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往常一樣，三井一言不發地靠在枕上，望向窗外浮雲流動的夕空。

“小壽，我今天做了一件好事哦。”松下也一如既往般有一搭沒一搭地敘著閑話。覺得搭救了雙葉是件很英勇的事呢，有點為自己小小驕傲了一把。

依然沒有回答。

松下取出花瓶裏的鈴蘭，換上新采的薔薇。

然後，突然瞥見花瓶旁的臺歷上，“5月19日”用記號筆畫著血紅的圈圈，觸目驚心。

今天，已經是五月十號，離IH縣大賽預選賽只有九天的時間了。

松下沈默了一會兒，醞釀好輕松的語氣開口道：“對了，我聽福山前輩說，八千草前輩在美國得到了積極有效的治療呢。”

“你每天來這裏，劍道場不用去了嗎？”病床上的三井突然出聲問道。

“沒關系啊，我向烏海先生請過假了。而且，我現在的劍道水平，就算一兩個月不練習也沒關系……”松下驀地打住了話頭，領悟到即使是半開玩笑的口吻，此時說來也不合時宜。

果然，三井再度陷入了沈默。

“小壽，我沒有別的意思……”松下笨拙地解釋著。

“呵……”三井突然聳動著肩膀無聲地笑起來。被這樣囚禁在病房中，照顧得無微不至，小心翼翼地呵護著他的一顆敏感玻璃心，已經整整一個月。

這樣笑著的他令松下感到些許恐懼。想了想，她換了話題道：“小壽，野口醫生說，明天就可以開始覆健的練習了呢。”

三井沒有再答話，淡漠的眼神游離在窗外。

明天……由衷地想要嘲笑這樣的字眼。

覆健遠比想象中艱難得多。

三井依然拒絕松下的攙扶和請護士幫忙的建議，堅持要自己慢慢下床。

右腿邁下去，腳底紮紮實實地踏在地板上，右側的身子也慢慢地傾出去。

然而，左腿依然無法自如地挪動。

一次，兩次，三次……

第N次。

三井氣惱地坐回了床上。

“小壽，”松下期待的眼神蒙上了一層陰影，仍然開口鼓勵著他，“加油啊小壽，再試一次！”

看到他再度試探著邁步站立，松下幾步上前，攙住了他的臂膀。

一步，兩步，三步……

她纖弱的肩頭承受著他的重量。

“很棒啊小壽，”她欣喜的目光轉向他，“加油做覆健！籃球在等著你啊！”

“籃球……”三井突然冷笑了起來。

松下的笑容還來不及退去，整個人便被突兀地推開了。

而失去支撐的三井也驟然靠倒在床邊。

“什麽籃球啊！”他大聲宣洩著心底郁積許久的情緒，“你看不到嗎？我現在根本連站都站不起來了啊！”

“小壽……”松下慢慢地挪過去，伸出雙臂抱住倚在床沿痛苦地嗚咽著的人，“小壽你不要這樣，會好起來的啊，只要你好好地做覆健，只是這一年不能打籃球了而已……”

此時的松下未嘉油然想起當年在葬禮上看到的三井夫人，妄圖也以擁抱的方式傳遞自己羸弱的身體中蘊藏著的力量，想把自己全部的力量都給這個無助的少年。

“你……走開。”伴著冰冷呵斥而來的，是重重的一個推擋。

松下猝不及防，肩膀“砰”地一下撞到了墻壁上。

三井先是立刻擔憂地轉過頭去，懊惱自己的失手，又很快別過臉，不想讓松下看到自己窘迫難堪的模樣。

“小壽。”對方再度執著地靠了上來。

“走開。”冷冷的不耐煩的語調。

“壽……”

“我讓你走開啊！”三井猛地站起身，又倏地栽了下去。他抱著腿，半弓著身靠在床邊，扭過臉，不讓她看見自己痛苦的表情。

松下跪坐在地上，擡起臉，怔怔地看了他好一會兒，然後，起身沖出了病房。

天臺的門被撞開的那一刻，躲在一角抽煙的男人嚇了一跳，緊接著便聽到了一聲響亮的嚎啕。

一個高挑清瘦的身影驀地蹲下身來，蜷起腿，把臉埋進膝頭，放聲大哭。

抽煙男略帶驚訝地看著她。他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能夠哭得這樣渾然忘我歇斯底裏肝腸寸斷，連綿不斷的悲聲伴著肩頭一起一伏。

眼淚很快就浸濕了校服的袖子。

“小壽……小壽……”狠狠地咬住嘴唇，嗚咽著，“我什麽也做不了，什麽都幫不了他……”

堵在胸口的悲傷化作急促的抽噎，一直一直哭到缺氧。松下未嘉仰起臉，大口大口地吸氣，嗆人的煙味灌進了喉嚨，她扭過臉劇烈地咳起來，邊咳，邊繼續大放悲聲。

抽煙男一直維持著驚愕得微張了嘴的姿態，此時嘴角叼著的香煙掉落了下來。

他擡腳踩滅了煙頭。

松下還在斷斷續續地抽泣著。走過她身邊的時候，抽煙男聽到她口中低喚著的名字。

“鐵男先生？24號床的鐵男先生？”

樓道口傳來護士小姐清亮的呼喚，然後是一句怨怪的自言自語：“真是的，到了掛水時間了啊，人跑到那裏去了？”

“呿！”抽煙男慢悠悠地晃下樓梯，松脫的病號服領口下，露出一截刺青。

“小壽，我帶了自己打的抹茶來哦。這次阿姨寄來的和果子是嵯峨嘉的，不知道有沒有老松家的好吃呢。”

再次去探病的時候，松下未嘉又是一副輕松自如的神情了。

那一次的痛哭之後，內心時刻翻湧的悲傷與無助好像隨著淚洪流走了一般，也終於明白了哭泣於事無補。被淚水浸泡過的心依然柔軟，卻有一股力量正在破土萌芽。

回答她的，依然是一片沈默。

繼續說著。

“小愛姐姐也來電話了呢，她好像報考了什麽公司的藝人職位。我覺得，以小愛姐姐的相貌和才藝，一定沒有問題的，你說是不是小壽？”

窗外的流雲遮蔽了傍晚的斜陽，病房內漸漸黯淡下來。

“還有哦，我聽野口醫生說，小壽這段時間的覆健表現非常棒呢。”松下頓了頓，視線停留在床頭的雙拐，心被狠狠刺痛了。

三井依然沒有說話，被她手中擺弄著的百合香氣吸引了，微微偏過頭，一眼就看到了花瓶旁的臺歷。他皺著眉轉開了目光。

松下轉過臉，視線裏只有他被頭發遮住的側臉。

深吸一口氣，她語氣輕快地建議道：“一起去看吧？湘北的初賽是在明天吧？我去問問野口醫生。”

三井的手緊緊地揪著床單。

“就明天一個上午應該沒有關系吧，而且有我這個陪同人呢……”松下呵呵笑起來。

“小松。”病床上的人終於開了口，“明早八點，我在這裏等你。”

“好。”忙不疊地應了下來，松下的瞳仁驟然亮了起來，“我，我這就去給老師打電話請明天的假。”

走了幾步又反應過來，回身道：“那個，不對，我先去找野口醫生。”

拉門的時候，松下一個沒留神，額角撞了上去。她嘿嘿幹笑了一下，繼續對病床上的人強調著：“說好了，明早八點啊，不見不散。”

隨著病房門的關上，三井微微扯了一下嘴角，很快地，面上又是一副陰郁的神情了。

他轉臉看著床頭櫃上的臺歷，紅色的圈圈隱蔽在大朵的百合花後。

第二天，當松下比約定的時間提早了十分鐘趕到醫院的時候，病房裏已經人去屋空。

她在走廊上徘徊了一會兒，腦子裏空蕩蕩的。

不是說好不見不散麽……小壽，你就這麽不想和我一起看比賽嗎？

……

和小松一起看沒有他參與的比賽嗎？此時拄著雙拐站在看臺過道上的三井壽，嘴角揚出嘲諷的弧度。

一眼便看到了在場外做著熱身的隊友，還有座位上端著茶杯穩坐如磐石的安西教練，他一直心懷感激的人。

赤木剛憲的身高和體格在互道多多指教的雙方球員中顯得卓爾不群。

那個本該是自己手下敗將的人很快便吸引了全場的矚目。

跟隨他來到湘北的福山他們還是替補席的成員，此刻在場邊大聲地吶喊助威。

被拒見了幾次後，他們沒有再去醫院看望他。

隨著赤木搶斷，上籃，全場喝彩聲鼎沸。他儼然已是湘北籃球隊的核心。連福山都忍不住握拳高叫：“做得好欸赤木！”

雙拐無知無覺地拄在腋下，三井默默地原地佇立許久，然後，垂下頭，緩緩地挪步離開了體育場。

翅膀折斷了，光芒退散了，那個代稱為MVP的籃球少年遠去了。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眼中，松下才轉過臉，繼續觀看場上的比賽。

那個孤清羸弱的背影是小壽嗎？真的是小壽嗎？松下一遍遍地自問著。難以置信，無法承受。

記憶中奮力奔跑的少年，意氣風發的宣言，還有，他跳起來射籃時如畫般優美的定格畫面。

那才是，出現在與籃球相關場所裏的、他的模樣啊。

……

“湘北輸了。”這是松下未嘉推開病房門後，對著床上的人脫口而出的第一句話。

三井壽翻了個身，淡淡地應道：“唔。”

終於沒能忍住，松下幾步上前，一把掀開他身上的薄被，大聲地質問道：“你這是做什麽啊？一點都不像你了啊！”

“為什麽不去場邊為隊友加油呢？為什麽只看了個開頭就默默走掉了呢？這是你的球隊，你選擇的學校啊！”

作者有話要說： 一進原著線就卡文星人表示我真是對原著劇情太誠惶誠恐_(:з」∠)_

肆意揮霍著別人對自己的好，這樣是不行的呢三井少年。

鐵男登場，打架打得掛彩住院了什麽的？

----------不知道多少人留意過原作中這個插頁的分隔線----------

說起來大神太會虐。重溫的時候仔細地看這一張圖，無論是天真純稚的表情，毫無遮蔽的膝蓋，還是號碼14的隊服，全部戳淚點！抱著不能我一個人受虐的心情，毫不大意地發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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