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壽，你是不是覺得，無論你對我做什麽，我都不會生氣？你是不是覺得，無論你變成什麽樣，我都不會失望？你是不是覺得，無論我多麽失望，我都不會離開你？”

“小壽，還是說，我怎麽想怎麽認為，對你來說，一點也不重要？”

……

好幾年過去，三井壽才在那臺已經閑置許久的Handycan中，看到當年那一夜，抱膝蜷坐在黑暗中的少女，是怎樣對著鏡頭，一字一句傾吐著內心的惶惑與無助。他眼中的她縮成小小的一團，不停地說著說著，原本清亮澄澈的雙眸在夜色中一片黯淡，連點亮它們的淚光都無。他的心被狠狠地刺痛了。

然而，此時的三井壽，並不懂得年少的耐性經不起他那樣無休止的揮霍，不明白只是一個玩笑一般的吻而已，她為什麽要賭氣離開，還把他刺傷。他顧念著下巴上被她的劍弦刺破的傷口，思索著如何對爸媽以及同伴們瞞天過海，猜測著小松什麽時候回來。

第一天，毛利太太外出前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是他從來沒有從這位忠心耿耿的三井家女傭眼中看到的神色，充滿了失望，擔憂，以及……悲憫。她對他說：“阿壽，我去找未嘉小姐。在夫人回來前，要給她個交待。”

這個時候的三井，還自以為是地覺得，小松很快就會回來。

第二天，帶著下巴上被包紮好的傷痕，三井又去找堀田他們打小鋼珠，在夜店裏泡到很晚，回家以後沒有看到客廳裏如常亮起的壁燈光。他拖著步子走到樓梯旁，推開虛掩的門，看到空蕩蕩的床上，只有那只一直陪伴她的小熊在微笑。

第三天，三井沒有出門，躺在床上靜靜地望著天花板，左轉是敞開的房門，右轉是窗外的山毛櫸樹，耳朵一直支楞著，聽著樓下的動靜。然而，當夜色擠走夕暉，整個房間被黑暗籠罩，連毛利太太都沒有回來。

第四天一大早，三井來到走廊上，撥通了堀田家的號碼。

聽說老大要找一個女人，團體裏的村上西永和關都紛紛趕來了，圍在他身邊興致勃勃地聒噪著。

“是什麽樣的女人啊？漂亮嗎？”

“有沒有‘小菊家’的阿菊嫵媚啊？”

“原來阿三心裏早就有妹子了啊！”

一片吵嚷聲中，三井頭痛欲裂，暴躁地吼了一聲：“都給我滾！”他望向堀田，說道：“阿德，你跟我去。”

“喔，好。”

西永等人被撂在了原地。

第一個去的地方是武石國中。下了電車走到校門口，三井的步子明顯放慢了，他擺弄了一下自己兩頰邊的頭發，確定它們把自己的臉遮擋得足夠好，又默默地讓眼神看起來更加兇狠淩厲，然後，大搖大擺地走進了校門。

還沒有到上課時間，三年級的校舍走廊上，三井雙手插兜，倚在樓梯口的墻壁，靜靜地看著堀田逢人便抓住問“見沒見到松下未嘉”，而隨著搖頭的人越來越多，他的心裏越來越煩躁。偶爾有幾個路過的，好奇地打量著他，仿佛恍然認出的眼神在接觸到他那雙陰鷙的眸子後立刻怯怯地閃避了。

“呿！一個都沒見到嗎！”三井狠狠地啐了一口，剛要擡腳往松下的教室方向走，身後就傳來一聲驚喜的呼喚：“三井學長？”

宇津井雪蹦跳著跑上前來，擡頭無限歡喜地望著他：“學長是來找我的嗎？”

“……”三井楞了一下，一把拉住她的手臂，迅速把她拖下了樓。

網球場邊的松樹下，宇津井還沒來得及跟她仰慕的學長敘舊，就被對方一疊連聲地追問著松下未嘉的去向。

“你是她同班同學沒錯吧？她去哪裏了？有沒有人知道？”

宇津井手指繞著制服裙的下擺，還不以為意，嘟著嘴說道：“學長為什麽問我松下同學去哪裏，她不是住在你們家嗎？還有，學長和寺島學姐分手了嗎？學長……”

“我問你小松去了哪裏！”三井握著她手臂的手加大了力道，宇津井疼得一抽氣，眉毛都皺了起來。

“我也不知道啊學長。”

“你和她同班，你怎麽可能不知道！”三井瞪視著她，眼中快要噴出火來。指下被捏痛的手臂明顯地掙紮著。宇津井痛得眼淚都要出來了，哀哀地求道：“學長，我是真的不知道。我今天……我今天才來上課。”

三井手上的力度越來越狠，一想到她們那時欺淩小松，此時他恨不得把手裏握著的骨頭都捏碎。宇津井終於忍不住嚎叫了一聲，眼淚汪汪地哭訴道：“放開我啦學長，好痛！”

上課鈴聲驟然響起，堀田上前拍了拍三井的肩：“算了阿三，她可能真的不知道。”

轉身之前，三井狠狠地瞪了那個鬼哭狼嚎的女生一眼，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一無所獲的三井決定下一站去烏海劍道場。快要跨出校門的時候，他的視線無意間掠過教學樓前的公告欄——

他看到了那張熟悉的合影。那年國中聯賽奪冠後的集體照，依然作為武石之光被留存在武石國中的校史上。

然而，他僅僅將視線停留了一瞬，很快便別過臉，垂下頭，雙手插兜大步地走出了校門。

“自從未嘉腳傷錯過了初段資格賽後，已經很久沒來劍道場練習了啊。我也正想找她，鼓勵她一下呢，畢竟只是錯過一次機會而已。她要振作起來啊。”

出了劍道場，烏海教習的話語回蕩在三井的耳邊。

小松，果然還是很在意那一次錯過的比賽的。

三井仰臉望向陰沈沈的天空。她還會去哪裏呢？

此時的三井才發現，小松居然連一個親密的、可以知曉她動向的朋友都沒有。她的生活裏，除了他，還是他。

“哐，哐哐。”

踏在馬路上的腳步聲突然響徹心房。因為那裏，空了。

……

晚上，去電問了松下的小學同學北川春，對方依然一無所知。毫無頭緒的三井猶豫著要不要問問松下雄一郎。如今三井已經十六歲了，在這個不懂裝懂的年紀，回想起當年聽到的父母對話，他心裏對雄一郎的所作所為非常鄙視，因此，很少與他打交道。他沒有他的聯系方式，只知道他長年在海外幫三井集團拓展業務，今天在北美，沒準明天就飛去了南亞。

“北美……”三井心念一動，從床上跳下來，跑到了走廊上。他在腦子裏斟酌了一下，猶豫著撥通了通訊簿上最後一排的電話號碼。

等待撥通的嘟嘟聲如此悠長，拖得他快要失去耐心。在準備掛掉的瞬間，那頭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餵你好，這裏是八千草。”

“優太，我是三井。”

“……”那頭顯然楞了很久，然後，輕快地說道，“小三？好久不見。”

沒有過多地詢問對方在美國的近況，三井直入主題：“優太，小松她有沒有聯系你？”

“未嘉？她怎麽了？”

“她不見了。”三井言簡意賅，“我在找她。”

“……為什麽會不見了？什麽叫不見了？”聽筒裏的語氣明顯急躁起來。

“我不想和你解釋太多。她有沒有和你聯系？這段時間？”

那頭沈默了一會兒，答非所問道：“小三，聽說你現在，放棄了籃球是嗎？”

“……”三井隱忍著吸氣，胸脯慢慢地起伏著。

“你對未嘉，說了很多傷人的話吧？”

三井繼續沈默。

“小三，你真是個大混蛋！”那頭突然怒吼道。

三井一手撐住額頭，目光停留在通訊簿松下的筆跡上。電話裏刺啦刺啦的電流聲不時地割痛耳膜。他努力壓抑著胸口的怒意，緩緩說道：“優太，我現在不想聽你教訓我。”

“……”

“我現在只想知道小松在哪裏！只想讓她回到我身邊！”

突如其來的吼聲震得電話那頭的人沈默了許久。沈沈的嘆息聲後，那邊說道：“她沒有聯系過我。我不知道她在哪裏。”

三井默默地掛掉了電話。

松下離家出走一個多禮拜後，三井夫人回到了神奈川，立刻通過集團分部聯系到身在西班牙的松下雄一郎，確定了松下未嘉的去向。

直到此時，三井依然認為，松下很快便會回來。十年來，除了她去歐洲度假的那段日子，他們從來沒有分開過。她怎麽舍得不回來。

兩周過去了。

一個月過去了。

暑假過去了。

樓梯口的房間，門一直都虛掩著，向他微笑的，只有那只小熊了。

三井的生活如故，打架，飆車，泡夜店。沒有了熬夜等他歸家的人，他和同伴們在淩晨三點多的大街上晃蕩，把偶爾經過的無辜路人揍得抱頭鼠竄。飆車的時候被交警追，逃夜的時候被叫去警察局裏問話，也是一副愛理不理的大無畏表情。

秋學期到來的時候，團體裏加入了新成員：淺倉遙。收留她，也許是因為她也奚落他的發型，也許是同情她可憐的身世，也許是覺得每日裏都是一堆男生廝混太無聊……但三井不得不承認的是，看到淺倉兇猛的戰鬥力，他會不由自主地想念小松。那個同樣身世可憐屢遭欺淩卻依然溫暖堅韌的少女，她沒有站到這個世界的對立面，是他多麽慶幸的事。可是，他失去了那樣的她。

現在的三井壽，已經沒有任何懼怕失去的事物了。

作者有話要說： 此章對應前文

往事

明晚繼續更新下一章。只要晉江不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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