東西、吹笛子甚麽的來討好姑娘！還陪吃飯、陪逛街、陪看雜耍，飛翔覺得葵皇毅真是夠了，慢吞吞的，阿三甚麽時候才能嫁出去啊！

偏生阿三似乎對於這種相處感覺很愉快。

吹笛子、吟詩作對相視一笑甚麽的。飛翔抽了抽嘴角。

矣……問他為什麽會知道這些？這當然是因為進士們某些猥瑣的傳統了……又是一年新春，到任茶州的悠舜，今年難得地也有回京，惡夢國試組自然是要聚上一聚的。某日，他們剛結束了黎深的偷看侄女大行動，又呼啦啦地開展了嘲笑葵某大作戰。

「其實澤蘭小姐確實還需要點時間，」戴著熊貓面具的鄭悠舜，好心地替葵皇毅分辯了數句，「葵官吏邀她游玩而非追得過緊，亦是不失貼心的舉動。」

「不過是沒拿定主意罷了！」已經榮升人夫數年的橘子兄紅黎深，不屑地撇撇嘴，「這條東西沒想著要娶澤蘭。哼，還不如讓她看看我介紹的人呢。我就不信動用整個紅家的力量都找不到一個能娶她的人！」

「黎深，量詞用錯了。」悠舜無奈地說。

「嘖。」

戴著火雞面具的鳳珠插言道：「我亦覺得還是替澤蘭小姐再介紹對象吧？葵官吏……」鳳珠頓了頓。他亦不喜歡葵皇毅的作風，在這一點上，他和黎深很一致，「他和澤蘭小姐不合適，我相信澤蘭小姐在全商聯中的發展是可以更上一層樓的。」葵皇毅的官位亦然。進入官場數載，鳳珠也看得明白葵皇毅遲疑的原因。

葵皇毅狠辣地作風還真的是非常討鳳珠的厭惡，在他的眼中，葵皇毅完全就是個拿人命來堆功勞的卑鄙小人。他討厭皇毅，但沒如黎深一樣在這件事上毒舌，是因為鳳珠承認葵皇毅為澤蘭著想的這份心意。不遠處的店裏，在為澤蘭選著釵子的葵皇毅正小心地為澤蘭插上釵子試戴，卻註意著分寸，沒有靠近姑娘多半步。他專註的眼神和遠比在宮中時柔和得多的神情，讓鳳珠這樣本質上還是好好青年的人，說不出更毒舌的話。

不過，人家紅黎深的本質可是混蛋青年。黎深翻了個白眼，「那葵皇毅就應該馬上掉進茅坑裏淹死！圍在澤蘭身邊像只蒼蠅一樣，趕又趕不走，煩都煩死了。章澤蘭這個笨蛋，不會伸腳踢開發臭的東西啊？他們搞在一起遲早惹得一身腥。」

拿著稻草人面具──請不要問如何用木質面具雕畫出稻草人的質感，紅家的工匠就是做到了──的飛翔沒吭聲，而是靜靜地看著不遠處的那兩個人。有時候他也明白黎深想將皇毅幹掉的心情，那他們就能愉快地為阿三再找對象了。只是如今阿三雖不自覺，但飛翔看得出來，她如若還肯再嫁，那個人就非葵皇毅莫屬。

不知道有人在看的澤蘭，正向著皇毅露出溫婉的微笑，眼神亮晶晶的，她與葵皇毅在一起的時候總是這樣開心。不知道葵皇毅說了甚麽在逗她，澤蘭忽然大笑起來，笑得臉頰緋紅，一雙杏眼水光瀲瀲，稍為低頭後露出的後頸線條秀美。她纖弱的肩頭，隨著銀鈴般的輕笑聲而微微抖動，弱柳之姿……

飛翔瞇了瞇眼睛，總覺得手有點癢。阿三在笑，沒察覺，他可看見了葵某的眼神。

色狼啊操！

是了，陪姑娘陪得如此得當，一丁點約會的錯誤都沒有犯過，這貨根本就是老手！是誰跟他說葵皇毅從不出入煙花之地、潔身自好的？誰？這種誤導人的流言到底是怎麽出現的？

飛翔忽然悟了，阿三這類柔弱清秀型的絕對是對了葵皇毅的胃口！可惡的色狼！阿三不要再笑了，快點回來兄長的懷抱吧！成熟美麗的阿三，有時候真是單純得很可怕，對著熟人就沒有防備心！飛翔有點牙癢，決定要跟章老爺子好商量一下，再給阿三找幾個相親對象。

葵皇毅正要帶澤蘭進這四人所在的甜品店，但見他目光一掃，看見四個詭異的面具，此人當機立斷地帶著澤蘭轉身離去，沒讓她看見他們。

「貴陽的治安不好，甚麽瘋子都跑出來。」風中傳來葵某人的聲音。

「矣？有嗎？我倒是覺得比早幾年好多了，你就別這麽嚴格了？京兆尹都要你參哭了啊。」姑娘，張開眼睛看看你身邊的人是一個貨真價實的色狼啊姑娘！

「同情嗎？跟瘋子待多了你的腦子亦不正常了？斤斤計較。」

「埋汰我也沒有用，剛剛不是說過了？紅豆餅不會分給你的。你不是不喜歡甜食的嗎？」甜食是其次，人家是想跟你共分食物啊姑娘。

「小氣的商人。」

「哈？」說著話，姑娘還是將手上的紅豆餅分給了葵某，兩人同分一餅。

葵皇毅細心地拿過帕子，給姑娘擦擦手，然後繞道去一家有特色飲料的店，正好可以緩一緩吃過紅豆餅後口中的甜膩感。冬日中喝著熱騰騰的飲料，澤蘭的臉色紅紅潤潤的，櫻色的唇瓣水當當，笑起來又可愛了幾分。

某四人在風中默言無語。

單就約會方面而言的話，這四個人都比不上葵某……

搗亂歸搗亂，事實上粗中有細的飛翔還是沒多嘴過一句，只讓澤蘭選擇她想走的路。這倒是他們兄妹之間的默契了。阿三不喜歡官場，卻會鼓勵他；飛翔想她過得更平凡，卻會幫助她更上一層樓。

其實，他們兩兄妹都是單純得很可怕的人。

時光飛逝，管飛翔還是執著於他夢想中的那個國家，而章澤蘭，還是照舊走自己的路，某些最重要的東西，這兩個人都沒有變更過。

不愧是相交多年的結拜兄妹嗎？

多年後，飛翔看著病中虛弱的阿三義無反顧地接下全商聯會長一職，瘦弱的肩頭挑起了民間賑災的重擔，笑了。這種事她又不是第一次做的，飛翔一點都不意外。看著如一的阿三，自己亦會得到力量，繼續堅持走自己的路，不再去管外表染上了甚麽顏色的風霜。在這個多姿多彩的世界中，好的和壞的顏色都是不可避免。避了，純白的阿三還是阿三嗎？如果說變幻原是永恒，那一些不變得東西就更是彌足珍貴，要好好守護才是。

朝堂上隨口就將自己的家財全部拋棄的三妹章澤蘭，一點都不令管飛翔意外。他坐在工部尚書的位置上，看著她被打過，被算計過，從朝堂墜落到民間再回到中央，由稚嫩少女到雍容的婦人，三妹，還是那個黑州豪爽的、好氣魄的三妹。

跑到任何人都護不住之地的章澤蘭。

──「二哥，別忘了我也是黑州的姑娘，是黑州哥們的後盾來著。我別的本事沒有，可聽哥哥發點牢騷還是成的。」章澤蘭在貴陽的某處山頭上，側著頭向他說。

哎呀呀，這都是甚麽年頭啊？

一日，年過七十、須發皆白的管飛翔，坐在貴陽的城頭上喝著從守軍處順來的酒，支起一條腿撐在椅上，瞇眼看著又落下的夕陽。

江山世代人才輩出，這年頭，女性人材還特別多。

其中，還有他的三妹呢。

無需眾人傳頌，管別人如何多言，不論章澤蘭又做了甚麽奇奇怪怪又瘋瘋癲癲的事、又使了甚麽卑鄙小人的手段，管飛翔自是認得他家三妹正大光明的為人。

認下了就是認下了，這個人他認定了。

飛翔舉起酒壺，隨意一翻手腕，晶瑩剔透的酒液就流了出來，在夕陽的光芒下閃閃發亮。橘黃色的天際，就像許多許多年前三兄妹在黑州看的夕陽一樣，同樣絢麗爛漫到讓人落淚。

單純可怕到讓人痛哭流涕的三個人。

阿三，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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