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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起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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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我出門去章家在西市的店鋪,想要見一見下層的掌櫃。在遠游城的每天我都磨在這事上,和各級掌櫃來來回回地扯著權力的細線。我不打算一下子就全盤接過生意,畢竟父親年紀雖大,但身體康健,我可以慢慢來的。

誰人要換走,誰人要籠絡,我得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餵餵!小子,你這樣不合規矩的吧?嗯?給我搞清楚自己幾斤幾兩才講這種缺腦子的話!」

「飛翔兄說得沒錯!兄臺,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做生意豈可騙人?」

我掀起轎簾,不意外地看見管飛翔和鐘傑潼。一個豪俠、一個書生,他們兩個怎麽湊到一起去的?還又一起惹事。

「停轎。」我走了下去,看看這兩人是在幹甚麽。

我聽了一陣,得知他們是在揭發賣假貨的商人。

……他們是當真閑得慌?

我再細看一下,發現原來是假藥。假藥稍一不慎會鬧出人命,難怪連管飛翔都會多事起來。至於鐘書生,我看他是無論得知甚麽不平事都要插上一腳的。也不知道他這種性子在市井裏是怎麽活下來的,哈哈~

我看他們快要鬧到又打起來,便走了出去。

「這是又要鬧到上公堂嗎?」我笑著說。

「喲,阿章!」管飛翔揚了揚手,斜斜地站著。

「澤蘭小姐。」鐘傑潼向我作了一個長揖。

賣假藥的店主臉色不善地道:「姑娘家家的,別瞎摻和!」

「老板,這位大哥都已經將證據都放出來了,你還想強詞奪理嗎?」我慢條斯理地這樣說著,其實並不指望他會就此乖乖就範。

對方馬上就大聲反駁,待得說無可說就抄起了大刀要砍過來,管飛翔和鐘傑潼一先一後地擋了在我的身前。

我勾起嘴角──等的就是現在。

「小小、阿文。」我叫了一聲,我家的兩位大力士家丁就即刻出現。是店主先亮家夥的,我可不是先動手的惡人~

他們高大的外形嚇到那店主都明顯地咽了一下口水。店主定了定神後,舉起大刀、呼朋喚黨的又要沖過來。我拍了兩下手,小小和阿文就各自抄出兩個流星錘和兩枝狼牙棒,目露放射性的兇光。店主和他的同夥們嚇到又是一窒。他們稍一定神便再次作勢要沖過來,我笑著又拍了兩下手,便沖出了十幾個章家的家丁。圍觀的遠游城民眾也獰笑著抄家夥,對店主虎視眈眈。

氣勢這種東西再而衰、三而歇,假藥店店主一夥已經是不足為懼,加上我人多欺人少,完勝。

哦呵呵呵呵。

「你……你等著!我在官府裏可是有人的!」店主放下狠話就逃掉了,街上的人都擊掌相慶。

「章家小姐好樣的!」還有人這樣叫道。

……我的閨譽算是徹底給毀了。

我攏了一下廣袖,望向店主逃逸的方向。依他的話,難道這又跟州牧府裏的胥吏有關系?這座府第的破事還真不少,難怪葵皇毅拿它來開刀。我轉過頭,看見管飛翔也對著店主走的方向若有所思。

「澤蘭小姐高義!」鐘書生又對我作揖,「只是,這人多欺人少……」他面帶難色,「當然、當然,小生也不是責怪小姐,畢竟小姐是弱女子,多帶點人是應該的,應該的!」他的話像是在說給我聽,但表情卻似是在說服他自己我帶人群毆是正當的。

「弱女子?」管飛翔瞪大了眼睛,「她比我還會耍流氓呢!我也祟尚一對一的!」

我搖頭失笑。怎麽?幫了他們還得被奚落?

我信奉群毆才是王道,別人愛說就說去。我笑著做了個請的手勢,「相請不如偶遇,不介意的中午就一起去東珠樓用午飯?」

「這……」鐘傑潼稍一猶疑就道,「小生囊中羞澀,若去東珠樓……」

「既是我相邀的,自然是由我來設宴待客。」

「可怎麽能讓小姐……」

「就用這枝簪好好的吃一頓,如何?」我將頭上的一枝玉簪拔下,「我不是有錢嗎?有錢卻不能邀得友人共宴,才是人生憾事。」

「哈哈哈哈!」管飛翔笑著拍了一下鐘傑潼的肩,將他拍到差點跌在地上,「阿章爽快,你就別婆媽了。我正在離家出走,沒錢在身,這趟也得勞煩阿章了。」

「沒問題,不過是不是可以請飛翔幫我一個小忙?」我們向著東珠樓的方向走去,我也打了個手勢讓侍女燕甜帶章家的家丁一起走,大夥都去吃頓好的。

慰勞慰勞,哈哈哈哈。

「甚麽事?」

我指向鐘書生,「你幫個忙,讓他別再喊我小姐了。」

「但,」鐘傑潼被管飛翔攬著肩頭,一手扶著歪了的書生帽,「但如果跟飛翔兄一樣喊小姐阿章的話,也未免太失禮了……」

管飛翔拍了拍額頭,「你這樣說話才是對我太失禮了呢!」

「好了,」我又笑了聲,「直接叫我澤蘭便可以。」

「可這是小姐的閨名……」

還有人會為我的閨譽著想,我真是太感動了,「那就還是叫阿章?」

我們說笑著進了東珠樓,在二樓的隔間坐下。我問起他們兩人怎麽又遇上了,得知管飛翔這兩天都借住在鐘書生的家裏,還讓鐘書生教他功課──鐘傑潼十四歲就過了州試,也算是個才子。不過,鐘傑潼讀書是為了考科舉,那管飛翔呢?單是有興趣讀書,也不必做應試的功課啊?

等等,他別告訴我,他身為極道世家的獨子竟是想去當官。

「阿章,」管飛翔坐在椅上,一腳也踏了上來,另一手則在晃著酒瓶,「你是在嘲笑我吧?」他仰頭喝了一口酒。

我搖搖頭,「說不上嘲笑,我只是驚訝而已。」鐘書生不懂,但我和管飛翔都知道拋開家庭背景而另覓一條相反的路會是多麽的困難。況且,「飛翔,你有心做事也不必為官。官員的姿態,你還看不夠?」

「阿章,你對官吏的態度太偏激了。嘛,雖然官吏中的混球也真的不在少數啦。」

「只是看多了。」我起身為鐘書生和自己倒了一杯酒,「你知道的,我家和官員經常打交道。」就連教導過我的退休官員林牧和李文顯,他們也有很多明知道不對但也不得不為之事。是為勢所逼,也是官場本就不幹不凈。

「可是,」管飛翔拿酒瓶的手伸出一指手指,「有些事只有成為官員才能做到。不是官員就做不到的啦。」

這句話,我好像在哪裏聽到過?未及細想,我便舉起小小的玉綠色酒杯,「那我就敬你一杯,祝你事成。」

「謝啦!」管飛翔的酒瓶跟我的杯子碰了碰,「阿章也是女中豪傑。」

女中豪傑?那太擡舉我了。我笑道:「不,我理好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就心滿意足。我不用考科舉,可不像你們要讀書上進。」

「章、章……」鐘傑潼口吃了幾句,還是叫不出對我的稱呼。

「噗!」管飛翔一口酒噴了出來,「哈哈哈,你幹脆叫章章好了。」

「你!」鐘傑潼被氣到滿臉通紅,「我只是想說,章、章……」他咳了一聲,「不用如此的。民間多有女子無才便是德之說,但不讀書又如何通曉聖賢之理?章、章……咳!你聰穎高義,出口成章,這正是多讀書的功勞……你不必過分拘於女兒身。」

……我最多只是認得清性別在這個社會中的不同處境,要說我會因為性別而自卑,這真的是天大的玩笑。我笑著說:「傑潼兄早幾天不是還說惟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我有心開他的玩笑,便用他的話來堵他。

他羞赧地道:「那是小生一時失言,還望……你別計較。此說本意並無侮辱女性之意,僅為聖人感嘆女性和平民皆是遠近不得,關系微妙難捉。『小人』一詞古意為相對於貴族的『平民』,並非今日之義。有些人過分詮釋此句了,在下實在不敢茍同。可惜今時非上古之風,經書義理無得相辯,在下每每有不同之見,皆是與同窗不歡而散。」

我略帶驚奇地望著鐘傑潼。我本以為他是個書呆子,沒想還有幾分挑戰定例的勇氣,敢在這個時代辯駁經義。

再看管飛翔,他也對侃侃而談的鐘傑潼滿目的欣賞。

「這詞例可參見……」鐘傑潼還在滔滔不絕地說著用詞訓詁的方法。

我聽到失笑。鐘傑潼不是立心想爭取甚麽新見解,他單純是以事論事,憑他本人的學養而不認同一些見解罷,對「正解」執著到不惜與人相辯。

還是一個書呆子。

我和管飛翔對酌一杯,吃著精美的菜肴,伴著正在發表高見的鐘書生。正吃得高興,又有敗興的人來了。我看著不請自來的知府公子蕭矜,感嘆自己是個天生的勞累命格,想偷得一刻安寧也難。

「又見面了,澤蘭。」蕭矜的臉上帶著輕浮的笑容,「我們可是真有緣啊。」

我笑了笑,站起來行了一禮便偏著頭退開,不願與他說話,也不想跟他當場爭執。將我逼到拔金釵子,他還想我給他好臉色看?呵,他尚未有此等威勢。

他進一步走近,我就退開一步。

「餵餵餵,」管飛翔站了起來,「說話就好好說話,走這麽近,耍甚麽流氓?」他移了一步,隔在我和蕭矜之間。

「哼!」蕭矜呸了一聲,「你這個不守婦道的賤人,本公子好言好語,你不聽,看你嫁了過來以後我怎麽收拾你!」

「章章和此人……」也站了起來的鐘書生問了一句,「有婚約?」

我向他搖搖頭。

「那就是在胡說八道毀人清譽了!」鐘書生怒發沖冠,「你姓甚名誰?何家門庭教出你此等不知廉恥之徒!」

我眨眨眼睛,示意管飛翔去攔住鐘傑潼。書呆子,有人會不清楚狀況就亂出頭的?沒看管飛翔也只是護住我,沒多說其他嗎?管飛翔也沒插手,鐘傑潼就更是得罪不起知府公子蕭矜,我不能連累他。管飛翔會意,上去胡搞蠻纏在蕭矜和鐘傑潼之間,既不讓他們起沖突,同時也絆住蕭矜的腳步。我趁機走到窗邊,摔了一個杯子。在樓下吃飯的家丁王大力機靈地走出來探看,我便向他打了個手勢,讓他叫人上來。不一會兒,章家的仆從都一擁而上,堵在了二樓。

「小姐,」燕甜木著臉走過來,「聽說這裏有不要臉的歹人?」

「賤婢!」蕭矜氣到破口大罵,「章澤蘭你這個小賤人,你敢動我?」

「蕭公子的話,我怎麽就聽不明白?我們不是只是單單在酒樓中偶遇嗎?」我攏著袖,微笑著說,「蕭公子,今晚胡大人設宴,你不需要回去多多準備?不如就請先回,我也要回府一趟收拾裝容。」

門外堆到密密麻麻的章家家丁讓開了一條路,個個都瞪著眼睛惡狠狠地逼著蕭矜走。

「哼,今天晚上,」蕭矜陰沈沈地望著我,「章家澤蘭,我們等著瞧。」他甩袖離去。

「小姐。」燕甜叫了我一聲。

我拍拍她的手背,「沒事。」

「章章!」鐘書生擔心地叫道。

我擺手一笑,「沒事的,勞煩兩位了。」

「你今晚還要去那個甚麽宴?」管飛翔環抱著手臂。

「是的。」我笑了笑。

「甚麽宴會如此重要?」鐘書生不憤地說,「簡直是欺人太甚!能請這種人赴宴的,我看也是一丘之貉!」

「傑潼兄,」我苦笑著勸他,「禍從口出,慎言。」雖然他也沒說錯,設宴的州官胡冬年和蕭矜確是一路的,但會被邀為座上客的我也不是好人就是了。我笑著往杯中倒滿酒,舉杯向他們拱了拱手,「難得有緣再次相遇,莫要為了此事掃興。我先飲為敬。」

「好!」管飛翔拍了一下掌,就要來又給我滿上一杯。

鐘書生連忙攔著,「飛翔兄!飛翔兄!章章是女子,可不是你啊!哪能這麽個喝法?」

「哦?」管飛翔用手臂一把勒住鐘傑潼的脖子,害他又手忙腳亂地扶住歪掉的帽子,「阿鐘,你是在看不起阿章是個女的嗎?」

「不…不!在下並非此意……」鐘傑潼慌張地辯解起來。

我笑著揮手讓站在門邊的燕甜他們退下,再倚到窗邊,叫了聲,「章家澤蘭初來報到,今天就且在東珠樓設下流水席,請各位鄉親賞個光。」

遠游城的民眾爆出了一陣叫好聲。

我的笑容更盛。既是被人看中我家的財勢,那我也不妨再囂張點,來個反客為主。千金難買我高興不是?哈哈~

宴末,我出了廂房打算去洗手間,途中倒是遇上了東珠樓的老板、黑州全商聯幹事之一的一位老年人,方百裏。

「方老。」我笑著向他福了福身。

「章小姐真是青出於藍,豪爽,頗有乃父章三爺之風啊。」我父親在家中行三,在外行商時人稱一聲章三爺。

「不敢當,只是年少輕狂。」

「哈哈哈哈,豈會?」方百裏順了順胡子,「章小姐師從朝廷大員,又怎會是平庸之人。」

「方老說笑了,我只是有幸得林大人和李大人指導棋藝,未敢稱為學生。」

方百裏猶如未聞,只顧自地說:「如果我家那不成器的外孫也有如此運道,我也可以放心啊。」

我聽出他的弦外之音,想了一下便說:「未知少公子在嗎?既是方老的外孫,自然也是人傑,我也想見一見。」

「一個小孩子說甚麽人傑?章小姐可別讚這臭小子。」方百裏引著我去另一間廂房,裏面正坐著一個稚齡小孩。

我考較了他的功課,見他年紀雖小,但卻古靈精怪,心中一笑,便當場修書一封,讓方百裏帶他去見林牧和李文顯。送個聰明的小朋友給那兩位老大人玩也無可不可,反正如果真的不合意,他們自會將人收拾到自己哭著跑掉,我也樂得給方百裏一個人情。方百裏卻是喜到對我連連拜謝,可見他是真疼這個外孫。

見時間差不多,我便向各方都告了辭,先行回府好好準備一下晚上要赴的宴會。州主簿胡冬年設宴,蕭知府家作陪,真是一聽就知道宴無好宴。

坐在轎中,我嘆一口氣。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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