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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自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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葵皇毅怎麽會受了如此重傷的?

我和他交換了一個眼色便快速地轉過身來,擋去後面甘草的視線,「甘草,你去讓內院的人別胡亂走動。」

甘草雖然不解,但還是順從地向我福身行禮,「是的,小姐。」

等她走後,我剛走進去關好門就聽得身後呯的一聲。我轉身就看見葵皇毅摔在地上,連忙上前去扶他,卻聽得他一聲悶吭,亦不敢再亂動他了。

「你想我怎麽做?」

他壓著聲音,「先扶我去內室,包紮傷口。」

我卷起衣袖,艱難地抗著比我高出整整一個頭的葵皇毅進去,扶他在床上半靠在床柱上。我這時才看見他腹間有一道極大的口子,鮮血淋漓。我走出外間隨手拿了一件披風,蓋在身上掩去剛才沾上的血跡,快步去了書房找跟了章家多年的文書劉加禾。

劉加禾頗通醫術,聽我說了情況便也拿過用品,與我一道避著人走回我房內。

葵皇毅皺眉瞪向我,我向他道:「你如果信得過章家,那你也可以相信劉先生的。」他這才肯讓劉加禾幫他治療。

我再次走了出去,拘束外院侍者,一如內院中不得再胡亂走動,關緊大門,我也吩咐家丁王大力去打探藍家現在在城內的消息,這才回轉,等在外間。

「小姐,」劉加禾掀簾而出,「葵大人傷勢太重,絕對不能再移動,只能多加護養。」

「勞煩劉先生了。我剛叫了王大力出去,劉先生,外院的事就請你先理著。」

劉加禾對我點點頭,「小姐放心。」

可我看他神色,一點都不是像是放心的樣子。亦是,誰知道葵皇毅這次是惹了甚麽事、會不會累及章府?我暗嘆一口氣,向他點過頭,便走向內室。劉加禾也走出房間,吱丫一聲,掩上門扉。

「要喝水嗎?」我坐到床邊,看著臉色發白的葵皇毅。他望望我,突然就要坐起身來,我趕忙伸手去扶,「你這是怎麽了?劉先生說你不能亂動的。」

「他特意指出這點,不就是在煩惱不能將我送走嗎?」

「是很煩惱沒錯,但不能走就是不能走。」

他冷笑一聲,「你憑甚麽以為我會肯留在這裏?」他揚了一下手上一直都沒放開過的一份卷宗,「章澤蘭,你以為我有信任你到這個程度嗎?」

我輕嘆一口氣,沒理會他的冷嘲熱諷,轉身去給他倒了一杯水,「不相信我的,那你這個時候跑來我這兒幹什麽?不怕我給你多補一刀?」我走到床邊重新坐下,「葵皇毅,你當我章澤蘭是甚麽人了?」

他就著我的手喝下水,「你不是怕嗎?」他靠坐著床頭的木板。

我拿著水杯轉了轉,想了想,問:「有人看見你走進章家了嗎?」

「應該沒有,但我不肯定。」

「有人知道你的身份嗎?」

「除了你家和藍家。」

我站起來,將茶杯放在一旁,彎下腰扶他躺好,「你暫且留在這裏。這份卷宗你給我看,外面的事你交給我處理。」

葵皇毅盯著我半晌才將卷宗交給我,然後便閉目養神。

這個膽大包天的蠢材。

我走到一旁的軟塌上坐下,打開卷宗一看,皺起了眉頭。他果然還是惹上藍家了。這份卷宗,是藍家和藍州鹽商間的賬目。

壞事了。

現任國王紫戩華就跟漢武帝一樣,亦實行鹽鐵歸公,鹽稅也成為朝廷的重要稅源之一。只是誰也知道當地貴族不可能就此罷休的,藍家私下和藍州鹽商有所交易,扣下部分鹽稅,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國王也是默許的。國王能夠從藍家手中搶去部分鹽利已是很了不起。

但是葵皇毅這個蠢材,竟然冒大不諱去查鹽稅的事嗎?

我緊緊地皺著眉。

「怕的話,現在還來得及。」床上傳來他死撐的聲音。

我將卷宗收到塌下的暗格,回轉到床邊,「你發燒了。」我坐下,拿出手帕俯身給他擦了擦汗。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他灰藍色的眼珠,定定地看著我。

「將事情搞砸了你還可以這麽理直氣壯嗎?」我無力地垂下肩膊,瞅著他,「你為官多年,怎麽就不知道有些事情只能裝聾作啞?」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我怎麽不知道你想聽沒用的話?」那可是藍家,我當然不可能當沒回事,卻也沒辦法就此不理會葵皇毅。

他沒作聲,只是了然地望著我。

「文顯大人說得對,我本來就不應該和你這種人走得近的。」我輕聲道,「蠢材,要向上爬的方法有一千種,最要不得的就是冒進。你最近幾年本就做得很不錯的,為什麽又忽然冒進起來?」就跟我們初次在黑州見面時一樣,膽大包天。

「是我大意了,但我自有主張。」他伸手覆上我放在床邊的手,「章澤蘭,你幫我做一件事,」他很平靜地望著我,一點都沒有惹了事的樣子,「做成了,我幫你看著茶州經濟特區的事,你回黑州去過你想過的生活,我以後都不會再找你。如何?」

回黑州去?

過我想過的生活?

我怔住。

「你一點都不喜歡從商。」葵皇毅斷言道。

我苦笑起來,「你在說甚麽啊?」我垂下眼簾,「回去?然後怎樣?嫁人生子?我還可以嫁給誰?如果嫁錯人了,我怎麽辦?如果有一天,我變成一個與外界全無接觸的無知婦人,而丈夫兒子又通通都靠不住的時候,我又該怎麽辦?」

「來找我。」

啊哈?我頓了一下,然後擡眼望著葵皇毅。

「出了事的話,來找我。」

葵皇毅他……我愕然地望著他。我想,我還不傻。葵皇毅沒避開我的眼神,定睛望著我。我抿了抿唇。他覆在我手上的手,漸漸收緊,最終,變成緊握住我的手。

我們,好像也已經認識了快八年了。不經不覺間,我們竟然走到了這一步。

「如果我惹上的是你不能管的人,也可以來找你嗎?」我問道。

「那就不要嫁一個身份太厲害的人,蠢材。將章家的產業賣了,和丈夫兒子住到哪個鄉下去。這還能惹出甚麽大事來,亦只能說你蠢到不死也沒用而已。」

我失笑,「這樣說,你只是給我一個不會實現的承諾嗎?」

葵皇毅靜了一下,然後擡起了另一只手,撫上我的側臉。我沒避開,只是轉開眼睛,沒再與他對視。

「蘭,我說了就是說了。」

我不答。

「去找個蠢材嫁掉,安靜地做你的新娘,我護著你。」他沈厚的嗓音,輕聲道。

我沈默了好一陣。

最後,我說:「我不信你。」我可以與家人禍福與共,但我沒辦法將自己完全交托給任何人。要於此間立身處世,我一定要靠我自己。

葵皇毅放在我臉側的手掌,輕輕撫了我的臉幾下,然後擦過我的頸側漸漸垂下,連同他握住我的手,一同慢慢收回。

「那你就更要幫我做這件事,事成後自有你的好處。」他斂起多餘的表情,回覆平日有點冷的語調,「章澤蘭,你代我去藍家走一趟。」

「我?」我擡眼望他。

「以藍家之能,他們沒道理不知道你和我有聯系,不必顧忌我們有所合作的事會被揭穿。商人和官員有聯系本就不是奇事。」

我直起身來,瞇了瞇眼睛,「你到底想怎樣?」

「我早就說了我這趟沒打算掀出甚麽,我只是要知道藍家私鹽的概況。你將那卷東西抄下,然後正本去還給藍家宗主。」

「但藍家知道賬目被你看過,那不是會打草驚蛇嗎……」我皺了一下眉,「你的目的正是打草驚蛇?」葵皇毅到底有甚麽目標?

「不要問多餘的事。藍家自然看得出這與你無關,你不必擔心會牽扯到章家。」

「若能與藍家宗主直接見面,我自然是高興的。」一但被他們認可,或至少是不反感,那我在藍州全商聯的行動就會暢順得多,「但是我怎麽能見著他們?」藍家宗主,當然不是想見就見的。

葵皇毅挑了挑眉。

我抽抽嘴角,「……是要我自己想辦法的意思嗎?」

「聽說只要爬上九彩江的龍眠山,就可以見到藍家宗主。」

「惡鬼嗎你?」聞言,我無力地垂下雙肩,「我可是聽說了的,進入九彩江的人九死一生,這個地方也就因而成為自殺勝地。」加上我到底是穿越的,哪能不知道九彩江的危險?

「我已經很溫柔和藹地提供了方法,你不受用那我也沒辦法。」他冷著臉在說自己很溫柔……

我正想說甚麽來取笑他的時候,忽然一怔。

他這是一語雙關。

我望著他,他也正望我。

良久,我伸手給他拭了拭汗,然後轉身出了房間。走了兩步,我停住,轉身凝視著房門。其實他一直都待我不差,但我真的沒想到他會主動提出要我走。以他的為人,能做到這一步已經是不容易了。我深呼吸一下,然後再次轉身離去,也吩咐了甘草守著房間。

我來到前院書房時,負責文書的劉加禾正在房內等著。

「小姐,您決定如何了?」

「還能怎樣?」我苦笑著伸手請他同坐下來,「你難道要我將葵皇毅交出去嗎?」

「未嘗不可。」

「如果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我自然懂得要如何做。」我拿起了幾上的茶具,一步步地慢慢沏茶,「只是現在尚不到那個時候,我們絕不能這樣。」

「小姐,以我們現在的規模,可以合作的對象已經不只是葵大人一人,官道上的合作對象,並非非他不可。您有考慮過轉人嗎?葵大人正是年輕氣盛的時候,似乎與我們章家的作風不符。」劉加禾再次說起了日前我們商討過的事。

「自然是有,依我看來葵大人也是有如此想法的。」

「是嗎?」劉加禾略帶驚訝,「葵大人與我們多年來合作愉快,如果可以和平拆夥,自然是最好的,但是我原本還以為他不會輕易放手呢,畢竟他也花了不少力氣栽培我們。」

我也沒想到。「劉先生也別只看我們章家好,葵大人也是不容小看的。雖然多年來他的官位都沒怎麽向上調,但是禦史本來就是走位卑言重的路子,他一天未坐到禦史大夫的位置,那官位低一點也是自然的。」

「您是說……」

「八年前他是監察禦史,然後轉任殿中侍禦史、侍禦史。」我屈指在桌上輕敲了一下,「禦史臺下的察院、殿院、臺院,三院都被他依次歷任,卻沒憑著一堆的功勞一舉升往其他部省任高官,劉先生還看不出他所圖為何?」

「是想要拿下禦史臺啊。」劉加禾拍了一下大腿,「葵大人果然非池中物!現在朝中正是鬧著太子之爭,國試派和貴族派也鬥得激烈,他不去貴族本營的門下省,反而另謀出路,實打實地累積功勞,他日葵大人要更進一步時,其他人就再無籍口阻攔,禦史臺也就被納入貴族派的掌中,攻下一城了!」

「所以憑葵皇毅之能,他在商界又豈會只有我們一個眼線?只怕比我們更有力的合作者也是有的,沒了章家也無甚相幹。我們既是道不同,自然不相為謀。」

「但是我還是有點擔心,小姐在全商聯中的地位日顯,您又是這樣的為人,章家始終是顆很好用的棋子,葵大人只怕還是不會輕易棄掉。」

「我的為人?」我失笑,「連劉先生都想說我是婦人之仁嗎?」我搖搖頭,將泡好的茶給他倒了一杯,「別的不說,就是要拆夥,我們今次也要先保下葵皇毅。多年合作,說棄就棄,我們不能做這過河抽板之事。章家在上層的眼中到底只是小蟲子,藍家應該還沒降格到隨意出手對付我們的地步,葵大人之事並非不可為。其他的,容後再議。」

「是。」劉加禾笑著接下茶。

我看看他的笑臉,「你不反對?」

「就是老爺,我想他也會這樣做的。那一位可是千金散盡還覆來的主。」

「我可不行,」我笑著捧起茶杯,向劉加禾敬了一下,「不到逼不得已,我也不敢玩這千金散盡還覆來的游戲。」年輕時的父親,聽說也是個膽大妄為的主,不時為了別的事散盡家財,偏他生財有方,總能覆起。這種幾乎媲美陶朱公的手腕,我一個俗人可學不來。最多,就是衣食足而立品罷了。

「都依小姐的。」他也舉杯回敬。

現在剩下的,就是要如何見上藍家宗主一面。要是這事順利解決,那連帶在藍州全商聯中跟那些人扯皮的功夫也可省下不少,我能夠盡早回茶州看緊金華經濟特區的建立。

劉加禾退下去後,我輕嘆一口氣,低頭間這才發現自己尚戴著披風,尚未換下染上葵皇毅血跡的衣裙。我伸出手,撫過已經不再溫熱的血跡。

我在書房中又坐了一陣,將一壺茶都喝光了,便回轉房間。

「小姐。」一直守在房外的甘草向我屈身行禮。

「你先去休息,今天晚上就不用過來了。沒我吩咐,不用進房。」

甘草看了看我,然後低下頭應是,沒多說一句就離開。我進得房內,見葵皇毅正睡著。我去拿過衣服到隔壁的廂房換好了,再回到房內看著他。受了這麽重的傷,我也不放心讓他一個人。我俯身看了看他,見他的臉頰泛著不正常的紅,探了探他的額頭,原來是在發高燒。可藥也喝過了,該怎麽辦?我去找劉加禾來看看他,兩個人忙活了一夜,好不容易才讓他的熱退下。

但家丁王大力卻又傳來消息,說是章家的人似乎都被盯上了。

藍家的事,我得在他們強行來搶回卷宗以前解決掉,以免陷入無回旋之地的情況。被搶回和主動送還並見了宗主,意義可大不相同。後者代表的是,這次的事雙方都暫時不打算追究

我再次嘆一口氣。

頭痛。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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