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程垂著頭不講話。

燈紅酒綠的小街, 她的話淹沒在女?人?們嬌嗔的嬉笑裏，風捎來甜膩膩的香水味。

顧明月抿起唇角，臉上流出前所?未有的迷茫, “政府放棄她們了嗎？”

某些深處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 女?人?歇斯底裏的呼喊，鄰居事不關己的冷漠，隔離大樓焊死的大門，發黑發臭的汙水腐肉。

她繃緊牙，直直盯著他。

趙程停下腳步，寬大的影子將她牢牢包裹住，語氣慣有的冷靜, “沒有。”

目前抽不出身罷了。

看她臉色蒼白，眼底有水光蕩漾，他聲音輕了下去?，“我們短暫路過這兒，不值得你投註感情。”

去?感同身受。

趙程話鋒一轉, “顧明月, 你要是這樣，到不了大基地的。”

顧明月渾身一顫, 擡頭去?看他。

他岔開話題, “這兒人?多，不要走丟了。”

話落，箭步流星追著李澤浩去?了。

李澤浩情緒不好, 走到街尾, 不湊巧碰到幾個獐頭鼠目的男人?扛著個女?人?往黑暗的巷子走, 拳頭握得死緊。

“澤浩...”

“任由?這些人?猖狂，到處都得亂, 程哥，我們邁入大學校園那天，校長帶著我們宣誓的誓詞你忘了嗎？”

趙程掐了掐眉心?，頭疼道，“咱們回?去?吧。”

李澤浩杵在樹下，盯著漆黑的巷子入了神?。

顧明月過去?推他，“李澤浩，見義勇為也要量力而行?，咱們回?去?吧。”

李澤浩瞪大眼，不可思議看著她。

顧明月淡道，“我想去?大基地。”

她有家人?要守護，其他個人?情緒，都能扔在一邊，包括她抑制不住的恨意?。

李澤浩松開手，別開臉望向趙程，“還要逛哪兒？”

“外面?...”

茅草屋在幾座斑駁的大樓後面?，他們坐公交車前往的，剛踏進瀝青路，無數雙如狼似虎的眼神?射來。

顧明月下意?識坨起背，將自己縮成個鵪鶉，嘟噥，“趙程，我腦子進水才?跟你來這種地方?...”

茅草屋的門朝著瀝青路，門前坐著抽老煙的大爺，偶爾會有幾道窈窕身影路過，趙程說，“這些是剛投奔R基地的，基地提供夥食和?住宿，只?要他們不違反規則，工作滿兩個月就能進去?...”

顧明月對那些不感興趣，敷衍道，“哦。”

“姐姐...”

這時，一座搖搖欲墜的木門裏，一個梳著馬尾的小女?孩興奮的朝她沖過來。

小女?孩皮膚黑，臉上畫了跟其他人?同樣的叉字標記。

眼看要撲到顧明月，李澤浩眼疾手快的擋在她身前，沈聲質問，“誰是你姐姐？”

小女?孩歪頭瞄顧明月，笑得露出滿口黃牙，“她咯。”

“你家大人?沒告訴你詐騙進不去?基地的嗎？”

小女?孩目光閃了閃，語氣變得不確定，“她咯是我姐姐？”

“不是。”李澤浩粗聲粗氣，“不老實在家待著，我把你賣了。”

小女?孩身板僵住，腿哆嗦著往後退，眼淚像掉線的珠子，嘩嘩往下掉，“哥哥，我姐姐被騙子騙走了咯，她跟這個姐姐長得很像我才?認錯人?咧...”

“那你還不走？”

面?對幾歲大的小女?孩，李澤還臉黑如墨，聲沈如水。

小女?孩回?眸望了眼門口抽煙的大人?，諾諾道，“哥哥，我家有壞人?，你和?我一起好不好？”

李澤浩抵了下腮幫，“哥哥要去?外面?，跟哥哥去?外面?玩怎麽樣？”

小女?孩楞住，兩秒後，拔腿就跑。

剛剛抽著煙的大人?跟著進了門裏。

李澤浩看向顧明月，“你說得對，必須要去?大基地。”

這兒從上到下都壞透了，沒救了。

至少，憑他一己之力，救不了這兒的人?。

顧明月順著胳膊，覷視著周圍不懷好意?的人?，和?趙程說，“咱們基地的人?不會被坑吧？”

“你們進基地後，政府特意?叮囑過，組隊采購不落單就沒問題。”

基地裏面?相對安全。

顧明月又?說，“酒店價格高，住不起的人?怎麽辦？”

“酒店背後有花園，基地政府跟酒店打過招呼了，免費借給基地人?住。”

酒店裏面?禁止燒菜，花園裏空氣流通，人?們燒火煮飯更容易。

顧明月想得更遠，“人?們憋了一路，初到R基地，有人?抵制不住誘惑去?鬼混，出事怎麽辦？”

“政府做了自己該做的，個人?行?為，肯定個人?買單。”趙程說，“政府的初心?是送大家去?大基地，如果他們有其他追求，政府尊重他們的選擇。”

走了兩條街，顧明月對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淡定自若，註意?誰停留的目光久了，還會直視回?去?。

恐懼沒了，眼睛裏看到的東西也多了。

茅草屋是鄰國風，閣樓不高，上面?晾著衣服，R基地的人?管這兒叫貧民窟乘，但?這兒的老頭卻能抽上煙。

九十年代?農村人?抽的竹筒煙，抽完一口，舒適的遞給同伴，像在分享世上最美妙的食物。

她問趙程，“鳳梨縣種煙草？”

茨城目前還有煙抽的都是有家世背景的人?，李國安人?品不好，家底還是有的。

見趙程點頭，她又?問，“這兒沒有疫情嗎？他們好像不怕傳染似的...”

“感染者都死了...”疫情猖獗時，集團將城裏所?有的感染者全部殺了，手段殘忍，卻也乘保全了沒有感染的人?。

顧明月覺得這個話題不好，岔開話，“這些是鹿城那邊來的嗎？”

鹿城臺風暴雨，人?口流失到這了嗎？

“還有其他市的。”

茅草屋的風景千篇一律，除了偶爾跑出來裝顧明月親戚的小孩子，並沒奇特的風景。

就在他們順著舒緩的坡路回?城時，閣樓有個晾衣服的女?人?朝他們招手，以為又?是坑蒙拐騙的把戲，顧明月並未細看。

直到那人?伸著脖子喊，“明月，明月...”

女?孩穿著黑灰相間的衣服，頭上裹著布巾，臉蛋長長的。

顧明月記憶裏沒有這號人?。

“明月，是我啊...”

顧明月沒有戴口罩，倒不是不想，而是城裏沒人?戴口罩，她入鄉隨俗，不想太招眼。

女?孩見她不應，抱起盆，咚咚咚跑了下來。

她洗了臉，露出白裏黃的皮膚，人?造雙眼皮沒有消腫，像田野裏的青蛙，目光有些慎人?。

“明月，是我啊...”

李澤浩擋在顧明月身前，目光不善。

她撩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情侶紋身，顧明月蹙了下眉。

她竟是鹿城隔壁的鄰居？

變化太大，她認不出來了。

“你想起了嗎？”

顧明月搖頭。

“我就住你隔壁，你和?吳億波吵架，我還安慰你來著。”

這睜眼說瞎話的能力，顧明月懷疑她把自己當傻子忽悠吧。

她看著模樣大變的女?孩，“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你一點都沒變，我怎麽可能認錯...”女?孩言之鑿鑿，試圖拿手遮住自己又?大又?厚的雙眼皮，“你再看看我。”

“不認識。”

李澤浩像座山似的擋在兩人?中間，女?孩不敢貿然?越界，“明月，你出啥事了。”

顧明月不想多費唇舌，和?趙程道，“咱們走吧。”

趙程擡腳，李澤浩像盡職的保鏢攔著女?孩沒動，等?顧明月走出幾步遠，才?跟女?孩說道，“你臉上的灰掉了。”

一個皮膚不錯的年輕女?人?在這兒會遭遇什麽，她應該清楚。

女?孩驚恐的捂住臉，嘴裏不死心?，“她是明月是不是？”

哪怕沒有化妝，但?她還像以前那樣漂亮，她不會認錯的。

“她是誰，跟你沒關系。”

前面?，趙程問顧明月，“你和?她關系不好？”

他不關註電競主播，但?查過她的新聞，吳億波是她劈腿的前男友，女?孩暗示她們關系好，卻沒有報自己名字，應該是怕顧明月真的想起她來。

顧明月不答，而是問，“你能幫我查查她和?光頭男他們的關系嗎？”

趙程猶豫了下，到底沒有拒絕，“行?。”

離開茅草屋，他們坐公交車回?了酒店。

酒店大堂的等?候區坐滿了人?，大家激烈的討論著R基地的女?人?。

“哎喲，你們沒看到站街的女?人?，有些鼻青臉腫的，不知道從哪兒拐來...”

“能從哪兒？準是被家裏人?賣掉的，我小時候，我們村就有好幾個去?外面?買媳婦...”

“你們大家要警醒些，政府不讓出酒店，跑腿的事兒就給他們男人?去?做...”

一群女?人?，嘰嘰喳喳說著，大堂工作人?員站在邊上，時不時往她們水杯裏添水，安靜得很。

看顧明月從外面?回?來，認出她的陳婆婆上前，“外面?不太平，你怎麽還出去?啊...”

“我和?他們一起的。”面?對鄰居的關心?，顧明月解釋了句。

陳婆婆跟趙程打招呼，“花園那邊丟了女?人?孩子，趙局長，你們要把人?找回?來啊。”

趙程臉色微沈，“我去?看看。”

李澤浩狂奔。

顧明月遲疑了下，“我上樓了啊。”

“註意?安全。”趙程怕李澤浩出事，迅速跟了過去?。

電梯門闔上時，一只?手伸進來扒住了門縫，電梯門緩緩打開，進來兩個男人?。

顧明月站在正中，沒有挪腳。

兩人?似是有些詫異，側身站去?角落，“怎麽什麽都沒買？”

顧明月望著上升的數字，不予理會。

手則伸進袖子，從空間掏出兩個電棍來。

“你是茨城過來的？”右角落的男人?問顧明月。

電梯到五樓了，顧明月跨出去?，倏地轉過身。

兩人?被顧明月的轉身嚇了一跳，擡起的腳緩緩落回?地上。

電梯門關上了。

顧明月雙手環胸，靜靜註視著電梯門。

約莫過了幾十秒，電梯才?往上去?了，她轉過身，雙腿輕顫的往507走。

摁門鈴後，她喊，“爸，開門。”

“明月，是明月回?來了。”顧建國聲音顯得很著急，推開門，探頭往走廊瞅了眼，手裏還抓著電棍。

顧明月直覺不好，“出啥事了？”

“你走了沒多久就有陌生人?來敲咱的門，我沒開，後來他們帶著周婭來了。”

周慧坐在凳子上，眼睛哭過，還是濕的，顧小夢窩在她懷裏，眼眶也紅通通的，看到顧明月，哇的聲哭出來，伸手要顧明月抱。

顧明月抱起她，她一抽一抽的告狀，“大姨騙媽媽，她是壞蛋，姑姑打她。”

“怎麽回?事？”

顧建國將電棍放電視櫃上，一臉凝重，“幾個陌生男人?說是你朋友，我沒給開門，後來周婭來了，說瑞傑不見了，求我們幫忙找找，我打開門，就看那幾個男人?站在走廊沒走，擔心?你媽和?慧慧出事，我讓周婭等?你回?來再說，你猜怎麽著？”

他吸口氣，臉上雞皮疙瘩冒了出來，“周婭和?他們是認識的。”

自己真要走了，後果不堪設想。

他捂住肝臟位置，“我懷疑他們是做人?口器官買賣的，想挖我的五臟六腑。”

顧明月：“......”

顧小夢趴在顧明月肩膀哇哇大哭，“我不要爺爺死，姑姑，我不要爺爺死。”

“爺爺沒事。”顧明月怕拍她的背，問顧建國，“那些人?是茨城人?嗎？”

“說的普通話，我聽不出來。”他看肖金花，肖金花搖頭，“我也聽不出來。”

周慧眼淚又?來了，“你說她怎麽成這樣了？”

顧明月想將顧小夢放下，小姑娘繃著腿不松手，“姑姑抱，姑姑抱。”

無法，顧明月抱著她坐在床邊，“慧慧姐，你覺得周大姐是啥目的？”

“還有啥目的？想要我的器官唄。”顧建國堅稱周婭奔著自己來的。

顧明月盯著周慧，周慧摩挲著衣服，臉色青白，“我姐不會詛咒瑞傑，那些人?，應該是人?販子。”

用她的兩個孩子換瑞傑回?來。

周婭做得出來。

顧建國震驚，“不會吧，小軒可是她親外甥哪...”

“外甥哪有兒子的命重要？”周慧自嘲的笑了笑。

顧建國不太信，急於詢問閨女?。

顧明月抖腿哄著小侄女?，分析道，“那些不是拐賣孩子的人?販子，而是販賣女?人?的人?販子...”

顧建國沒聽懂，“啥？”

“R基地秩序崩壞，女?兒像商品般的存在，周大姐支走爸爸，是想抓你和?媽...”

顧建國目瞪口呆。

周慧和?肖金花也楞了。

肖金花張了張嘴，“周婭不會害你慧慧姐的。”

“為了兒子，有啥不能犧牲的？”顧明月說。

肖金花啞口無言。

人?心?能有多壞，人?自己都不清楚，周婭知不知道那些人?的目的不要緊，她已經做出選擇了。

這一刻，她突然?明白趙程那句‘顧明月，你這樣到不了大基地’是什麽意?思，自己處境堪憂，哪兒管得了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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