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婭面容黑瘦, 剪了頭短發，估計好幾天沒有洗過，瞧著油膩膩的。

一秒周慧便移開目光, 落到窄而?長的木床上, 往日精神抖擻的人氣若游絲的閉著眼，額頭貼著毛巾，鼻孔離插著氧氣管。

她?彎腰，低低喊了句，“媽...”

“醫生說?燒退才?能恢覆意?識。”周婭眼眶微紅，“醫院的退燒藥賣完了，目前?只能采取物理退燒的方式。”

源源不斷有人上樓, 顧明月盡量貼著墻站，周慧挪到她?身側，臉上無?色，“怎麽沒看到爸？”

“這兒鬧哄哄的，吵得人頭暈, 我怕他受不了, 讓他待在家裏的。”說?著，周婭朝走廊瞅了眼, “慧慧, 你來得正好，我去上個廁所啊。”

有些人道德敗壞，要是看哪個床位旁沒有家屬, 便故意?把床位推到位置差的角落, 因此周婭來醫院後沒有正常上過廁所。

周慧不想?搭理她?, 卻?也輕輕點了下頭。

不知是不是人太多，廁所擁擠, 周婭這趟去了特?別久，回來時，周媽媽額頭上的毛巾已經摘了，她?局促的搓了搓手，“顧奇最近忙不忙？”

“出去開會我就沒見過他了。”周慧淡淡道。

她?沒撒謊，顧奇回來洗完澡換了身衣服就去上班了，她?一面都沒見著。

“忙就算了，原本想?找他幫個忙的。”

姐妹兩無?話可說?，顧明月遞上手裏的東西，“這是給?阿姨的，你收著，等阿姨醒了給?她?喝。”

她?把牛奶放在床底下，周慧順勢把兩罐營養粉也放了過去，“我在這兒也幫不上忙，我過去看看爸。”

周婭張了張嘴，有話想?說?，又卡在嗓子眼的表情，周慧卻?是沒看她?，挽著顧明月手腕，“我們走吧。”

見她?擡腳，周婭慌了一瞬，“慧慧，媽都這樣?了，過去的就不能翻篇嗎？”

她?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了，也付出了代價，畢竟多年姐妹，真的要老死不相往來？

“我以為話說?明白了。”周慧語氣冷淡，註意?到對面床位的人投來覆雜的目光。

絕不是好奇，探究，而?是鄙夷和嫌棄，像她?是個大不孝的人，周慧心裏微堵，“媽現在能進食嗎？”

“早晚輸營養液，進食要等清醒後。”

醫院藥品緊缺，營養液卻?充足，小小的一袋，能維持一天的營養。

周慧看向床底，“要不我們把東西拿回家...”

周婭臉色一僵，“你怕我偷吃？”

周慧不是那?個意?思，她?一個人在醫院，難免有走開的時候，人來人往的，被順走了連人都找不到，拿回家更安全，但面對周婭的質問，她?沒有解釋，兀自拎起東西，跟顧明月下樓了。

身後，她?聽到一個略老的聲音說?，“她?就是你妹妹？婆家有錢又怎麽樣?？親媽都住院了她?都不搭把手，這種狼心狗肺的，就該遭天打雷劈...”

顧明月偏頭，說?話的是個老婆婆，手背插著針管，尖瘦的下巴看上去有些刻薄。

正要開口說?話，不料周慧比她?更快。

“周婭，當?初你進基地可是承諾給?爸媽養老的，不會以為占了房子不做事吧？”她?輕飄飄的反問了句。

周婭臉色煞白。

這次，周慧沒有看她?，逆著人流往樓下去了。

老婆婆仍在說?，“有幾個臭錢了不起啊，要我說?，基地就該把這些不孝的人攆了。”

“媽，別人家的事你摻和什麽？”

“我看不順眼不行啊？”

“人家要是不孝，空手來就好，何?須花那?個冤枉錢？”

替周慧說?話的青年年紀不大，站在臺階上，高?高?舉著吊瓶，“你不是累了嗎？要不要瞇一會兒，到時間了我叫你。”

後面母女兩又說?了什麽周慧聽不見了，走出醫院大門，她?重重吐出口濁氣，“明月，你說?我是不是太狠心了？”

周媽媽瘦成了皮包骨，完全沒有往日的神采，她?竟還那?般絕情。

顧明月說?，“你說?得那?些沒錯，但你要是難過的話，可以...”

“我太了解周婭了。”周慧拿手蓋在額頭，似在遮光，“她?慣會察言觀色，我如果態度軟化，她?便會想?方設法的利用這層關系為自己謀好處了，我不想?。”

而?且心裏那?道坎不是那?麽容易過去的。

李澤浩坐在椰樹下，邊上有幾個中年人在聊天，他覺得無?趣，尋思著四處轉轉，剛起身，就見兩人在臺階上說?話。

“沒找到人？”他納悶。

“阿姨睡著了，一時半會估計不會醒，我們決定去周家看看。”顧明月說?，“你有事的話先走。”

“我有啥事？”

上面要給?他升職，升職前?他都不忙，“我送你們過去。”

沒有公交車，自行車和電頻車也全扔了，出行只能走路，看周慧興致不高?，李澤浩識趣的走去後邊，偷偷戳顧明月後背，詢問發生了什麽事。

顧明月想?了想?，“醫院沒有退燒藥，阿姨的燒退不下來。”

李澤浩擰眉。

退燒藥的話，他有。

還是趙程給?他的，要他好好收著，以備不時之需，他不解，比了個口型，“你朋友不是有嗎？”

趙程的藥都是她?朋友送的。

畢竟是嫂子娘家人，顧明月不至於?見死不救，但周婭那?人實在信不過，所以她?絕口不提退燒藥的事兒，回頭跟李澤浩說?，“你有辦法弄到退燒藥嗎？”

李澤浩迷糊了，“有。”

“能不能無?私捐贈點。”

李澤浩不習慣她?的說?話方式，藥本就用來救命的，能幫上周媽媽再好不過，他點頭，“要不我現在就回去拿？”

“不著急。”

她?給?周媽媽測過體溫，37.6，地燒狀態，再觀察半天，之後再決定要不要吃藥。

是藥三分毒，周媽媽的情況，吃藥不見得是好事。

當?然，主要還是怕周婭借兩老的名義纏上周慧，覺得周慧有辦法，將來兩老一生病就依賴周慧，升米恩鬥米仇，別最後給?了東西，什麽好都沒撈著。

到了周家單元樓門下，原本不打算上樓的李澤浩沈默的進了單元門。

因為外?面的志願者比其他巷子的多，極大可能是治安不好的緣故。

他陪她?們出來的，她?們要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事，他這輩子都沒臉見趙程和顧奇了。

樓道彌漫著黴味兒，因堆積的垃圾過多，連個下腳的地兒都沒有。

周慧沒有鑰匙，敲了好幾下門，裏面才?有人應。

“慧慧...”許久沒看到小女兒的周爸爸有些慌亂，“你怎麽來了？”

周慧的目光看向他身後的客廳，衣服，棉被，玩偶丟得到處都是，跟垃圾場沒什麽區別，她?沒有往裏走，“剛去醫院看了媽，過來看看你。”

“你媽有點發燒，其他還好。”

見顧明月和李澤浩也來了，他搓搓手，拘謹的側身，“家裏有點亂，讓你們見笑了，快進屋坐。”

不知是不是樓裏出過事，周爸爸開門後，樓裏響起了其他門開的聲音。

李澤浩靠著墻，“叔叔，我待會有事，就不進去了。”

周爸爸臉頰泛紅，他雖不是講究人，但也不會任由家裏這麽亂，當?即解釋，“鄰居說?咱們這幾棟樓可能會沈，要我們收拾東西，準備隨時搬家，所以就把必需品整理了些出來。”

來的路上，他們看到很多裝行李的籮筐了，李澤浩表示理解。

“你們要搬去哪兒？”周慧冷不丁問了句。

周爸爸卡殼，這下連耳根都紅了，他自認不是厚顏無?恥的人，當?時同意?大女兒回來就說?好不讓小女兒養老的，可遇到麻煩，好像只有小女兒是依靠。

他垂眸，擰成川字的眉頭又往中擠了擠。

盡管他什麽都沒說?，但在場的人都懂，周慧頓時沒了話說?。

哪怕周婭心腸歹毒，可只要沒釀成大禍她?就該無?條件的原諒包容她?嗎？

周婭是他們的女兒，她?就不是？

她?把東西放地上，雙手顫得厲害，“家裏亂我們就不進去了，你和媽照顧好自己。”

周爸爸心頭咯噔了下，“慧慧...”

周慧直起身，沒有立即走，像在等他說?什麽。

她?也是兩個孩子的母親，知道養大一個孩子何?其不容易，因此從沒躲避過自己贍養老人的義務，然而?那?天，為了讓她?心安理得接受周婭回家的事實，他主動要求自己不用給?他們養老，眼下遇到困境就迫不及待的盤算搬過去和她?一起住，是不是篤定她?不會拒絕？

在她?的註視下，周爸爸覺得自己那?點心思無?處遁形，“慧慧...”

嘴裏像被灌了鉛，沈重得只發得出這兩個音。

“我們先走了啊。”她?裝出平靜的模樣?，揮了揮手，扶著門，輕輕闔上。

顧明月擡眉，見她?鼻翼顫動，眼淚嘩嘩往下掉，急忙抽了張紙巾給?她?，而?門裏的周爸爸在女兒的淚水裏心驚慌亂不知所措，最後都不知該說?什麽。

顧家兩老為人熱情，沒什麽心眼，老早就提出合住，但他和老伴害怕住一起產生矛盾，堅持住外?面。

現在居民區可能會沈，想?著以顧建國的性格，絕不會看他們睡馬路，便琢磨著把行李收好，到時說?走就走，然而?似乎忘了，顧建國脾氣再好，是看女兒的面子，女兒不答應，其他都免談。

門闔上了，女兒的臉變成了灰撲撲的門。

他拉開鎖，重新?打開，“慧慧...”

周慧已經到了拐角，聽到老人蒼老的聲音，她?吸了口鼻涕，“人心都是偏的，我知道。”

她?知道，不代表她?理解。

公婆疼明月，是她?獨自在外?打拼，沒個知冷心熱的人，後來偏愛她?，是因為她?背負了許多，為家人付出了許多，值得被偏愛。

周婭有哪點好？

有哪點好？

她?沒有質問周爸爸，因為沒必要，觀念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變的，事已至此，算了吧。

李澤浩註意?著樓裏的動靜，悄悄打開門偷聽的鄰居似乎一直沒有關門。

走到街上，他不由得跟志願者打聽，“附近出啥事了？”

志願者指了指一側的兩棟樓，“樓裏有瘋子，稍微不註意?就砸門進屋打人。”

李澤浩皺眉，“那?種人怎麽不帶走？”

“社區辦事處已經塞不下了。”志願者也無?奈，“只能我們多費點心。”

志願者也是有幾分眼力見的，看李澤浩站姿就知道他不是普通人，於?是指著他們出來的那?扇單元門說?道，“那?棟樓也不太平，前?兩天抓了個□□的...”

“這幾天還有嫖客？”

“啥時候都有，以前?她?們還想?著遮掩，這幾天連遮都懶得遮了，要不是我們的人發現進去的陌生男人有點多，還發現不了。”

“嫖客怎麽處理的？”

“帶到社區辦事處了，跟社區的人掰扯著呢。”

世上沒人會承認自己是渣男，沒有確鑿的交易證據，那?些男人抵死不認賬，社區的人也不知道怎麽做，為避免他們精蟲上腦禍害無?辜女孩，只能暫時把他們關押起來。

志願者說?，“同志，不是我發牢騷，最近的犯罪率有點高?啊。”

偷盜算是最輕的，□□，搶劫，暴力，已經發生無?數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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