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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促膝長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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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揉了揉額頭,坐在對面的鄭悠舜笑著望我。

我一早起來剛梳洗完,一個不知名的青年就破窗而入,向我笑到露出一口白牙,然後二話不說地將我扛走,將章家的仆從一個不剩地全挑了。再等他放下我的時候,我就看見了久未相見的鄭悠舜。

「早安,鄭悠舜大人。」我嘆一口氣,向他行了一禮。鄭悠舜也想起身行禮,卻被我止住,「請你不要客氣。」

他笑了笑,「我還沒虛弱到連起身行禮都不可以。」

「是,抱歉,是我失禮了。」我轉向那個將我扛過來的青年,「這一位想必就是最年輕的茶州州牧,浪燕青大人了。」

浪燕青擡手揉了揉他那一頭亂發,「嘻嘻嘻,你好啊,章家大姐。」

……大姐?

笑得一口白牙都露出來的果然都是笨蛋嗎?

我失笑出聲。

「抱歉,」悠舜歉意地道,「我們家的笨蛋州牧失禮了。」

「不。」我笑著搖搖頭,向浪燕青行了大禮,「初次見面,浪州牧,民女是黑州全商聯的副會長,章澤蘭,請多指教。」

「呀~」浪燕青跳了起來,「大姐別行禮,這麽正式,我會混身不自在的。」

悠舜起身我扶起,「一別數年,澤蘭小姐過得還好嗎?」

「托福。」我順著他站起來,「悠舜大人,你也過得好嗎?」

他收回手,含著笑道:「托福。」

大家的狀況,亦是心知肚明了。

「能夠看見澤蘭小姐如此精神的樣子,真的是太好了。」

「悠舜才是。」我皺了皺眉,「總覺得悠舜的身體不怎麽好,你要好好保重才是。」

「我倒是自覺精神頭很不錯。」

我展開眉頭,笑了笑,「是,那就是我多事了。」

「你別這樣說……」

等我和鄭悠舜寒暄過後,扭頭一看,望見浪燕青正蹲在椅上,托著頭,眼珠來來回回地在我和鄭悠舜之間轉著。

「果然是不得了了~是個很難打倒的對手!」浪燕青感嘆道,「那就是悠舜你說喜歡的小姐啊~」

打、打倒?說起來,我好像尚有一件事要找悠舜算賬的。

我望向悠舜,他倒好,面不改色地點頭,「是的,我一直仰慕澤蘭小姐。」

我忍了忍,還是忍不住噗一聲笑出來。原來在感情面前,鄭悠舜也會有變成笨蛋的時候啊。他這麽內斂的人卻會跟柴澟說起甚麽喜歡的人,那他喜歡的對象,應該確是柴澟沒錯。鄭悠舜聽見我的笑聲,望了望我,總算是露出一點尷尬之色,半握起拳頭掩口清咳了幾聲。

我笑得更開心了。

「呀~」浪燕青不知道怎的慘叫起來,「莫非你們是兩情相悅?糟糕,太糟糕!情況一片大壞!」

鄭悠舜走過去,一拐杖敲在浪燕青的頭上,「州牧大人,就請你開始回覆正常了,好嗎?即使你的正常就是這樣,在貴客面前就是裝亦請你給我裝出正常的樣子。」

要來了嗎?

我低頭整理一下廣袖,「那樣,是不是可以請悠舜大人給我說一下,我現在身處何方,州牧大人找我又是所為何事?」

他給我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我們各自落坐。

「這裏是金華府衙門,抱歉以這樣的方式將你請來。澤蘭小姐,聽說全商聯有意開發茶州?」

「悠舜大人言重了,只是小商人看見有利可圖,想來分一杯羹而已。」

「那就是全商聯也覺得茶州有可為之處?」他說的可為,指的自然是清除茶家積弊、振興茶州之事。

一上來就如此銳利地進攻嗎。我沒有看他,而是轉而拿起幾上普通的茶杯,「悠舜大人知道這個杯子的來歷嗎?」

「不,願聞其詳。」

「其實我也不是說很清楚,」我笑了笑,「但是,上面的青花要燒制和上色至這個程度,是百多年前才興起的技術。經過百年來的發展,終於普及為隨處可見之物。」

悠舜接口道:「是的,時間真的是一件很神奇的事呢。」

「是的,我亦是這樣認為。一點一滴,將沒有的東西變成有,亦可以化有為無。真的是讓人看不透。」茶州的前途會如何,現在是一片的昏暗,讓人摸不清。

「要完全看透是沒可能的吧?未來是沒人能夠完全確定的,連『預知』的神力也不可以。」

「嗯。」如果不算上「劇情」的話。

「正因為不可以看透,那才有趣,不是嗎?澤蘭小姐認為呢?」

「但是也得循著一定的方向去慢慢探索才行,亂來可不行。如果連土質都先選錯了,何來如此美麗的白瓷?」

「會是美麗的土質的,茶州的話。」悠舜歪了一下頭,「不好的,就清除害蟲,再施點肥,總能成的。」

「那還真是辛勞的工作。」你真強悍。

「會開花結果就好。」

「就怕會是無用功。」我笑瞇瞇地潑著討人厭的冷水。

鄭悠舜連一點的動搖都沒有,「總要踏出第一步的。先踏的人,自然會走得最快。」

拿未來的商機來套我?「先走的人走得快,也可能會是先摔倒的。大不了,後來之人跑著追就是,何必一定要爭先?」

「如果最先走的那個一開始就乘在馬車上呢?後來之人就追不上了吧?」

「那就要看這是甚麽品質的車了。」你能開給我甚麽條件?

「總能選到合適的車。黑州全商聯商戶十年內出口至茶州的關稅一概是其他州份的七成,如何?」

我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難喝。

「噗!」悠舜笑了一聲,「抱歉,不過是些亂泡的下等茶。」

「不,是我失禮了。抱歉。」我尷尬地道。

「那不知道澤蘭小姐喜歡哪品種的?」

「這種茶也不錯,上品的也是相當甘香,但我還是比較喜歡黑茶。」

「是這樣嗎。黑茶相比起其他的茶,是更能夠長期保存,而且愈陳愈香呢。也適合高寒地帶的人飲用,確實是與澤蘭小姐相當相稱的茶。」

我輕笑一聲,「此話怎講?」

「澤蘭小姐不是出自北方的黑州嗎?」悠舜輕敲了一下拐杖,「是一位古道熱腸的黑州姑娘呢,就有如那上品的黑茶一樣。」

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可惜我不答應。

我笑而不答。

「那如果我說,首三年完全不收稅呢?」悠舜再道。

我暗嘆一口氣。本來我就沒想要在今天見他的,如今被他打了個措手不及,早失先機,也只能讓我來先將事情挑明了。如此一來,我就在這場談話中失去主動權,卻也沒法可施,「悠舜大人,抱歉,我完全看不見你的誠意。」我扭頭望著大廳門外的藍天,「我今天本來是要去見茶家的大公子茶草洵的,但是如今卻成為州牧的座上客,看來茶家一定會以為全商聯耍了他們。要選邊站,也只能選州牧府了嗎?」

「抱歉。」

我再嘆一口氣。一點歉意都沒有的道歉。「貨物免稅或是減稅,對商人來說是優惠,對茶州來說也是刺激經濟增長的良方。」

「兩方得益,豈不是良策嗎?」

被逼入窮巷。

我惟有撤底挑明,「若是撇開茶家而私下達成協議,此舉定必惹怒他們。州牧府本來就跟他們在角力,自然不差這一次,但是全商聯不同。要冒險的只是全商聯,而州牧府完全是坐享其成,我並不認為這有何誠意可言。」

「我們是官,全商聯是民。澤蘭小姐是不是有些許忘記了這一點?州牧府做得好,民生亦隨之而改善,反過來促進商業,豈不更美?」

「那就等悠舜大人哪一天真正將茶州州牧府拉到如此高位再言此事?此地的高位者,是茶家還是州牧府也說不定,你怎麽知道依靠茶家的力量不能更大地促進茶州的發展?民間是會自己順應時勢而發展的。身為局中人而假裝不是嗎?水能載舟,也能覆舟,千古名言。悠舜大人,你是不是亦忘記了官員本身也是民的一份子?以高位俯視,只會甚麽都談不成。」他再想轉移視線瞎扯,只要我咬緊了不答應,他也沒辦法。

被求助的是全商聯,求人的是他,那就是我的底牌。

鄭悠舜頓了頓,然後悠悠開口,「如果說無需得罪呢?」

我轉過頭來望向他。

他道:「假意應承,陽奉陰違,未知澤蘭小姐敢不敢?」

「不是敢與不敢的問題,而是有沒有必要冒這個險的問題。牽進這種事,一不小心就會粉身碎骨,是嗎?悠舜大人應該相當清楚才對。」

「那澤蘭小姐的意思是?」

「經濟特區。」我拿出一早預備好的方案,「我希望能夠在金華城成立一個全商聯經濟特區,讓所有進入茶州而目的是在金華城交易的所有全商聯貨物,十年內免除所有茶州境內的稅項。當然,這項特權在此期間也不得賦與其他人,只此一家。以現在來說,商稅僅僅是留在地方自用,無需上繳中央,想必這個決定是可以由州牧府作出的。」我微笑著說,「十年內,金華城一定會成為茶州境內最大的商業城市,帶動州內的發展。民間富足,想來州牧府亦會便於管理。」

「茶州是能夠發展起來沒錯,但如果州牧府在十年後收回特權,金華經濟便將會受到重大的打擊。那就是澤蘭小姐的所謂雙方一起得益?」

要全商聯冒險,可以,但州牧府也需要承受經濟政策長期為全商聯牽制的代價。金華發展得愈好,州牧府就愈不敢動全商聯。

「我並不是沒有給出誠意的。」總比你想甚麽都不付出要厚道得多,「倘若悠舜大人同意,我馬上就可以去見茶家。若是不同意,」我收了收衣袖,「我就要立即動身離開茶州了,以免被茶家追殺。」比起身敗名裂,就此退走日後再圖東山覆起,也未尚不行。章家的根基未弱至承受不住我在全商聯中地位滑落的打擊。

他眼睛都沒眨一下就道:「就此定下,一言為定。浪州牧大人,等我們起好文書,就麻煩你拿去蓋印了。」

總算是平手收局。我是占了全商聯身處優勢的便宜,鄭悠舜是吃了茶州州牧府處於劣勢的虧,況且我們亦非敵人,無需不死不休,這才讓我板成這個局面。

鄭悠舜真是位讓人頭痛的人物。

當我們正式將文書定案後,我笑了起來,「悠舜真的在茶州過得很精神。」

「倒是澤蘭小姐,辛苦你了。」

我苦笑著道:「被悠舜小看了。」

「澤蘭小姐將我看成喜用詭計之人才是。」悠舜笑著將文書和一柄鑰匙交給浪燕青,讓他去收好,「愈陳愈香,那就是澤蘭小姐的計劃嗎?」

「讓你見笑了。易地而處,只怕悠舜會做得更好。」

「澤蘭小姐做得很好,無需過謙。一時的挫折並不代表甚麽。」

看來,他也知道我來茶州是被人硬塞的苦差事,「悠舜還是和數年前見面時一樣的溫柔。」

他笑了笑,「澤蘭小姐,已經快要四年了。」

鐘傑潼已經走了快要四年了。我垂下眼簾,沒說話。

「三年喪期早過,未知澤蘭小姐是不是有打算再許人家?或許是我多事了,但是現在做的事,其實並非澤蘭小姐所願吧?找一個可以依靠的人,平安和樂地過下去,想必傑潼在天之靈也會感到高興的。」

我苦笑著扶悠舜坐下,然後也坐到他旁邊的椅子上,「你和二哥說的都一樣。」管飛翔整天就跟我父親大人合謀要拉我去相看人家。

「因為澤蘭小姐現在看起來一點都不開心。」他輕聲道,「和那個時候,相差太遠了。」

「總覺得,再亦沒辦法找到個和傑潼一樣好的人了。」我也輕聲回道。

「哎,民間不是說,愈是壞的男性,反而更加能得到女性的喜愛嗎?」

「……」我怎麽不知男人不壞、女人不愛這種東西在彩雲國也有所流傳?

「……或許澤蘭小姐可以試試看壞一點的?只是壞一點,其實為人相當正直,亦無不良習慣,身體狀況也不錯……嗯,不是俊美的類型,但也長得很有氣質,收入……和澤蘭小姐比起來不多,卻絕對可以養家,可以保護妻兒……雖然可能會有出賣的時候……」悠舜似乎有點艱難地道,「總而言之,賣點相當多,只是有一點點的壞……矣,或許嘴巴會比較壞。那樣其實不錯吧?」他定定地望著我,「只是人品有一點點壞的人,澤蘭小姐或許可以試試看?壞、壞人也是挺有男性魅力的!」

……………………………啊哈?

「不,明知道對方不是好人亦栽進去,好像有一點傻的感覺。」我搖頭失笑,「對我來說,獨身說不定會好一點。」

悠舜清咳了一聲,「我記得澤蘭小姐是獨生女?」

「是的,家父一直都相當擔心他百年歸老後要將我如何托付。現在的世界裏,女性的生存,有點困難。」

「澤蘭小姐,你是有想做的事嗎?」

我抿抿唇,看見悠舜溫和的雙眸,想了一下還是續道:「有的。矣……只是一點想法。」我尷尬地笑了一下,「……我覺得,如果世界可以變到讓女性更好過一點,那就好了。有丈夫、有兒子的婦人,處境要好一點;二缺其一,情況就會變得糟糕;兩樣都沒有,婦人想安身立命也只能身如浮萍。唔……悠舜有聽說過扛孀嗎?」

「有的,茶州也有這些事。」

「就以扛孀為例,婦人就算不願再嫁,若是被逼過了新婚之夜,按例就會被判為婚事已成,就算報官也最多被罰彩禮沒入官府。但是,這明明就和□□之罪的行徑並無分別,只是因為對方做足了娶寡婦為妻的習俗,這強逼婦人之事就可一揭而過?記得此法定下之時有一個王寫下判語,道是既已事成,寡婦無節可守,就不必追回。這種看法,荒唐至極。」

「你是想廢去此例?」

「不僅僅是這樣的。」我搖搖頭,「我覺得這是社會的問題。就算廢去此例,被辱的婦人也會被人看輕,家中若無依靠,那就只有死路一條。大家的看法不改變,這些荒唐的事就不會變,法律僅僅是社會現況的反映。」

說著說著,悠舜就去拿了律例書和一些地方案例,與我長談──

「餵~!」將文書蓋了章回來的浪燕青蹲在大門處喊道,「午飯的時間都過了,你們不知道吃飯最大嗎?」

「先去吃飯?」我合上案宗,笑道。

悠舜點點頭。我們一道走出去的時候,他忽然問道:「澤蘭小姐,既是獨身一人更為難,為何你又說如此便好?」

「我不願將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他人身上。社會地位和經濟力量可以讓女性取得更多的獨立,所以,我想去試試看。」大放厥詞後,我有點不好意思,「我也不是想怎樣,其實我覺得相夫教子也很幸福,但反過來若是男子想休息,讓夫人外出工作的話,大概是會為人所笑?是不是工作也好,是男是女、想如何我都覺得沒問題,問題是這是自己的選擇,而非社會賦予的定性。矣……悠舜,你不覺得我說的話很奇怪?」

「不,」他一如既往地笑得相當溫和,「想這個世界變得讓人好過一點,何奇之有?」

我楞了一下,然後笑起來。

謝謝。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因為身在外地,上網不穩定,又遲了。我會盡量準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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