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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千絲萬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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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又進去了?」從大牢裏將管飛翔和鐘傑潼領出來後,我笑著問道。

「不又是些破事。」管飛翔擺擺手,「阿章,謝了。」

「舉手之勞,不必介懷。」這是今個月的第三次了,我已經對擁有這麽會惹禍的友人習慣了,「你們就不能用點……」我不想說他們笨,因為他們的腦袋確是不笨,但總將自己送進大牢又實在算不上聰明……我嘆一口氣,「就不能用點更好的方法來做事?」

「章章,」鐘傑潼正了衣冠,在大街上就向我一揖到地,「這次實在是謝謝你了,你的大恩,小生無以為報。」

要不以身相許?我哭笑不得,讓飛翔將鐘書生扶起。

「先去吃飯?」剛才一做完事我就趕過來接他們,尚未來得及吃午飯。

「我可不去東珠樓。」管飛翔搭著鐘傑潼的肩膊,「它的酒不夠好,飯菜也吃膩了。」

鐘傑潼正色地說:「飛翔兄如此說話,是為難章章了。她為我們設宴,我們怎好再多挑剔?吃食只是外物,友人宴請,飯菜是好是壞又有何幹?有心便足矣。」

管飛翔不受他這一套,直接就嗆道:「那你別吃了,心領就成。阿章,我們走,我帶你去找好酒!」

「矣!飛翔兄此話也說得不甚妥當。食色性也,人吃飯乃出於自然,小生乃一尋常人自是要吃五谷雜糧……」

還「五谷雜糧」,鐘傑潼你是想修仙?我捂著嘴笑個不停,「飛翔,我對酒沒太大的興趣,還是留你自個兒品嘗好了。」我們說著話前去了管飛翔推薦的一家酒館。

這家酒館位於一條窄巷裏,鋪子外僅僅立了一方寫著「巷子深」的布帛作招徠。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酒香不怕巷子深?我四下張望打量,一邊揚手讓跟著的家丁留在外面附近的餐館用飯。說是酒館,其實「巷子深」也就是個攤子。簡陋的檐蓬下放著三套木桌椅,一對老夫婦分工合作,給我們送上酒和簡單的吃食。飛翔跟他們有說有笑的,看來是熟客了。

鐘傑潼道:「這家的酒好,作價又不貴,說來慚愧,我們手上有些個餘錢時也會前來光顧。」

我猶豫了一下才問道:「恕我唐突,不知傑潼兄的家中是否拮據……」出於對友人的尊重,我並沒有派人去查過鐘傑潼的家世。

鐘傑潼卻是轉向管飛翔,「我就說章章不會作那宵小之事,飛翔兄,你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啊?我望向管飛翔,他直認不諱。

「是啊,我跟阿鐘說,以阿章的小心絕對會將我們都查了個底朝天,弄清楚所有事才會出手幫我們的。我要他別擔心太多,安下心讓你幫忙就是。」

「說得我像個小人一樣。」我笑著給他夾了條菜。

「甚麽啊?這是讚美,是讚美來著。」他一口就將菜丟進嘴裏。

「就是,」鐘傑潼給我們兩個都夾了塊肉,「章章是正人君子,不會行事鬼祟的。」

……除了沒去多查鐘傑潼和管飛翔的身世,其實我還真的將他們每次弄出來的事情都搞清楚了才動手幫的……我不是兩眼一抹黑就肯出手的人。說我是正人君子,讓我都有點不好意思起來。我暗自瞪了管飛翔一眼,他心知肚明,卻不說甚麽,只是大笑著仰頭又是一口酒。

我皺皺眉。他這酒的味兒濃到讓我覺得不適,恍惚單是聞著就要醉了。

「章章。」鐘傑潼示意我跟他換個位子,好讓我坐得離管飛翔遠一點。

「餵餵!你這是嫌棄我嗎?」管飛翔嚷嚷道。

我謝過鐘傑潼,微笑著應道:「我就是嫌棄你這酒氣啊,不行嗎?」

管飛翔自個兒在哼哼的,鐘傑潼則是說起了他的家境。

「在下家貧,只在鄉間有兩畝瘦田,勉強供應著在下和家母的開支。在下自十四歲過州試以來,已在會試中連敗三次。上京路費和讀書的使費都不便宜,若是來年春闈再不中,為家中計,也得棄了進仕之路,另謀生計了。」在這一點上,鐘傑潼沒倔著說一定要畢生考科舉,反而懂得為家人著想。

這時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要一個讀書人放棄科舉,比殺了他還要淒慘。我一時詞窮,不知道該說甚麽,暗罵自己問錯話。

鐘傑潼倒是一笑,不甚介懷的樣子,「有道是百行孝為先,小生也得為老母親多想一想的。考不上本就是在下才有不及,愧對祖宗,若是還不能讓母親過得好,那在下就得懸梁去也。」他站了起來,挽了一下袖子,「你們先用,我去去就來。」卻是去了幫正在搬東西的酒館老板。

管飛翔笑道:「如果當官吏的是他,阿章是不是會對這個國家多一點信心?」他丟了一顆花生米進嘴,「每次為了幫我們而給錢官府疏通時,你都不說,還笑,但我就知道阿章你不喜歡他們。沒一次的事你有想過要去向官衙求助翻案,總是想辦法私下了了。」

「我一個小老百姓是不是對國家有信心有甚麽關系?無論人怎麽想,時間到了,該發展的自會發展;時間未到,再掙紮也是徒勞。吃得飽、穿得暖,於願足矣。」我望著鐘傑潼擡東西的樣子比老公公還不如,反而是幫了個倒忙,笑了起來,「我看傑潼進不了官場其實是好事。」誰知道這樣的好人做了官以後會不會變樣?不知變通的話,說不定又會被吃了個骨頭渣子都不剩。

「嘩,我去考科舉當官吏你卻不反對,這原來是貶義嗎?」

我抿唇一笑,也說笑道:「是啊,你現在才反應過來?」

「你們在說甚麽貶不貶的?」鐘傑潼滿頭大汗地走回來坐下。

我給他遞了塊手帕,「沒甚麽,就是飛翔在說我的學識不好,我不滿意他在貶低我。」

管飛翔瞪大了眼睛,「惟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先賢是好樣的,他的話老子認了!」

我偏過頭,掩著嘴,笑到肩膊也震了起來。這是另類的「老子」向「孔子」求教?

「飛翔兄此話不當,章章……」鐘傑潼很認真地在反駁管飛翔的話,啰啰嗦嗦的拽著文說了一大堆。

約好下次廟會一起去玩,我們吃過飯就分別了。我帶著人去了黑州全商聯的總部所在。

今天他們有一個會議,要決定是不是限制對其他州份減低煤的輸出。因為時間踏入十一月,黑州的天氣已經是可以預期會比往日冷,黑州自身的用煤量勢會增加。雖然減低煤的輸出會影響其他州的運作,但黑州的利益也要兼顧。當然,也有人說不減低輸出量,采取提高煤價來作為補償。

像煤這些大額的生意,黑州全商聯會有統一的標準價,在保持壟斷的同時減少惡性競爭。於是在這種時節,黑州全商聯的幹事都需要開會,而我作為新近加入的人雖然沒太大的份量,也得出席。

「澤蘭小姐。」黑州全商聯的幹事之一、東珠樓的老板方百裏,在我剛一下轎就叫住了我。

「方老。」扶著燕甜的手跨過轎欄,我笑著打招呼。

「早兩天,我的外孫終於拜在林牧大人的門下了。」方百裏走過來跟我一起走進全商聯黑州分會。

「那真是恭喜了。」

「都是多得澤蘭小姐的推薦啊!林牧大人和李文顯大人是名士風範,自致仕後就不輕易見外客,老夫多次求見也不得要領。如果不是澤蘭小姐,我那外孫連山門都進不去。」

「方老說笑了,我說不上是正式的學生,哪有我說話的餘地?我這妄議一句,兩位大人中林牧大人更是尤其孤傲,少公子可以拜進其門下成為正式的學生,總得要他自己有真才實學的。」

「呵呵呵呵……澤蘭小姐太擡舉他了,那臭小子就是個調皮的,讓他的母親都操碎了心。」方百裏笑得滿臉紅光,「不過別說我誇自家人,這臭小子也真是挺聰明的。」

我微笑著說:「當然。少公子本就不錯,是方老的要求太高了。」

方百裏的笑容更盛。

進得會議室,方百裏向我告別,走去坐上前面的位子,跟其他人說話去了。我走到最後的位子,向坐在我旁邊位置的另一個幹事崔凈打了聲招呼才坐下去。

「澤蘭小姐,今天的議題,你怎麽看?」年屆花甲的崔凈笑著問道。

「我是新人,怎麽好胡亂說話?還是先聽聽各位前輩怎麽說。不知崔老板又怎麽看?」

「哈哈哈,我手中又沒多少煤炭的生意,哪輪得到我發表意見啊?澤蘭小姐青出於藍,該多多說上幾句才是。」

我輕搖著手,「不敢當,不敢當。」

我跟他耍著太極,將話題繞來繞去的,雙方都沒給出個實話。

「是了,不知道崔老板那批東珠出貨怎麽了?」

崔凈笑到瞇起雙眼,「哎呀,虧一點也沒法子了,誰叫我笨,被騙了呢?東珠出不了貨,放久了又會壞了顏色,哎呀,哈哈哈,要小賠一筆了。」

我點點頭,「是啊,珍珠的生意不易做,得有穩定的客源才敢進貨。早幾天我在東珠樓瞧見黃州的駱幹事來了,我聽見他也說珍珠的生意難。」

「呵呵呵,是嗎?」崔凈捧起茶杯,向我拱了拱,「來,來,澤蘭小姐。」

我也笑著捧茶回敬。

崔凈剛剛進軍東珠的批發生意,但進了貨時買主又跑了,好大的一筆珠子正壓著;黃州全商聯的駱幹事是做珠寶生意起家的,他正想換了給他供應東珠的商戶。這兩人剛好一拍即合,我便給了崔凈一點小暗示,向他賣個乖。這消息全是我的手下說的,事實上我早兩天根本就沒去過東珠樓,不過是占它的名字正好合我的暗示,隨口一說。

我們閑聊兩句,又各自向其他的幹事攀談起來。不管是為了甚麽事而來開會,大家一見面就有一堆的消息要消化和交換,如果有人消息不夠靈通或是得了好消息也不會運用,那就錯失一個個的商機。錯失多了,這會議室也不會再有你的位置,我每次來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大型商業拚的就是占先機,只靠一句「老字號」的早晚都會被汰舊換新。

真是幸好古代社會的資訊和財產流動緩慢,如果這節奏再快一點,我肯定會給大量或真或假的信息給折騰死……

等我們這些幹事都說得差不多了,全商聯的黑州分會會長田故丞背著手走進來。

「田會長。」我們各個或坐或立的人都向田故丞問好。

「大家好、大家好。」田故丞年約五十來歲,身形相當健壯,雙眼也很有神。

他來了,我們今天的主題才開始。會上你一言、我一語,主張減少出口和主張提高煤價的兩派吵得不可開交,我敬陪末座,一言不發。

「減少出口,這價錢也自會因為物以稀為貴而擡上來的,你們為什麽死咬著不放?」

「嘻!我倒是想問一句,提高煤價以後買的人不是也會自然少了嗎?不知道你又是為什麽不願松口?」

「今年天冷,你就算是提高煤價也不保證買的人會少了。如果最後導致黑州本土的供應不足,單是黑家的責難也是有我們受的。老兄,趁機賺錢,我看也得註意點限度。」

「同個道理嘛,天冷,減少出口我們不能好好的預期外界的價格會升到哪個地步,如果被別的州記恨了,或是開罪合夥人,我看這也是不好。來,澤蘭小姐,你說是也不是?」

看我是新人不敢反駁你話,想拉我湊人頭?我放下手中的茶碗,拿出手帕抹了一下唇角,微笑著說:「我看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澤蘭小姐,這做生意可不像女人買絲綢,還得可以東想西要啊。」

我依舊微笑,「你看,這黑州、外界、我們的賺頭都同時要兼顧,說來說去,不就是個平衡?在當中找個平衡就是。」

「你說得倒輕松。到底是個小姑娘,看東西啊,簡單了點。這除了民生,我們黑州產業的用煤量本就大,如果不小心點兒,會連其他產業都影響了。」

我本來不想說甚麽,但我忽然想起州牧府銅礦一事,立即決定要壓住黑州本土的煤量,便飛快地思考著,接口就道:「其實我想還是先不減低出口為好。黑州的情況,你猜外面會不知道嗎?我想開始的幾批一運出去就會馬上被哄擡。到時候價錢上了去,那也是外面自己弄成的,和我們黑州一點關系也沒有,合夥的也怪不到我們身上。等價錢上去後,後面批次的貸我們再按市價擡高出貨價,理所當然。」

「利用市場和消息來分批暗擡價格嗎?」會長田故丞托起了茶杯,用杯蓋撥了一下浮在水面上的茶葉,「說下去。」

我向田故丞點了一下頭致意,「說到用量問題,我們只要保證民間用煤的供貨,壓住不讓民用煤價升高,黑家、官府和民間都不會說甚麽的。」

「澤蘭小姐,亂給意見可不好。」一個旗下有很多耗煤產業的幹事開口反駁,「不減低出口、保證民用,你的意思就是要犧牲其他工業用煤了?少了工業,我倒要看看有多少人會丟了飯碗,最後我怕還是會影響黑州的民生吧。」

我望向他,「總量少了,那就請遵從價格規則來競爭。價高者得,出得起價錢的總會要到足夠的量,黑州本土如果出價夠高,自然可以將煤產留在境內。這樣的確是會增加其他產業的經營成本,」我的笑容愈發拉開,「但天冷本來就是煤商賺錢的時節,我們也不能為了讓其他人賺錢就礙了煤商賺錢的路啊?」

有涉及產煤業的幹事不用我說也自動加入助陣之列。

有人再反駁,「澤蘭小姐,你這是要眼見其他產業的員工失業也不管了?」

我稍稍揚起了眉頭,「自身經營不善就要賴到煤商的身上?」我不能讓他將罪名栽在我身上,「這次說到底是天氣的問題,但也總不能將責任也賴到天上去?這個行業不需要這麽多的人手,人手自會流向其他行業,這是經濟常態。我們是要顧及手下的飯碗沒錯,但我想這應該不包他們一輩子都衣食無憂?」我笑了起來,「我們也不敢說自己一定會一輩子都生意景氣啊。做生意不是開善堂,真要可憐他們的,要不給錢安頓一下他們?可說來說去,起因還是有人為了節省自己的成本而辭掉工人,他們可不能將責任推到全商聯的頭上。」

最後,事情終於定了下來,可以預見未來黑州的工業用煤價會上升,而燒耗煤的產業也會因而需要投入更多的資金。這些產業,當然也包括需要冶煉的銅礦業。州牧府為了他們私開的銅礦而急需錢,想逼我嫁給蕭知府家好拿走章家的錢,如今我再擡起了煤價,想必州牧府更是會急到上火,即使上次知府公子蕭矜鬧出了事,情急下別無他法的他們在近日來一定會再接觸我。

那就是時候讓我如約,好好的再探一下州牧私礦的位置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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