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曜日放課後。

海南大學籃球社維持著刻苦訓練的日常。六點半，籃球場上方的燈光亮得晃眼，隊員們接二連三地上前做著投籃練習。

因為已經事先知道小松到家的確切時間，拿捏好了送上戒指的時刻，練習中的三井壽相當從容不迫。之所以要在她一回到家就奉上戒指求婚，主要還是老媽又一通的耳提面命，說是周六土曜日晚上要他帶小未嘉去南山區的別墅。

三井的父親百忙之中難得抽空到場，又約了松下雄一郎，算是兩家在一起正式商討訂婚事宜。因為有了上一次晚宴後的不愉快，三井夫人一再囑咐兒子要讓松下事先做好充分的心理準備，要“用滿滿的愛感動她融化她”，讓她消除心裏的抵觸情緒。

“滿滿的愛感動融化什麽的……”三井覺得還不如用“撲倒吃掉”的實際行動表示。彼時他懷疑地看著自己的老媽，深深地腹誹她口中委婉的說辭。

十點半，訓練結束。三井整理好，拎起運動包往外走去。身後隊友們竊竊議論著明天的練習。

“信長那家夥的野外活動也該結束了，明天也會來吧。”

“不知道這次體驗如何呢。”

“等他回來問問好了。”

三井關心的只是一起參加了活動的、與清田同學科的松下。上一通電話裏她說今日傍晚結束活動，要跟紅子在市內吃個飯，到家大概十一點半。

出了校門後，三井擡腕看了看表，舉步往電車站的方向走去。

洗澡，吹頭發，換衣服，對鏡確定儀容整潔。又難得擡手收拾了一下客廳——雖然本來也沒有多亂。

“要……開燈還是……點蠟燭？”三井歪了歪腦袋，看著桌上從精品店買回來的玫瑰蠟燭。

好……好別扭啊！這樣刻意營造浪漫，實在很為難他。而且，小松看到會不會笑他啊！看了一眼時間，他手忙腳亂地把蠟燭又塞回了自己房間書桌的角落裏。

三井打開衣櫃，俯下身拉開第二層抽屜，“寶物”箱露出檸黃色的一角，再慢慢地，現出全貌。珍藏了數年的東西，上頭纖塵不染，是他時常打開翻閱的關系。箱子裏依然維持著左右兩邊的格局。三井伏在床上，掂著手裏的戒指盒，在把它塞在哪一邊這個問題上犯了難。

放在那些剪報信箋的下面？好像突起得有點明顯，那就無法驚喜了。

放在晴天娃娃的裙擺裏頭？好像不太容易被發現，那就功虧一簣了。

“不容易被發現……”三井壽突然發現自己完完全全沒有思考過松下未嘉看到這個寶物箱子本身的反應！他是如何篤定松下一定會驚喜地接過箱子，然後一一檢閱裏頭的物件啊！

他懊惱地坐在床邊，再次思索起措辭來。

“這個，你看一下，裏頭有沒有少什麽東西。”

——太生硬太刻意了！

“小松，這個是毛利阿姨交給我的。我覺得，現在還是給你保管比較好。”

——怎麽那麽底氣不足！

三井仰倒在床上，緩緩地閉上眼，整理了一下亂糟糟的腦子，發現心裏激蕩的、腦中縈回的，只有真真切切的一句話——

“小松，現在的你，還願意讓我保管你的真心嗎？”

——真是……肉麻啊！

他輕輕地笑起來，卻又覺得這樣的話脫口而出再理所當然不過。翻了個身，他的視線對著箱子，耳邊聽到客廳裏的動靜。

“！”三井迅速地爬起身，“咣”地一下帶翻了箱子，裏頭的東西稀裏嘩啦地傾灑出來。

“……”太！糟！糕！了！

三井在出門迎接和留地整理間進退兩難。外頭已經傳來松下的聲音：“小壽？我回來了。”

松下未嘉在客廳裏巡視了一圈，來到三井臥室門旁，看到他伸著一雙大長腿，雙手撐地，一臉幹笑著看她。

“……你在幹嘛啊？”

三井用身體擋住後頭地板上的一地淩亂，猶豫了一下：“在……做仰臥起坐啊。”

松下狐疑地看看他：“那不是女生常做的運動嗎？為什麽不做伏地挺身？”

“……”

“原來小壽有這樣的癖好。”松下沒再理會他，丟下一句，“我先去洗個澡。”她背轉過身走了兩步，又回過頭。

三井趕忙再次把東西攏到身後。

松下遲疑著說道：“小壽，待會兒，我有話和你說。”

“唔。”三井應著，心思並不在松下黯淡的臉色上。等她走進浴室後，便迅速整理起箱子裏掉落出來的各種物件，一一排列好。他也在瞬間決定不再考慮放置戒指盒的位置了，幹脆，就擺在最上頭，她一打開箱蓋便可以看到的地方。——這樣，她就來不及計較裏頭的東西現在被他弄得亂七八糟了！

***

松下未嘉把頭發吹到半幹，凝神註視著浴室鏡子裏自己的臉，盡量讓它看起來再平靜不過。縱是如此，她依然從自己的眼中看到了一絲無力和悲哀。紅子的話再次回響在耳畔——

“小未，你要考慮清楚，這是關乎你自己幸福的事。”

關乎自己的幸福……第一次敞開心扉，將一切告訴好友知道。對方並沒有勸阻她的決定亦或強加自己的建議給她，只是由衷地為她而擔憂。

“我只能說，如果是我的話，我只會選擇自己喜歡的人。不會顧及其他的任何事情。”

不顧及其他的任何事情——如果自己失聰目盲該有多好！

松下咬了咬嘴唇，原本只是灰黯的眼眸漸漸升起兩團火焰。

……

換上睡袍，松下走出門去，三井已經在客廳裏等了好一會兒。見她出來，開口道：“那個，小松，待會兒來我房間，我有樣東西……”

“小壽，”松下突然高聲打斷了他，把他嚇了一跳。然而她的目光並沒有看他，只是游移不定地看著客廳裏的某一角。

“清田君，向我表白了。”

“……”三井腦子裏空白了好幾秒種才反應過來——居然在這個時候還有人惦記小松！訂婚果然刻不容緩！

“哈啊？”三井不爽透了，“我明天就對他說你是我的未……”

“我準備考慮和他交往。”松下再次出聲打斷了他的話。

客廳裏突然寂靜了下來。松下的臉陷在逆向燈光的暗影裏，目光閃躲，逃避著三井的註視。

許久，三井問道：“你……是認真的？”

“嗯。”松下終於擡眼看向他眼中，面上表情異常認真，“小壽不覺得，清田同學是個不錯的交往對象嗎？”

三井神色覆雜地打量著她：“我……該說聲恭喜你？”

“唔。”松下別過臉，“隨便啦。我去睡啦，晚安。”她轉身往臥室方向走去。

“你腦子裏進了湘南海水嗎！？”三井的一聲怒吼止住了她的腳步。

三井從來沒有覺得這麽窩火過。松下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一下子斬斷了他對未來所有的美好期許。

“你到底要任性到什麽時候啊！”三井連珠炮般吼著，“自說自話不請自來，又親又抱一轉頭卻說要和別的男孩子交往，不覺得自己太奇怪了嗎！”

“老媽那時候說結婚的事也是，就算你有什麽解不開的心結，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是不是被討厭了？是不是有喜歡的男孩子了？是不是老媽太心急嚇到你了……我，我是真的想和你結婚啊！”

“還是說，我的感受，我的心意，對你來說，根本就不重要？”

松下默默地聽他發洩完畢，轉過身來：“可是，你從來都沒有說過喜歡我、讓我和你交往這樣的話，我要怎麽知道你的心意呢？”

“‘喜歡你’這樣的話，‘和我交往’這樣的話，如果你真的想聽，讓我說多少遍都可以啊！”

三井此時的臉上是松下從未見過的表情：焦躁與憤怒交織，然而眼中又有著她不容忽視的誠懇與堅定。

松下強忍著心頭的酸楚，繼續說道：“可是，你要怎麽證明呢？抱我？親我？我怎麽知道那就是你的心意？而不是又一次惡意的玩笑！”

周遭再次安靜了下來。三井怔怔地看著她，時至今日他才知道，那一次的“強吻測驗”給她帶來的傷害居然如此之大。

而她仍然不管不顧地吐納著傷他也傷自己的話語：“如果你真的喜歡我的話，又怎麽會若無其事地和別的女孩子交往睡覺！”

三井的臉色越來越陰沈。

“雖然，雖然覺得交女朋友和她睡覺什麽的對你來說也許是很正常的事。可是，因為是小壽，我還是希望你能否認啊。”

三井突然覺得身體裏積攢著的憤怒正被她一點點地抽空，出口的語氣變作垂死掙紮的無力：“你……也和夏木交往過吧？”

“那不一樣。那個時候是想著討厭你了，想要忘記你，才會接受別的男孩子。但是……”松下覺得自己已經快要撐到極限了。“沒能做到。連抱一抱都不行……”

“那你現在是為什麽又想要離開我啊！”

松下怔怔地望向他：“我……不想和你結婚。”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決絕地宣告著毫無挽回的餘地。

在她擡腳埋進臥室前，三井一把拽住她的胳膊，似要為這段原本唾手可得的幸福做最後的努力：“如果我說不希望你和清田交往，你會拒絕他嗎？”

松下倒回眼裏的淚水，轉過身，在客廳的吊燈之下看到他眼中有自己清晰的倒影。

——“有一天，他一定會清清楚楚地看到你。眼裏，心裏，只有你。”

三井夫人的話語此刻鋪天蓋地而來。然而，這樣的幸福，她沒有辦法擁有了。

“小松。”三井把語氣軟了又軟，“我不想再和你分開。”他試探地握住她的手，想要攥牢在自己手中。

“我……不想和你結婚。至於和誰交往，我自己會好好考慮。”生硬冷淡到極點的口吻。

松下掙開他的手，“嘩啦”推上房門，把三井頹喪失落到極點的臉擋在了門外。

扣上門鎖之後，她終於忍不住，蹲身在黑暗裏縱情痛哭。

——我不想和你結婚，不是不喜歡你，不是要和別的男孩子交往。

——對不起，這一生大概都無法和你在一起了。

那一晚，坐著JR線趕赴東京夏木的生日聚會，雖然只是短短二三十分鐘的路程，松下少女依然無意地聽到了不遠處座位間自己再熟悉不過的聲音——來自她曾經奉若神祗的父親。

“三井夫人好像很喜歡她。至於阿壽，我暫時還不知道。”

“與三井財團聯姻到底有什麽好處啊爸爸？”少女的嗓音歡快清冽。

“你懂什麽……”

“那個三井壽，顯然對我毫無興趣啊爸爸，正眼都沒有看我一眼。”

“讓那孩子嫁到三井家，也是一樣的吧。”婦人語調沈和，仿佛說的並不是愛人的私生女，而是毫不相幹的阿貓阿狗。

他們一家，早就知道她這個不該存在的存在。並且利用著她，想要達到某個不可告人的目的。

那麽多個徘徊在東京松下宅前的夜晚，強忍著破門而入告訴他們真相的沖動啊。所有少女純真的良善和隱忍此刻都成了愚蠢至極的笑話。

她跳下JR線，越過夏木的肩頭，看到那家人漸行漸遠的背影，纖細的手緊攥成拳，無法抑制內心翻湧的恨意。

作者有話要說： 我猜會有妹子被我虐跑的_(:з」∠)_ 雖然如此我還是想說，再堅持一下下，很快就會甜回來的！QWQ小天使們表拋棄我TAT

關於本章還想說幾句：

①拉清單了。關於淺倉遙，咪醬你NO ZUO NO DIE，酒不是隨便喝的，馬子不是隨便叫的。

②松下不會和清田交往的。當然，什麽隊友因為女孩子反目之類的戲碼也不會有。告訴他清田告白的事參考第一部分第七章。“如果我和他交往了，會告訴你知道的。”

③“成人世界的冰山一角”。雄一郎一家是不是非常得面目可憎？然而此時的未嘉，能做的，只有“絕不讓他們如願”。成人世界裏的糾紛，交給他們自己解決。如果未嘉此時抱著其他目的答應了三井的求婚，他們的感情將不再純粹。

最後的結局會有點意想不到。但很圓滿。

④咪醬會把未嘉追回來，讓她敞開心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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