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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鋒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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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明知道藍雪那叫我一起出去走走是想要玩點甚麽了,我卻還是點了點頭,舍命陪君子。他拉著我在街上慢走著,隨意閑聊間被他帶進了藍家旗下的衣飾店。他拿著釵子在我的頭上來回比劃,我偏過頭去捂著臉。

……為什麽世家出生的人就總是在計較一些根本就沒有任何重要性的地方?

「小蘭對自己的穿戴總是不上心,」藍雪那輕輕地拔出我頭上的簪子,「需知道人靠衣裝。」

「可是比方說,我就是穿上了正藍色,我也不是藍家宗主啊。」有時候是需要註重場合來穿衣,可是要說對衣飾太上心,我卻是覺得不必。

「是,三娘說得好,你身上的衣飾不會改變你,別人如何看你,也不會改變了你的本質,質本潔來還潔去。但是,」他揚手讓人包起一些選中的東西,抱著手臂,回過頭來向我微微一笑,「三娘並不是活在一個孤島上的呢。」

看來今天真的讓他費心了。我吸了一下猶是不太舒服的鼻子,苦笑著搖搖頭。也是,與人交往,得當的衣裝的確是有其作用。有一個故事說,一位出色的科學家第一次發表他的論文時,因他穿著破爛,與會者根本就沒聽他報告;第二次他再來的時候,他穿上了昂貴的西服再報告一次相同的內容,這次大家在他報告完結後卻是全場站立拍掌。人不可貌相,但事實上,撫心自問,有多少人能夠不看外表?

可轉眼間,藍雪那成熟溫文的形象又破滅。只見他微笑著說:「尤其是三娘的出身低,還老是要跟小蟲子們打交道,想跟我家龍蓮一樣特立獨行?做夢去吧。」

我額角的青筋隱約地跳了出來。去你他娘的大貴族,我想怎麽樣跟我的出身有個屁關系。

半晌,我掩嘴失笑。算了,這才是我認識的藍雪那。

藍雪那給我挑了好半天的東西,然後招來侍女將我塞進內間換裝。也不是怎麽樣了,只是將我的配搭換得更為精致,熏香、玉佩、荷包、衣料的暗紋和簪子上不起眼的鑲嵌,細節的改變卻將整個人的格調往上提了不只一個臺階。我望著鏡子,繼續抽嘴角。原來不只有化妝是神器,名牌子也是利器,我總算是明白有些女子為何拜金──這心神稍有不穩就會被引誘了啊。罪過,罪過。

這好看是好看,我卻是不太喜歡這款式。侍女為我掀起珠簾,我走了出去,笑道:「藍宗主今天當真有雅興?」

藍雪那的手肘撐在茶幾上,手掌托著下巴,「三娘看來也是興致頗高。」

我笑瞇瞇地望著他。

「……三娘?」藍雪那望著我,忽然亦抽了一下嘴角。

我會讓你知道跟女人逛街有甚麽下場的,哈哈哈哈。

晚上回到府中,辛梓向我遞來一封信。信中寫的,是柴凜希望我盡快進京。柴凜的意思就是鄭悠舜的意思,而鄭悠舜的意思……我笑了笑,徑自去了洗漱,第二天一早就帶人策馬出了玉龍城,向紫州貴陽出發。

我剛一進京城,又有人送信──卻是奉國王之命,讓我立即進宮。

所為何事,我也大概知道,不急。

我笑了笑,向來使道:「只是民婦剛從外地回來,風塵加身,如此形容,實在不敢晉見陛下。未知可否稍候半刻讓民婦先行回府更衣?」

來使自是不肯,「聖上和尚書令等大人正在商議要事,不得耽擱。」

「敢問民婦是犯了甚麽罪過嗎?」我看來使否認,便笑瞇瞇地道:「那為何大人一副像是要把民婦押進宮的樣子?」黃家的意思是先看著,藍雪那則是提醒我擺高姿態,我也不妨再等一等,順著他們的意思先作試探。

回府換過穿戴,我再讓辛梓備轎進宮。

「小姐,」辛梓扶著我進轎,「您幹嘛突然打扮起來了?」她撇撇嘴,「好麻煩哦。」

我笑了出聲,屈指輕敲轎身,「姿態,這是姿態好不?」老實說,這裝模作樣地財大氣粗起來,偶爾為之還是蠻好玩的,哈哈哈哈。我伸手撥了一下耳上的叮叮鐺鐺鬧著玩。

「啊,我知道了,」辛梓放下轎簾,喚了起轎,跟在旁邊走著,「您這是美人計?」

我笑得彎下了腰。有人說我是美人,我真是太感動了啊。

辛梓卻是在窗邊給我吐吐舌頭,「騙您的,您還真信?」

「……丫頭,那個,其實我長得也不賴……」

「就是耍一下嘛。人家在宮裏急得上火,您倒好,還有心思在玩鬧說笑。」

拜托,你也很有心情說笑,別說得像是只有我一個人惡劣似的。我笑著說:「辛梓,兵書都說剛中柔外,笑裏藏刀,可是一招用老了也就變呆。」我把玩了一下跟藍雪那一起去買的腰間玉佩,「偶爾反其道而行,也值得試試看。」

「您這是布局了嗎?」

「這棋局,貴人們早就開始布了。」我低頭一笑,「我何嘗不是黃、藍兩家的一子?」

黃、藍兩家想看的是如今朝中之勢,我想看的,卻是鬼才鄭悠舜的態度。

轎子在宮門前停下,辛梓等人留在外面,我跟著宮人走進了這金碧輝煌的彩雲國皇宮。經過重重通傳,我終於走進了禦書房。

「民婦章三娘,」我低頭伏在地上,「見過陛下。」房內的是紫劉輝、己經成為尚書令的鄭悠舜、門下侍中旺季,以及禦史大夫葵皇毅。

「三娘請起。」紫劉輝道。

「謝陛下。」我微笑著依言站起。

「未知道全商聯對於近日的市況,」站在紫劉輝身邊的悠舜開口,「是不是也有所察覺?」

我擡頭望著悠舜,笑了笑,「未知鄭尚書大人所說的是?」

他也同樣報以微笑,對我的裝模作樣無動於衷,一反以往常態的長久試探,以單刀直入的方式應對我今日的高姿態,「是膺品畫和偽幣之事。」

悠舜果然是不能被小看的啊,麻煩的人。如果我順著他的單刀直入就此討論膺品畫和偽幣,主動權則是落在他的手中;如果我轉入拉鋸試探,則會變回以前我們商談時的模式,我連日來的拖延和姿態轉變就會沒了作用,同樣是個輸字。

於是,我故作驚訝地說:「哎?民婦還以為是說鹽、鐵之事?」

「鹽、鐵?」紫劉輝叫了一聲,看來是真的尚未知道此事。

我看了一眼紫劉輝,又再看向悠舜,看他是要如何處理突發的議題。

可是想見悠舜驚訝也是沒門的。他扇了扇手上的羽扇,淡定地笑著說:「章會長,你說的鹽、鐵,意思是?」

「回稟大人,近日部分州份市面上的鹽、鐵價格都持續向上,這在沒有天災的時候,實在是奇怪的波動。」

「噢?竟有此事?是不是可以請章會長再加詳說?鹽、鐵事關民生大事,既然章會長提了出來,我們也有責任弄個清楚。」

我暗喝一聲彩。他將球拋回給我,反過來要我無償地提出情報,並且作為悠舜牽出鹽、鐵案的引子──有柴凜在,我不相信悠舜會不知道鹽鐵案。我攏了一下衣袖,道:「這個……民婦也不太清楚,就是市價有所上升而已。全商聯只是商人們的一個交易平臺,不是組織嚴謹的機構,這個……民婦也無能為力。」我避過鹽、鐵情報,卻被帶回裝傻的拉鋸戰了啊。也好,我既是自言無能,看他是要如何讓我出力於膺品畫和偽幣的事。

「那真是可惜了,」如此說著,悠舜的表情卻沒有一絲婉惜之意,「原來全商聯是如此的機構。」

我輕笑一聲,「鄭大人在茶州多年,理應明白全商聯能力有限。」我可不怕被人激將,而你在茶州得了全商聯之助卻反面不認人,出言數落,只怕會落人口實,將商人的助力推走。

悠舜退讓一步,放棄試探,「章會長言重了,你為國為民之心是天下皆知,也無需太過介懷未能在鹽、鐵一事上幫忙。」他說起這種話來臉不紅、心不跳,「另有一事,我想章會長是絕對能夠幫忙的。」

有來有往,他既退一步,我也不再裝無能,轉入正題,回覆今日打算用的高姿態,「鄭大人請說。」

「就是剛才所言的膺品畫與偽幣一事。我想章會長也是有聽聞的?」

我只道四字:「確有所聞。」

悠舜耐性極好地道:「膺品只是第一層,犯人的真正目的是要通過膺品交易,將偽幣流出市面以謀取巨利。」

我皺著眉說:「竟有此事?那我得趕快通知其他商人,以免大家蒙受損失。民婦感謝鄭大人的提醒了。」我現在愛死了裝這一招。

「章會長且慢,」悠舜笑瞇瞇地說,「我的意思是,能否請全商聯按下這個消息?事實上,我已經請擔任茶州分會長的內人柴凜協助此事了,只是希望章會長能夠將協助範圍擴大。」

「亦是,凜夫人久在茶州,對於紫州之事未能插手,此事又如此嚴重,難怪鄭大人會讓民婦進宮了。」在此事上,柴凜不是你的籌碼,休想在我這空手套白狼──順道一提,紫州分會長是我的人,沒我的吩咐,不會輕易被朝廷使動。

「那未知章會長何日之內可以辦好此事?」

……我根本就還甚麽都沒有答應啊餵。我望了望紫劉輝,「不敢欺瞞陛下,此事會令民間商人損失慘重,尤其是小商販,一但受了一次騙,就此破產也是有可能的。如果不將此事公開以讓大家有所警覺,這……」

「章會長的顧慮,朝廷也是明白的。」回答我的,依然是悠舜,「這只是一時之計,朝廷很快就會肅清犯事之人,掩蓋消息是要麻痹犯人,也是避免人民因為一些根本不大的事而影響了市場秩序,做成混亂,反而招致更大的損失。」

裝高姿態,就是為了此刻我可以出言質問:「可是鄭大人,這『快』到底是多快?其間商人的損失,又該如何處理?民婦知道不讓民眾驚慌是正理,但也沒讓一些小商人家破之道。」我和鄭悠舜對視,「還望鄭大人明示。」我不能容許我上任後就一直為朝廷無條件提供支援。這次不是災禍瘟疫,而是交易,我得強勢地把這事做成了,一板我上任以來過於柔弱的印象。連月布置,只在一夕。

鄭悠舜卻是轉向站在一旁的葵皇毅,「說到這個,葵大人,結了此案就是禦史臺的工作吧?」

……要不是這場合不合適,我定是要笑出來的。噗!這個鄭悠舜就是跟我撐上三天三夜也是絕不會倒下的,今天這麽快就讓了一步,怕是早就在這等著,將戰火引向皇毅,自個兒隔岸觀火,哈哈哈哈。我轉向皇毅,倒是有點跟悠舜一樣的好整以暇──今天我是主唱,跑不了,就不知皇毅要怎麽接著演下去了。

冷著臉的皇毅,灰藍色的眼珠子極快地掃了一眼笑瞇瞇的悠舜,這才轉向了我,語速快而咬字清晰地說:「第一,封鎖消息;第二,給出發現膺品和假幣的位置;第三,要賠償銀子,這是戶部的職責,與本官無關。」

我掩嘴笑了一聲,慢悠悠地道:「官家的命令,民婦豈敢不從?就是為難也得從。葵大人,這就是您的意思了嗎?」誰敢就這樣硬性下命令,就是跟我們全商聯作對。

紫劉輝被悠舜按著,悠舜和旺季自也不會出言惹火上身,就餘下皇毅了。他靜了一瞬,然後緊盯著我,開口就道:「章會長這是與朝廷叫板的意思?」

我也馬上答話,迎向他的目光,「民婦不敢,全商聯再為難也會盡力。」大不了出工不出力,一拍兩散,你敢?

他不讓我有喘息機會,我話音一落皇毅又接上一句,「有章會長的配合,禦史臺結案之期不出一月。」

我也不會讓他有稍緩之機,馬上開口對上:「葵大人之言自是可信。」我可以配合,不過,「此期間被騙了錢財的商戶,也煩請葵大人費心。」

「只賠四分之一。」他依舊快速接話。

「一半。」我仍然快速應上。

「五分之二。」

「一半。」

「五分之二。」他板著臉,條件不變。

「五分之三。」我微笑著說。

「五分之二。」

「三分之二。」

「五分之二。」

「六分之五。」

「一半。」

「謝葵大人。」

「有勞章會長。」

時間越長,朝廷要賠的錢就更多,不怕他們耽擱事情,做成商戶的重大損失,影響了我在商界的支持度。以快打快,總算是將事情定下,五五分勢。我與皇毅對視半晌,同時轉開了眼。

紫劉輝輕咳了聲,「……啊,那個,事情就這樣定下了,有勞章會長和葵長官了。」

出得禦書房,我攏著袖抿了抿唇。我今天的發揮比不上預期的效果,我明明占盡上風,卻依然被悠舜和皇毅聯手打成平分之局。我輕呼出一口氣,失笑。算了,畢竟誰也沒吃虧,今日我的死纏爛打,也是看出點道道來了。

不發一言的旺季對此事太漠視了,他的性格不是視民生於不顧的類型,他既是面上漠視,那背後,要說他跟此案一點關系都沒有我第一個不信。插手鹽、鑄錢,為的可以是謀反,也可以是為了制造混亂,給他近日在朝上提出的鹽、鐵置官造勢。此提議是分了戶部的權,如果事成而此職又被安上了旺季的人──最終亦是轉回謀反的路。這我倒是劇透過了,不甚意外,只是悠舜的態度……我皺起了眉,緩步向外走去,卻是被人叫住。

「章會長。」低沈的男聲在我的背後響起。

我轉過身來,微笑著行禮,「見過葵大人。」

「未知章會長是否有空借一步說話?」

我垂首應是,「那是當然。」

我們稍稍走遠了一點,到了皇宮的一個角落,在無人的廊下並肩看向在初夏間開滿了一樹白花的油桐樹。不知道我們就這樣沈默了多久,直到我的腿都有點犯酸的時候,皇毅才開口說話。

「章會長,」他轉過身來,正對著我,「除了膺品畫和偽幣,鹽和鐵的事,你手中有多少資料,本官也要下。」

我也轉過身來,正對著皇毅,「民婦只聽了個大概,其他的一概不知。」

「本官可以將賠償金額提至三分之二。」

「民婦先謝過葵大人了,可是民婦也只能心領。」我輕輕搖了搖頭,示意這不是條件的問題,而是不能。才剛給了資料朝廷,再這樣下去,全商聯怕是會遂步變成朝廷的爪牙,所以,合作亦需適可而止。

皇毅沒再說下去,我彎了一下腰表示歉意。正當我們又陷入沈默之際,初夏的微風吹動了油桐樹,一棵棵潔白的五星狀小花從樹上掉了下來,鋪滿一地。我和皇毅皆是偏了偏頭,看向廊外。

「你認得這種花?」皇毅抱起了手臂。

我點點頭,「這是油桐樹,我倒是沒想到皇宮裏也有。」我笑道:「它的果實不能吃用,卻是可以加工為桐油作漆用。樹幹是上好的木材,能制樂器,樹汁則能制膠,我在紅州的時候經常可以看見人工培育的油桐樹場。」這白中帶粉紅和粉黃的嬌美小花,滿身的銅臭,卻又因此而更添它的存在價值,養活了許許多多的工商人民。

他問:「知道油桐的花語嗎?」

我搖搖頭,失笑──他認不得具商業價值的油桐,倒是精通其花語。

皇毅冷瞪了我一眼,然後放下手臂,道:「章會長,既是如此本官也不強求,」他說的自然是先前要求我提供資料的事,將剛才只有一瞬的離題時刻一句抹走,「還望日後仍有合作的機會。」

我緩下方才的笑容,保持角度剛剛好的嘴角微揚,稍低著頭客氣地說:「葵大人言重,這是民婦應當的。」

「章會長。」他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要送我出宮。

「有勞葵大人。」

我落後半步跟在他的身邊往來時的路走著,但剛一回到主殿的位置,就有一個小吏快步走到我們的身前,攔住我們的去路。小吏先是向皇毅行禮,然後向我拱拱手。

「請問這位是章會長大人嗎?」

我點點頭,「我是。未知有何事?」

小吏低著頭向我雙手遞上一封信,「這是大人的家人捎來之信,說是有急事。」

急事?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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