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上次體檢過去沒有多久, 陶醫生還記得她，正和兩個病人說話的他急忙止住話題走了?過來，“小顧, 有事嗎？”

語氣熟稔, 仿佛多年的朋友。

實際顧明月與他並不熟，略有戒備的說，“聽說這邊開了?個急診室，我好奇過來看看。”

走廊坐凳還有空位，她拘謹的坐下，“陶醫生，你忙你的吧。”

陶醫生沒放棄招她做助理的想法, 何況他認真打聽過了?，戴老生前非常想讓她做孫媳婦，在這行做了?這麽多年，他或許會看走眼，戴老絕對不會。

他跟過去, “急診室的醫生忙不過來, 你有哪兒不舒服嗎？”

有些事最好還是跟專業醫生說，顧明月否認, “沒有, 碰到幾個問題想咨詢一下。”

陶醫生看她態度疏離，沈吟道，“哪方面?的, 我幫你問問...”

顧明月註意到被他冷落的兩個病人焦急的在原地打轉, 她說, “不是什麽大問題，陶醫生, 病人還等著，你忙你的吧。”

說這話時?，有股無名火在胸口亂竄，如果來時?她還有些猶豫，此?刻已確認不對勁了?。

她很好的掩飾心裏的情緒。

陶醫生朝那邊瞅了?眼，“那你等我幾分?鐘。”

他一走，顧明月就向?人問急診室的位置，飛快的上了?樓。

樓上的病人更多，基本都是下班過來的，有人捂著胸口喊疼，有人低頭咳嗽，她提了?提口罩，越過人群走向?排隊的窗口，輕輕拍前面?的人，“請問是在這兒掛號嗎？”

對方轉過身，顧明月楞住。

戴昀沒料到會在這兒碰到她，漆黑的瞳孔閃了?閃，“明月？”

“戴昀？”

戴昀點頭，往她身後看了?眼，幾秒後，似乎反應過來似的，“你轉到裏面?來了?？”

“嗯，你也?來了?？”

“我導師轉藥物研發團隊了?，我給他當助手。”說著，他指向?走廊盡頭，“掛號去那邊，你哪兒不舒服嗎？”

顧明月想了?想，捂嘴說，“我好像有狂躁癥，不太控制得住情緒。”

正常說話交流勉強能壓制住，遇到事就會比較沖動。

“怎麽可能？”戴昀皺眉，“你的體檢報告很健康。”

基地通過體檢監測大家的身體數據，百分?之九十五的居民血液皮膚視力各項都發生了?改變，但?顧明月的各項數據都維持在以前，永夜造成了?不可恢覆的視力損傷，而顧明月的視力恢覆了?。

整個基地，只有她。

顧明月講了?最近的兩件事，戴昀認真說，“你做得對，一味忍讓只會讓對方變本加厲，你一發威，對方知道你不好惹，以後再也?不敢針對你了?。”

他說，“我如果是你，也?會這麽做的。”

“你不覺得我脾氣太沖？”

戴昀仔細斟酌了?下，“沖進澡堂是有點沖動了?，對方是男子，動起手來，你肯定要吃虧的。”

這麽一想，真不像顧明月會做的事兒。

他回?頭，拍了?拍前面?的人，“你幫我簽到，我過會兒就回?來。”

他走出隊列，“讓我導師幫你看看吧。”

“不用不用，我自己去掛號。”顧明月不想耽誤他做正事，“沒準像你說的，我太敏感了?呢。”

按她過去的性格，跟人打架都有可能，知道有天?災末世便變得小心翼翼起來，除非生命受到威脅，否則不可能做冒險的事兒。

“我導師剛從實驗室出來，幾句話的事，不影響啥。”

他導師是他爺的學生，兩家走得近，這點麻煩不算什麽，戴昀看著她，“這是換成別人我也?會幫的，離大面?積的消殺已經過去好多天?了?，或許感染不知名的細菌也?不知道，敏感點是好事。”

說話間?，他領著顧明月往樓上走。

樓梯間?有執勤的警衛，戴昀出示證件後才?能上樓。

“我導師姓樊，比我爸大幾歲，很好相處的人。”

顧明月沒有來過這樓，一過門，左右兩道玻璃門，一邊是一架子的培養皿，一邊是一排排電子屏幕。

嘰嘰嘰，嘰嘰嘰。

老鼠啃食的聲音從屏幕傳出來。

顧明月視力好，一眼就認出老鼠是變異後的，跟夢境裏的老鼠形態一模一樣?。

“你等我一下。”

他刷了?門卡，徑直往最裏面?的實驗室走去，不多時?，一個戴著老花眼鏡的人走了?出來，顧明月頷首，“樊老師。”

男人手裏還捏著圓珠筆，上下打量顧明月兩眼，“你就是戴老師認定的孫媳婦？”

戴老交代好遺言忽然雙目睜大，念叨起她的名字，看到她後才?安心的閉上了?眼，這事整個醫學界都知道，男人說，“小昀和我簡單說了?你的情況，你經常這樣?嗎？”

“就兩次。”顧明月措辭更精準些，“這兩次我事後覺得不妥，平時?跟家人同事相處，不太會發脾氣，可面?對不太熟的人，一旦對方表現得沒有邊界感，我就會覺得煩躁。”

“你最近經常熬夜？”

顧明月猶豫，她要把收集起來的藥材種進空間?土壤裏，另外還要給果樹疏枝，雞鴨鵝也?要料理，熬夜是常有的事，她說，“我以前也?熬夜。”

“最近工作壓力大嗎？”

“不大，藥材廠需要的藥已經送過去了?，我們就栽草藥，施肥即可。”

“同事好相處嗎？”

“我們兩人搭檔，相處得還不錯。”

真要說壓力的話，藏中藥是最緊張的，既怕被人看到，又怕洩露空間?的秘密，所以神?經崩得比較緊，可跟脾氣大沒有直接的關系吧？她猜不準有沒有這個因素，改口，“壓力有點大。”

“熬夜的危害我就不多說了?，你還年輕，不要仗著底子好就不把身體當回?事，小昀師兄，以前也?是熬夜狂人，有天?在實驗室記錄實驗數據，倒下就沒了?。”

前不久的事，戴昀記憶深刻，師兄愛開玩笑，以致實驗室的人以為他故意裝死嚇唬人，準備抱只小豬給他做人工呼吸，一碰他，發現不對勁，探他鼻子，已經沒有呼吸了?。

“你平時?會不會覺得累？別人問你問題，好半天?才?反應得過來？”

顧明月回?想了?下，“應該沒有。”

精神?類的病不好確診，男人說，“實驗室有儀器，你要不要做個檢查？”

“有電輻射嗎？”

“對身體造不成傷害，只要器官沒有病變就不用管。”男人安慰她，“這年頭，有點脾氣不是啥壞事。”

戴昀說，“這邊走。”

顧明月擡腳，不經意瞥到電子屏幕的老鼠轉身往黑暗處跑，畫面?裏閃過幾堆人骨，她心頭跳了?下，“戴昀。”

戴昀順著她的目光望去，“這是實驗基地，假的。”

“哦。”顧明月垂眸，心裏震撼無比。

是不是假的，她肉眼就能分?辨，那些人骨是真的。

食人肉的變異老鼠出現了?。

走了?兩步，男人忽然叫住她，“你知道那是什麽？”

顧明月身形微僵，沒有擡頭，“是老鼠。”

“你對象告訴你的？”

這種事是機密，無論她怎麽知道的，上面?一查，絕對要查到趙家的，在她的人脈裏，只有趙家能接觸到這種機密，她呼吸一滯，鼓足勇氣的擡起頭，“不是老鼠？”

男人目光如炬的盯著她，幾十秒後，點頭，“是老鼠。”

普通人走進實驗室，都會被屏幕裏活躍的老鼠嚇到，她非但?不吃驚，反而極為鎮定，男人不由得多想，“小昀說你對象是軍人？”

對象本來就是她隨口扯的謊，戴昀知道趙程，此?刻要是承認，誤會就大了?。

“我沒對象。”

在戴昀難以置信的眼神?中，她說，“我不想結婚，耐不住身邊人熱情做媒，只能對外說自己有對象了?。”

“怎麽可能，有人看到你和...”

“水災時?，我借了?輛沖鋒舟給他，他就經常幫我們，那時?我大哥已經來基地了?，他時?不時?會跟我大哥通話，z基地建好，我們又是鄰居，所以來往會多些。”

戴昀咂舌，忘記導師還在，詢問道，“老實說，你是不是暗戀人家？”

“......”顧明月強調，“我恐婚，不想結婚。”

怎麽會暗戀別人？

她說，“但?像我這個年紀有這種想法是非常奇怪的，為了?更好的融入大家，只能撒謊了?。”

戴昀道，“你一直單身？”

“以前交過男朋友，他劈腿了?，之後就沒再找。”她不疾不徐，“戴昀，不好意思，騙了?你。”

“小顧是吧。”男人冷不丁打斷，“我覺得你的懷疑不無道理。”

“？？？”顧明月一頭霧水，他說，“以你的性格，不可能跟人正面?起沖突的，做個全身體檢吧。”

這次的體檢跟上次做的不同，抽了?四管子血，另外單獨做了?局部彩超，以及細胞組織活檢，忙完已經半夜了?，抽的血過多，她頭暈的坐在坐凳上。

頭頂的光有了?重影，整個人昏昏欲睡。

恍惚又回?到了?老家，看到顧建國揮著鋤頭在開荒，這次的他比之前夢裏魁梧些，脖子上掛著汗巾，挖著挖著，地裏突然鉆出許多老鼠來，密密麻麻的老鼠，她頭皮一麻，四肢抽搐的醒了?過來。

天?花板的燈暗了?少許，整個走廊都充斥著嘰嘰嘰的老鼠聲。

她直起身，戴昀拿著幾頁紙的報告走了?出來，“明月，體檢結果沒問題，不用擔心。”

他眼裏流光溢彩，“數據顯示，你比我還健康。”

顧明月掀了?掀嘴唇，“你是在誇獎我嗎？”

“算是吧。”戴昀說，“整個基地，只有部隊有你這樣?的身體情況。”

也?就說她不是唯一，顧明月略微松了?口氣，“沒事就好。”

戴昀扶著她，“我送你回?去。”

顧明月還真怕自己在半路暈倒，“麻煩你了?。”

“說那些幹啥。”戴昀擡眉，“明月，我能追你嗎？”

“我不想結婚，你就別浪費時?間?了?，對了?，體檢需要抽這麽多血嗎？”

四管血，很久沒有遇到過這種體檢了?，戴昀說，“老師最近在做這方面?的課題，你現在是特種兵體質，老師很感興趣，因此?檢驗的項目就多了?點。”

“......”

“物競天?擇，適者生存，老師說你的基因結果來看，要麽活到最後，要麽死在最前面?。”

“......”

“明月，你要努力啊。”

“......”

顧明月不知說什麽得好，她有空間?，哪天?現實世界真的待不下去了?，她就躲進空間?，“所以，人類最後會滅絕是嗎？”

戴昀生硬的說，“也?不是這個意思。”

“你們是高知，接觸到的東西比我們多，我們憑直覺感知世界的變化，而你們有真實數據做支撐，你們是不是發現了?什麽？”

“......”戴昀嘴角僵得說不出話，想說顧明月也?太敏銳了?，他本是安慰她，想開個玩笑，結果被套了?話。

顧明月不奢望他會回?答，“戴昀，往後有什麽我幫得上忙的可以來找我，我沒有過硬的專業知識，但?我熱愛這個世界。”

戴昀鄭重地點了?點頭。

回?到宿舍樓，顧建國在樓下站著，看她回?來，趕緊跑過去，“去哪兒了?，怎麽這麽晚回?來？”

戴昀喊了?聲顧叔，扭頭叮囑顧明月，“這兩天?多註意休息，我先回?去了?啊。”

顧建國說了?聲謝謝，扶著她往樓上走。

樓道的感應燈亮起，她低低說，“爸，你們前兩天?在地下工作有沒有發現異常？”

夢不會騙她，老鼠是從地裏鉆出來的，這邊地下有藥地，地上沒有鋪水泥石磚，老鼠打洞的話，非常容易就能入侵。

“啥異常？”顧建國雲裏霧裏，卻也?老實回?答，“有人手腳不幹凈，地裏丟了?好多株草藥，領導沒讓查算不算？”

“......”

這算什麽異常？

“地裏有沒有蟲子？”

“沒有。”顧建國怕影響其他人睡覺，聲音特別低，“現在整個基地都沒蟲子，這兒更不可能有了?。”

“為啥？”

這兒沒有使?用過殺蟲劑，消殺並不包括藥材種植地，為啥會沒蟲子？

顧建國說，“每片藥地周圍有玻璃罩，蚊子都飛不進去，何況其他蟲子了?？”

他一臉擔憂的看著自家閨女，“明月，你是不是哪兒不舒服，怎麽問這種傻話啊？”

“不是這樣?的。”

顧明月現在特別清醒，在希望巷的時?候，她們家天?天?用消毒液拖地，雖然沒有產生三?血蟲，但?時?不時?會有蟑螂，保持得再好，不可能連草藥本身的蟲子都不見了?。

絕對被什麽壓制住了?。

動物感官非常靈敏，不可能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兩個孩子已經睡了?，肖金花和周慧坐在宿舍門外，守著爐竈上的小鍋，看感應燈亮起，忙回?宿舍拿碗盛粥，肖金花問，“去了?哪兒了?？”

“碰到戴昀了?，恰好身體不舒服，就去做了?個檢查。”

“結果如何？”

“正常。”顧明月輕手輕腳回?屋，肖金花盛好粥，順帶把鍋提進了?宿舍，小聲說，“你哪兒不舒服？”

戴昀給她詳細解釋過各項檢查，有一項很奇怪，既不缺維生素，也?沒任何病癥，血液活動度卻很高，她懷疑是空間?的原因，空間?土壤的生長速度增加，可能帶動了?血液變化。

她邊喝粥，邊提醒她們註意突然躥出的老鼠。

周慧說，“鼠災又來了?嗎？”

“估計是的。”

這趟去實驗室，她發現高層人士知道的比她們多得多，南邊出現寄生蟲導致老鼠變異的消息還沒傳開，實驗室已經在研究了?，要知道，戴昀導師是醫生，不是昆蟲研究所的人。

可見老鼠會帶來新的疾病。

她說，“明天?起，包裏要裝些骨頭粉...”

家裏吃的豬蹄雞腳鴨翅的骨頭她都留著的，就是為了?應付那些變異動物，這點家裏人默許的，自從知道她有空間?，就會幫著打掩護。

周慧說，“你大哥那邊怎麽辦？”

“我給他留了?兩袋骨頭粉，實在不行，讓他進來住吧。”顧明月說，“找趙程，他肯定有辦法。”

她給趙程留了?紙條，他如果回?家，肯定會想辦法聯系她，這麽久沒消息，估計出任務去了?。

顧建國說，“老麻煩人家不好吧？”

“有償。”

顧建國不反對了?，人情債最難還，拿東西做交易是最好的，顧建國給她出主意，“你空間?不是有很多紅薯土豆嗎？那玩意管飽，多給趙程一點吧。”

光是這兩樣?估計不行，顧明月嘴上答應下來，“好。”

第?二天?去藥地，張熙媛神?神?秘秘告訴她關於昨天?的處理結果，撬黃芩的兩個阿姨換到其他地方去了?，跟其他偷草藥的一起。

“照以前的規矩，是要攆出去的，這次竟沒懲罰她們...”

顧明月記得顧建國也?說過這事，“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大家也?在議論，懷疑三?血蟲沒有被消滅。”

華國這麽大，直升機不可能全國各地噴殺蟲劑，以三?血蟲的繁殖速度，偏遠地方的三?血蟲可能已經卷土重來了?，可能讓那些人滅蟲子去了?。

別看大家不高聲喧嘩，心裏都繃著一根弦的，篤定接下來有災難。

“可能不是三?血蟲呢？”顧明月斟酌道，“三?血蟲是寄生蟲，脫離宿主活不了?多久...”

她提出自己的見解，“會不會是被三?血蟲寄宿的動物？”

“有可能，他們說可能會有吸血鬼。”

集體宿舍人多，睡覺時?大家愛聊天?，吸血鬼，僵屍，什麽都可能存在。

某種程度上來說，變異動物跟吸血鬼沒什麽兩樣?，血液會刺激它?們，她繼續自己剛才?的話，“既然是被三?血蟲寄宿的動物，可能是蟑螂，可能是蛐蛐，可能是蚯蚓，你要註意些。”

蚯蚓是地裏很常見的益蟲，張熙媛作為農學專業的學生，經常跟著老師下地，因此?極為熟悉。

她們上午在藥地除草，下午施肥。

肥是覆合肥，需要刨個小坑，埋在草藥的藥根邊，起先是顧明月刨坑她丟肥，換到她刨坑時?，還真刨出了?一只蚯蚓。

手指粗細的蚯蚓，鉆出土壤後就像蛇盤在草藥的根莖上，她眨了?眨眼，“顧姐，你來看，好可愛啊。”

顧明月湊上前，嚇得半死，顧不上在哪兒，拽起張熙媛就跑，“蟲子，有蟲子。”

張熙媛重新不穩，幾乎是被顧明月拖著走的，鞋跟踢斷了?許多草藥，她啊啊大叫，“顧姐，蚯蚓，是蚯蚓啊。”

同一時?間?，其他人也?刨出了?蚯蚓，反應更為誇張，“要死了?，要死了?啊。”

聲音尖得能震碎頭蓋骨，其他人紛紛丟了?工具往回?跑。

地下層高六米，每隔幾百米就有樓梯，樓梯邊有運貨的電梯，顧明月不知從哪兒爆發出的力量，一鼓作氣把人拖到了?樓梯旁，用生平最大的聲音喊，“快跑，蚯蚓變異了?。”

災難是全人類的，她是人類的一員，沒辦法獨善其身了?。

“快跑啊。”她放聲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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