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時鐘嗒嗒地走著，是寂靜房間裏唯一的聲響。

許久，松下未嘉淡淡地笑了笑，故作輕松地回答道：“怎麽會呢？沒有的事啦。”

紅子已經換了姿勢，跪坐在榻榻米上，聞言挪動她身邊，起身按下她的肩頭，誠懇地望向她的眼睛裏去：“我覺得就是這樣啊小未。你自己應該感覺不到。那一天……三井學長送你回家的那一天，他臨走的時候向你告別，你看他的眼神，你的眼睛裏都是依戀啊小未。”

松下垂下眼簾，兩排睫毛覆成密密的陰影。

“雖然我不知道，不知道你和他具體是怎樣的牽絆——畢竟你也很少跟我詳談，但我能感覺到，他是你生命裏非常重要的人啊。”

“別說了。”松下語聲若冰。

“小未，”紅子攀住她的臂彎，“你要試著對自己誠實一點啊。要麽勇敢，要麽放開不是嗎……”

“我讓你別說了！”松下突然提高了音調，甩開了她的手。

紅子怔怔地看著好友漲紅的臉龐。她印象中的未嘉臉上，從來都是迷迷蒙蒙的無所謂神情，極少有這麽激動的時候。松下也意識到，咬了咬嘴唇，輕聲道：“對不起。”

想了想，又補充道：“對不起，最近部裏練習強度太大，臨近練習賽，很有壓力。很晚了我要睡了，你也休息吧。”

（你不是因為這個原因才發火的。）

紅子並沒有說出口，只是苦笑了一下：“沒關系，小未。我……我只是覺得，哥哥他，有點可憐。”

松下剛準備邁進臥室的腳頓住了。

……

松下未嘉的準則是，無論多麽心煩意亂甚至傷心欲絕，都不能影響兩件事：吃飯，和睡覺。

因此，雖然紅子的話在她心裏罩上了濃濃的陰影，她也只在腦袋落到枕頭後翻了兩次身，便沈沈睡去了。可是，夢境是人的潛意識。當她哭喊著“小壽，別丟下我”醒來後，枕畔已經濡濕了一小片。

窗外，幾縷燦爛晨光斜斜地照進來，眼睛有點刺痛。她望著天花板楞了一會兒神，迷迷糊糊地去抓床頭的手提電話。

看了一眼時間。

“糟……糟了！”

今天是練習賽的日子啊！

***

“幸好遇到你。”

拉上車門，三井壽長舒一口氣。牧了然地笑笑：“我可是特地挑了你的必經之路，就在想著不要有萬一，你果然還真的睡過頭。”

“沒有睡過頭啦。”三井抗議道，“是電車遲遲不來，電車的問題！”

“結果還是因為睡過頭必須坐電車趕去學校啊，平時步行或者小跑就可以嘛。”

“……”

三井無言地轉頭去看窗外的風景。

湘南海倒映著朝暉，一片粼粼波光。晨起的老人、青年、少年，有的漫步，有的沿著海岸線奔跑。

近處的大道上，數輛汽車開過，偶爾有單車的金屬色劃過。

風景很美，可是日覆一日地看到，也覺得單調。

三井剛想搖上車窗，視線突然落在了右前方的一片亮藍色上。確切地說，是亮藍色的單車之上飄揚的茶色。

松下未嘉費力地逆風踩著單車往學校的方向狂奔。

“……”三井轉臉對牧說道，“那個，阿牧，停一下車。”

雖然因為清田信長的關系，籃球社裏飛著不少關於松下未嘉的小道八卦，但她對於牧而言，僅僅停留在“名字聽過，有點眼熟”的程度。所以，當三井壽熱情地招呼著這位學妹，張羅著又是幫忙把單車放入汽車後備箱，又是很紳士地拉開車門看著她坐進去，他疑惑的目光飄向副駕駛。

三井沒有註意到旁座審視的眼光，自顧自地說道：“可以走了。”

然後在汽車的發動聲中問後座：“劍道部的練習賽也是今天？”

“嗯。”松下有點懶散地扭頭看著車窗外的海岸風光。實話說她現在不是很想看到三井壽。昨夜與紅子的紛爭延續到夢境裏，然而對於紅子的疑問，她依然無解。

牧從後視鏡裏看到少女表情淡漠的側臉，與副駕駛上那張不掩興奮與關切的臉形成鮮明對比。他的腦子裏躥出N個問號，表情依然淡定，問道：“是要趕去助威嗎？”

“不。”少女的聲調有所提高，“我是團體賽的首發陣容。”

“喔……很厲害嘛，作為大一新生。”

牧轉臉想看看三井此時的表情，他卻一直偏頭對著右後方，喋喋不休。

“護具，劍道服，銘牌，竹劍，都帶著了吧？”

“都放在學校更衣室。”

“別再把護胸穿反了。”

“……”

“如果是團體賽的話，大概是第幾順次？”

“不知道。應該不是主力。”

“嘛，反正只是練習賽而已，盡力去比就好了，輸贏什麽的不用那麽在意啦哈哈哈……”

三井壽笑得很僵硬，籃球社副隊長牧斜了他一眼，說道：“如果籃球隊輸了我可不輕饒你們。”

“……”

松下也沒忍住揚了揚嘴角。

牧的黑色馬自達往右邊拐去，三個人都已經看到了海南大學的校門。

目送著松下未嘉的身影消失在通往劍道場的路盡頭，牧按了一下喇叭，三井回過神來。

牧狀似不經意地問了一句：“你，和這個學妹很熟？”

“欸？”三井楞了下，回答道，“嗯，算是吧。”

想了想，又補充道：“我們，是青梅竹馬。”

牧偏過頭來，微微有些驚訝地看著他。三井此時專註地望著前車窗外的世界，臉上很平靜，有一種仿佛說出了一個秘密後的釋然。牧不知怎地就想到清田那張喜怒從不加掩飾的臉。他聳聳肩，決定不去管這看起來似乎有點狗血覆雜的關系。

松下未嘉是倒數第二個到達整裝待發的劍道部集合教室的。教練橫井築波正在分派出場次序，見到她氣喘籲籲跑來，說道：“松下剛才沒有聽到吧，你是女子隊的次鋒。”

先鋒是三年級的永山鈴子，中堅是二年級的江原青子，同為二年級的市川優任副將，而大將毫不意外地由女子隊的隊長藤尾憐擔任。

分派好陣容和出場次序，男女隊的大家分別去更衣室換劍道服，穿護具。

松下系好垂簾，穿好護胸，護手，抱著護面，赤腳踩過走廊。身畔，部長吉田正與副部長藤木邊走邊聊。

“籃球社今天也有正式的練習賽呢。”

“哦？”藤木好奇道，“我還不知道呢。到時候會是誰的觀眾多一點呢？”

“哈哈哈。”吉田仰面笑道，“我猜是籃球社。今次他們的對手是神保大學，是強手，而且球員的樣子一個個也很搶眼。學校那群聒噪的女生拉拉隊才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呢。”

“說的是。”藤木也笑了，想象之前偶爾去看籃球隊比賽時目睹的瘋狂拉拉隊親友團，不由得感嘆寧願劍道部沒有那樣的觀眾。“而且，海南大學的籃球隊也有很搶眼的隊員呀什麽三井壽，南陸道……聽說今年的一年級還有個已經入選了日本青年隊的天才球員呢……”

“啊哈哈我們怎麽老誇別的社團？今年我們劍道部也不錯呀。”

“喔那是的，我們的目標是——”

正副兩位部長同時舉起拳頭高喊：“史上最強！”

“那個……”已經跟在他們後面許久的松下發現他們終於停止了對話，有了插話的機會，忙問道，“兩位前輩說的神保，是東京的那個神保大學嗎？”

兩位部長對視了一眼，藤木笑著說道：“松下同學怎麽會問這麽可愛的問題呢？全世界恐怕也只有東京的那一個神保大學哦。”

“這樣啊。”松下低頭看著自己的腳跨過劍道場的門檻。大部分隊員都已各就各位。

一陣整齊有序的腳步聲後，久遠藝術大學劍道部的成員在教練大冢亮的帶領下，跨入了劍道場。

“請多多指教！”

相互的禮節性的寒暄問候之後，海南大學劍道部女子隊對陣久遠藝術大學劍道部女子隊的比賽正式開始。

果然不出兩位部長所料，大部分無事的同學都去了體育館看籃球社的比賽並加油助威去了。劍道場門可羅雀，使得場內出招時的叫喊聲和廝殺聲分外清晰。

劍道比賽有團體賽也有個人賽，所以他們完全不像籃球社因為要“節約人力縮減投入”的關系需要削減隊員數量，因此，此次團體練習賽未被選入的隊員都在場內一旁觀戰。

松下未嘉其實是首次參加團賽。雖然分到了次鋒這樣不甚重要的次序，但此時賽場上的情形令她覺得接下來自己的比賽是不可掉以輕心的。

（久遠藝術大學啊……）

她翻看著經理森川的筆記。

“作風彪悍，刺擊穩、狠、準，力量與精確度兼具。靜岡縣去年的四強之一。”

只是所謂的“彪悍作風”……松下的目光移到賽場上。一向穩健的永山學姐面對氣勢洶洶的對手，明顯有些吃力，擊出去的劍弦幾次都被迫偏掉。

“久遠的先鋒不簡單啊。”經理森川喃喃道。

（不，總覺得永山學姐太客氣了。）

與松下的腹誹相對應的，自然是久遠對手的不客氣。

“面！”

“手！”

永山避開了。

“腹！”

對手一個挑擊，躍到了永山對面，再一個轉身，手中的竹劍應聲而去，擦擊面。

兩個有效得分，對手暫時領先一輪。

松下深吸一口氣，戴好護面。

上場前，永山小聲對她說道：“小心點哦未嘉。”

對方的次鋒比松下要矮一個頭，但是動作非常靈活。進攻時候也秉承了久遠的特色，劍弦差一點便擊中松下的腹部。不過松下的腰力很強，立刻閃避開來。

換邊進攻後，對手靈活的長處一覽無餘，松下的兩次有效刺擊都被她輕易地避開。

松下感覺到頭巾下滲出幾縷汗水。

她有些焦慮。但不是因為怕再次丟分，而是……對手進攻時沖過來的瞬間故意避開裁判的視線踩住她的腳的小動作實在太惡劣了！

隔著護面看不清對手的表情，只能從越來越大的喊聲中感受到一種“除之而後快”的惡意。

（太過分了……）

松下氣憤的並非是對手為了勝利采取下作的手段，而是這種手段違背了劍道的第一要義：禮。

（內心不純粹的家夥怎麽可以研習劍道呢！）

在對方高叫著再次攻過來的時候，松下未嘉一劍格擋過去，再一個反手連擊。

被閃開了。

交劍如碎雨，閃爍的都是蹦出去的雨滴。

裁判分開。

再一回合。

又一回合。

場外驚叫與讚嘆聲不斷。橫井教練暗暗點了好幾次頭。

松下快失去耐心。可惜腳不是有效攻擊部位。她只覺得，既然對手不能領悟紛亂劍雨中的鄙夷與憤怒，那麽還是認真地終結吧。

單手刺喉，對手沒想到被擊中，準備拿劍去擋，松下瞅準破綻，迅如閃電般劈了過去：刺連擊手。

兩個有效分，海南大學加一分，目前平局。

***

休息室裏，松下解開包頭發的頭巾，甩了甩頭，一股果香味的洗發水氣味飄散開來。永山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笑著道：“未嘉表現得很棒，辛苦了！來一起觀戰吧。”

“我……”松下拿起寶礦力喝了一大口，“不想看。”

永山楞住。

“學姐。”松下很認真地凝視著她的臉，一字一句地說道，“有違劍道精神的對手，你為什麽還要對她們那麽客氣呢？”

“未嘉？”

“說是增進友誼的練習賽，卻為了勝利不擇手段，裁判也選擇性失明。而明明知道對手的各種小動作，學姐卻依然隱忍不發，僅僅因為對手是橫井老師的故交帶領的隊伍嗎？真的很難想象這樣的隊伍以前是怎樣在正式比賽中取得勝利的。”

永山看著松下因為激動而漸漸泛起紅暈的面龐，突然笑了起來，伸手捏了捏她的臉頰，說道：“藤木那家夥說的沒錯，你還真的挺可愛的。嗯，這樣較真的你真的很可愛。”

然後，她擡頭看了看休息室墻上“一生懸命”的標語，輕聲道：“因為對手的無禮而違背自己的劍道原則，那也是不對的啊。”

“我啊，沒有未嘉這樣的沖勁，劍術總是很保守。面對對手的淩厲攻勢都是避讓為主，進攻的時候也喜歡采取比較保守的方法。雖然橫井老師一再地批評，一再地要求我改進，可是……”

“大概因為自身就是個比較懦弱的人呢。”

永山朝著松下微微一笑，有點苦澀的笑容。

“所以我在團體賽裏永遠做不了大將。個人賽也常常止步第三第四場。但是我很享受大家集體配合，一輪一輪地比下來，最終取得勝利的那種自豪感真是無與倫比的。所以，剛才在看未嘉比賽的時候，我真的非常激動呢。”

松下的指尖將寶礦力的易拉罐捏得哢哢響。

“所以，第一次參加團體賽——雖然只是練習賽的未嘉，表現得這麽棒，大家都非常高興。也很希望和未嘉一起，為接下來的隊友們加油啊。”

“……”松下沈默。的確，之前的她從來沒有參加過團體賽，集體榮譽感對她而言，完全是另個世界的東西。

“好啦好啦，你為大家拿了首分，不該是這個表情啊。快點快點，我們去看她們接下來的表現。”

永山笑瞇瞇地推著她往走廊上走去。

中堅順次的江原青子與對手拉鋸到了延時賽，2:1險勝。松下和永山再次去到劍道場的時候，已經是副將市川優的順次了。

“看來比賽相當的激烈膠著啊。”永山感嘆道。

森川麻美聽到這句，轉頭過來道：“別以為橫井老師不知道哦。他對久遠的作風可是了若指掌。”

永山明白她說的是“小動作”。

“但久遠還是真有水準的。”森川的目光再次投向場內。

確實。松下也看得出，對手的副將水平應該遠遠高出三段。好在市川也未落下風，在整體作風紮實穩妥的海南大學劍道部，她的劍術是出名的刁鉆狠戾。松下進入劍道部這段時間未曾與市川交過手，此時作為旁觀者，不由得發出“市川學姐，很厲害”這樣的感嘆。

最後一招的劍弦刺向對手的喉部之後，一旁盤腿觀戰蓄勢待發的隊長藤尾站起身，一邊取下頭巾一邊說道：“看來我不用出場了。”

永山笑著拍了拍手招呼道：“大家列隊致謝吧。”

一片嘈嘈聲中，有人說著“留下來看男隊比賽吧。”，有人收拾著護具行囊，也有人突然談論起另一場比賽來。

“欸，不曉得籃球社那邊比得怎樣了。”

墻上的掛鐘指向9點43。

（如果現在過去的話，大概還能看到下半場比賽。）

松下暗想。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我想說，有木有看文的童鞋願意猜一下女主的星座對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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