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風好像大了, 像冰刀似的刮過臉頰，顧建國把帽檐往下扯了扯，斜眼看閨女, 發現她額頭飛出?幾根頭發來, 果斷摘下自己的帽子蓋了上去。

蓋上去前，他把她頭上羽絨服的帽子摘了。

他將?她的頭發全?部塞進帽子，振振有詞說道，“你這頭發本來就少，不?能再被風刮走幾根了，藏嚴實了。”

顧明月：“......”

她急著整理鞋子裏的暖寶寶，沒有反駁。

剛剛走路, 她感覺腳底的暖寶寶破了，裏面的東西磨著她腳不?舒服。

鞋子一脫，黑色像炭一樣?的東西撒了出?來，她撕掉暖寶寶，重新拿了張貼在腳背上。

顧建國看她不?說話, 回頭看她, 見她襪子黑黑的，問她怎麽了。

“暖寶寶破了弄臟的。”

“那沒事, 回家洗了就行。”

冰面鋪著稀松的雪, 來時的腳印還在，顧建國駝著背，盡量讓板車前端離地面近些, 這些坐著舒服點。

他戴了加絨皮手套, 絲毫感覺不?到繩子勒手, 走幾步就回頭看看閨女。

心?裏無?比滿足。

顧明月換了暖寶寶就要自己走，他不?讓, “我現在還不?累，等?我累了你再自己走，對了，你咋想起買防寒服滑雪服了？”

要不?是?他出?門前給她打電話，不?知道家裏還有滑雪服護目鏡等?準備。

都說雪地走久了眼睛會瞎，他想試試來著。

“你不?是?說沒看過雪嗎？想著年底帶你們去東北玩。”

板車後面有個小擋板，防身體後仰摔跤的，顧明月靠著擋板，說道，“沒想到現在派上用場了。”

“嗐！我就那麽一說，你還當真了呀，東北冷不?隆冬的，我才不?樂意花錢遭那個罪呢。”

顧建國嘴上這麽說，心?裏甜滋滋的，不?怪他疼閨女，實在閨女太孝順，他說，“看這天氣，滑雪哪兒還用跑去東北啊，自家樓下就行。”

他這麽想，樓裏孩子也是?想的，起床發現外面冰雪鋪地，套上羽絨服歡天喜地的往外跑。

關了幾個月的他們像脫韁的野馬，嬉笑聲?老?遠就聽得到。

回到樓裏的時候，正碰到一個大人拽著一個小男孩子從?外面回來。

小孩子肩膀一抽一抽的，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大人罵道，“這麽冷的天，凍感冒了怎麽辦？看你都流鼻涕了！”

“我不?冷。”孩子嘴唇都凍青了，說話嘴唇打顫，堅稱自己不?冷。

大人氣急，拍他屁股，強勢道，“不?冷也給我回家待著，再跑出?來看我不?打你！”

茨城從?沒下過這麽大的雪，太反常了，大人怕得不?行，他們竟敢大咧咧跑到外面去。

把孩子推進門，這才和顧建國打招呼，“外面怎麽樣?了？”

據說凍死了好多人。

政府應急防寒裝備不?夠，屍體在冰面沒人撿。

顧建國不?知道她問這個，掂了掂後背的車板，道，“太冷了，最好不?要讓孩子出?去。”

“有死屍嗎？”

“你說呢？”

冰面上的雪人全?是?沒來得及回家凍死的，多著呢。

顧建國不?想大清早提那些，問明月累不?累，累的話他背她，他以前幹工地的，啥沒有，就是?力氣大。

“不?累。”

水災以來，爬樓梯都爬習慣了，就是?衣服太厚，走路拘束得很。

樓道窗戶全?部關著，外面結了層冰，像貼了層防頭盔的窗紙，遠處景象全?看不?清了。

走到24樓，碰到陸校長拎著個黑色垃圾袋出?來，顧建國問他，“陸老?師沒事吧？”

“吃了藥好多了。”

回到家顧明月才知道發生什麽事，陸老?師他們坐上了公?交船，因為先送誰回家起了爭執，最後全?部人困在隔壁小區裏了。

而那樓裏的人擔心?他們不?安好心?，要把他們攆走。

推攘間?，陸老?師腦袋撞到頭了。

陸校長淩晨四點把人接回來的。

“陸老?師除了頭疼沒其他癥狀吧？”

“好像還有點咳嗽...”

老?人家咳嗽聲?重，老?遠就聽得到。

“先換鞋，把防護服脫了...”

肖金花在包餃子，顧小軒兄弟給她打下手，兩人滿手的面粉，看到顧明月，樂不?可支的丟了手裏不?成形的餃子皮跑上前。

“姑姑，姑姑...”

家裏沒有裝地暖，兄妹兩穿得像北極熊似的。

顧小夢扒著她褲子，伸手撒嬌，“姑姑，抱抱...”

顧明月擠洗手液洗了手，她毛絨絨的腦袋，“抱不?動。”

周慧端著盆熱水出?來，“快洗把熱水臉。”

“家裏的水沒結冰吧？”

樓梯間?掛的冰條將?窗戶都堵死了。

“沒有。”周慧把盆放衛生間?水槽。

看她氣色比昨天好，應該是?知道顧奇沒事的緣故。

至於周叔叔他們，顧明月不?敢問，昨天最後批回來的都出?事了，堵在半路的恐怕也兇多吉少。

“趙隊長說你大哥好著，讓我們別擔心?。”

“嗯。”

“我爸媽也在那邊。”

顧明月把洗臉巾放盆裏，扭頭看她，“周叔叔他們怎麽去大哥那兒了？”

“趙隊長沒說。”

只要爸媽安全?，無?論在哪兒都好。

“去你大哥那兒好，我姐她們人多，我爸媽回來肯定住著不?舒服，你大哥這人別的不?說，孝順沒得挑。”

顧明月點頭。

無?論怎麽樣?，人好好的就行。

她洗了臉，回屋將?保暖內衣穿上，防寒服羽絨褲也必不?可少，她推開門出?來，顧小軒捂著嘴哈哈大笑，“姑姑，你好像棕熊啊。”

為了耐臟，顧明月買衣服的不?是?挑黑色就是?深色，這身衣服是?以前買的，顏色稍微淺點。

她揉侄子臉，“棕熊就棕熊，暖和就行。”

“姑姑待會還要上班嗎？”

“在家等?通知。”

氣候不?同，政府計劃肯定會改變，這兩天應該暫時不?會上班了。

“歐耶！”顧小軒歡呼，“能做蛋糕嗎？”

“能。”

她給手機充上電，倒出?背包裏的枕頭，拆下枕套放進洗衣服的盆裏，用洗過臉的熱水洗枕套。

顧小軒挨著她，眼神清澈明亮，“姑姑，爸爸是?不?是?還活著呀？”

“嗯，活得好好的呢。”

“他過年會回來嗎？”

“不?忙肯定回來。”

用水緊張，她洗完枕套盆裏的熱水都沒用完，將?枕套掛去陽臺，然後找顧建國送來的種子。

其實她空間?裏也有種子，但家裏的種子能應付，她肯定不?會動空間?裏的。

否則被顧建國發現，又要發散思?維，無?限想象。

前段時間?顧建國發現垃圾少了，問她兩句就不?往下問了，只拿異常怪異的目光打量自己。

再被顧建國發現家裏不?對勁，自己能把自己嚇死。

種子都是?小包裝袋的，有5g裝的，有10g裝的，最重的也就50裝的，她倒了四種，加上自家的，共九種，應該能買到房子了。

將?種子用紙包好放進保鮮袋踹進衣兜，她喊顧建國，“爸，吃了飯和我去趟仿山啊...”

“你去仿山有什麽事啊？”

“去了和你說。”

買房搬家是?大事，肯定要提前告訴顧建國。

肖金花守著鍋煮餃子，看外面天說道，“外面太冷了，等?兩天再去啊。”

“等?兩天也不?暖和，天氣預報說有雪呢。”

天氣預報不?準確是?人盡皆知的事兒，即使這樣?，大家還是?選擇相信它。

沒有交通工具，父女兩只能走路去，還不?能從?正面石梯上去，因為有警衛看守，還有住院部在那邊，感染上怪病就慘了。

兩人繞著山腳，從?後山建築工地上去的。

卷發阿姨也在。

卷發阿姨前兩天閃著腰了，學章大爺花錢請了兩個人，自家在家休息。

這趟專門去送衣服的。

不?知道是?不?是?勞累過度，她滿臉疲憊，也以往的精氣神了。

顧建國怕她半路暈倒，願意幫忙把衣服捎給她老?公?。

她不?同意，固執道，“昨晚凍死了好多人，我不?去看看不?放心?。”

顧建國寬慰她，“山裏柴多，隨便燒幾根木棍就能取暖，肯定沒事。”

目前聽到的消息，死的都是?水上志願者?。

黨員居多。

卷發阿姨堅持，“你們是?去辦事的，我就不?給你們添麻煩了。”

冰面上能看到零星的人影，衣服厚，又戴著帽子，分?不?清男女，他們就像撿垃圾的，肩上扛個袋子，將?漁船翻出?來的東西往袋子裏放。

有時候看到什麽驚悚的，會驚叫兩聲?。

還有兩個人為了船上凍被子打架的。

卷發阿姨搖看了直搖頭，“如果沒有黨員堅守崗位，外地回來的船隨便進城，城裏不?知道所有人感染，現在人出?事了，大家不?想著讓他們入土為安，反而趁機奪人財物...”

因為顧明月的關系，顧建國也頗為感慨，“是?啊，要我說啊，其他事兒都能往後推，冰面這些屍體得先處理了。”

盡管這樣?，面對那些搜刮漁船的人，兩人不?敢過去理掰。

身後還有家人要照顧，沒必要為了已死之人豁出?命去。

後山工地沒有受暴雪影響，仍處於施工狀態。

路面坑坑窪窪的泥印，喇叭聲?反覆強調著註意事項，遠處蒙了雪的壓路機轉來轉去。

房子是?按梯田模式建造的，一期房子地勢低，全?部住滿了人，這會兒還能看到屋子裏飄出?的白煙，第二批房屋多，直接建到了山頂。

放眼望去，白屋泥墻，屹然聳立於山雪間?，像動畫裏的城堡村。

卷發阿姨臉上露出?絲笑容來，指著山頂正在封頂的水泥房，“那兒就是?我買的房。”

第一批沒趕上，第二批她是?卯足了勁的，隔三差五請人幫忙。

房子樓層已經選好了，202.

樓層雖然低，但整棟樓位置高，洪水淹不?到上面去。

“什麽時候搬家啊？”顧明月問。

“封頂後就搬。”

水泥外墻還有些濕，不?過能住人了，若不?放心?，搬家前撿些柴火燒一燒，祛一下濕氣也行。

“真好。”顧明月露出?羨慕的表情，卷發阿姨笑容又燦爛了幾分?。

“阿姨，那邊也要蓋房的嗎？”顧明月指著二期樓左邊的空地。

挖掘機還在邊上挖樹，但大片地都清理出?來壓平了。

“應該是?吧，第二批房只有1400套，肯定還要建。”卷發阿姨說，“有些家裏人多，買了第一輪肯定還要買第二輪...”

“其他人想買呢？”

“得嚴格按照政府規章制度來，食品廠老?板捐物資捐場地安頓受災百姓，政府給了他兩套房的資格...”

兩套房相當於一梯一戶。

“政府沒有讓人民失望，任何政策措施都很公?平。”顧明月發自內心?的說道。

卷發阿姨將?手裏的竹竿杵到胸前，低聲?說，“不?公?平不?行啊，有個女人是?住建局局長的親戚，選樓層時，非六樓不?要，但她家工時不?夠，排到她家就只有一二樓的房子，撒潑打滾又哭又鬧，最後被警察帶走了。”

“市長說了，無?論是?誰，只要不?按規矩辦事就帶去勞動改造，還說他爸媽來，沒有工時，沒有任何貢獻都買不?到房。”

“那二期還有房嗎？”

“7樓應該還有。”卷發阿姨說，“政府要講人情世故，肯定要留幾套對茨城災後重建有貢獻的善人。”

不?過7樓房子不?好，在這兒幹活的人沒幾個選頂樓的，頂樓防水做得不?好，下點雨家裏就漏雨。

一期住頂樓的全?部自己自己找鐵皮鋼板在樓頂蓋過的。

上山的路打滑，顧明月一只手握著登山杖，走了四五十米的樣?子，看到兩個原木色工棚。

左邊一個，右邊一個。

每個工棚外都有一排紅磚砌的竈，竈臺邊堆著幹枯的樹枝，樹枝上墜著雪，一眼望去，像荒蕪許久似的。

卷發阿姨找丈夫去了，顧明月和顧建國在二期房最左邊的幾棟樓之間?徘徊。

顧建國再遲鈍也發現閨女意圖了，扯她衣服，低聲?問，“你想買房？”

“爸你不?想嗎？”

當然想了，這房子買來投資穩賺不?賠，但他沒資格啊。

而且自從?他們進來就有人在不?遠處偷瞄，保不?齊是?沒買房的建築工，他們要是?插隊，後果是?很嚴重的。

他老?實道，“想是?想，但怕被人撕了。”

“政府賣房是?有嚴格要求的，咱們按照要求來就行。”顧明月也留意到幾雙打量的目光了，一期房沒有修大門和圍墻，她們直直穿過來的，好幾棟樓的人看到了。

她說，“這事不?知道能不?能成，你回去不?要嚷嚷啊，媽和慧慧姐也不?要說。”

周大姐的情況不?太好，就怕她找周慧哭訴，周慧不?心?軟，心?裏也不?好受。

“你放心?，爸絕對不?亂說。”

他現在非必要不?出?門，不?抽煙不?喝酒，絕對不?會洩露家裏的事兒。

顧明月給趙程打電話，說自家有多少種子，擔心?資格不?夠，除了種子，她再捐10L柴油，20個手電筒，5個露營燈，前提是?必須是?她看上的那幾棟，樓層無?關緊要。

趙程沒問她哪兒來的，說上面批準就給她答覆。

她打電話，顧建國就在邊上聽著，整個人都懵了，不?停說，“閨女，沒資格就沒資格，你別亂吹牛啊。”

他家哪有20個手電筒？

顧明月給他個肯定的眼神，顧建國更?懵，家裏真的有？

回到家他去書房，還真翻出?兩個裝手電筒和露營燈的箱子，這箱子貼著快遞單號，正是?顧明月從?鹿城寄回來的。

顧建國沒問誰送的，閨女朋友多，代言產品也多，孫女的尿不?濕就是?人家送的，沒花一分?錢，用到兩歲了。

逢顧小軒來湊熱鬧，顧建國給他看，“要多讀書知道嗎？看你爸，累死累活分?個四五十平的小房子，你姑姑輕松就搞定了。”

“爸！”顧明月扶額，這大嘴巴...

顧建國意識到說錯話，彎腰抱起孫子，“走走走，爺爺帶你寫作業去。”

顧小軒：“......”

他找姑姑做蛋糕的。

不?知道是?不?是?太突然，政府沒想出?應對措施，一整天都沒聽到喇叭聲?。

顧明月昨晚沒睡好，天黑就鉆被窩睡了，醒來就看到趙程電話進來。

房子搞定了，不?過只有一樓和七樓，中間?樓層全?部被選完了。

搬家會露物資，顧明月傾向於一樓，但一樓煮飯煮火鍋啥的香味會往上飄，到時整棟樓的人都知道。

仔細衡量，她決定選七樓。

搬家露物資是?一時的，燒火煮飯可是?每天必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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