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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辰,大哥事忙,將玉壺放在桌上即可,想必前堂定有人等著大哥,大哥還是莫要讓他們久等了。”

謝靳年緊緊握住玉壺,青筋迸發,手指因緊握變得蒼白。他緩緩出聲,聲音有他自己也未發現的顫抖,“好,好,阿貍如今長大了也會替大哥著想。”

他說著將玉壺放下,深深看了眼床上相擁的兩人,“今日父親生辰,你還是出來露一面的好,等會我派人接你。”

他佛袖而走,大門在他身後砰然關上,隔絕外人目光。

紫衣見他出來,上前討好道:“大公子你將這玉壺送來,小姐一定歡喜的緊。”

謝靳年眼神陰狠的盯著紫衣,譏笑道:“歡喜?呵!”

紫衣聽出他聲音不快,擡頭望去只覺身子一痛,一瞬間便被扇翻在地,碰到廊柱上。

謝靳年居高臨下的睨著紫衣,“我叫你看著她,你便是這樣為我做事的?辦事不力,該死!”

他語氣狠戾,一掌過去,紫衣瞬時鮮血淋漓,有氣無力的伏在地上。她爬著靠近他,卻只敢扯著他的褲腳求饒,“公子…饒命,紫衣定會將小姐看好的。”

謝靳年不言語,他此時渾身陰霾,腦海中一片空白。

“謝靳年!”

紫衣本已滿心絕望,聽到這個聲音忙拖著身子朝謝疏意爬去,“二小姐救命,救命。”

謝疏意瞥向娉婷,娉婷立馬上前將紫衣扶起走遠。

謝疏意瞧著方才紫衣濺在廊柱上的鮮血,蹙了眉頭,厲道:“今日父親生辰,你卻要讓這府中見血嗎?謝靳年,你清醒點。”

她瞥向謝貍緊閉的門扉,眼中情緒湧動,沈了聲音,“前堂還需人照應,父親方才也有提起你。你去前堂,這兒有我。”

謝靳年回身看著謝貍緊閉的門扉,緩了好一會才將心底的浮躁和狠戾壓下去。

謝靳年走後,謝疏意站在謝貍門前許久。她雖不知謝貍此次回來終究為何,但只要不傷害謝家利益,她都會支持的。她沒在門前站多久,輕嘆口氣走遠了。

屋內

謝貍手心沁出層層細汗,心隨著外面的聲音沈了下去,連謝疏意早已走遠都沒發現。

她心底湧上一股寒意,尷尬,羞憤,苦悶種種心思。轉瞬她又想起徐坤憨厚臉上淳樸的笑容,和他提起妻子秀兒時寵溺的眼神。

那種打心底發出的笑容,也曾有人為她綻放過,也曾有人對她露出寵溺的笑容。

那時,她和謝靳年還是最好的兄妹。

尚弈打量著她臉上神色,伸手輕推,見她未有反應,他只得將她抱起,以免他們兩人壓碎雙生瓶。

方才謝貍朝他撲來時,他本能的將瓶子置於身後,方才他們兩人倒下時雙生瓶正好硌著他的腰。

“又在想什麽?”尚弈低問,伸手撚了撚她糾結在一起的頭發。

謝貍回了神,脫離他的懷抱,聲音低軟,“沒想什麽?”

她們兩人突然靜默下來,誰也沒開口說話。

尚弈耳目輕靈,聽著四周聲響,斷定正有不少人悄然藏於四周便不打算在這多呆,拿著雙生瓶便欲離去。

謝貍扯住他衣袖,好死不死正扯著他沁了血的那一截。

尚弈低眉看去,謝貍也是一怔,猝然松了手。

謝貍心中苦悶,連聲音也是她從未有過的澀然,“我求你,能將雙生瓶還給我嗎?”

她姿態與以往相比已是極低,尚弈瞧著瓶子中的血液,輕問:“那你告訴我為何想要唲屍心。”

謝貍抿著唇角沒有立即回答,她武功沒有尚弈好,此時方才察覺到四周多了很多高手,心中知道是謝靳年安排。

為何要唲屍心?這件事很多人都可以知道,唯獨謝靳年。她雖不能確定當年沈周的死是不是他做的,但今日過後,她只會更防著他。她再不想他傷害她愛的人了。

謝貍輕吸口氣,低道:“我在外闖蕩時,交過一個朋友,他對我來說很重要。我脾氣不好得罪很多人,當時他為救我受了重傷,只有唲屍心能救他。我欠他的。”

她這話半真半假,一是應付尚弈,另一個便是說給四周謝靳年的手下聽。

尚弈抱著手臂打量謝貍的神色,絲毫不在乎四周漸漸增多的人,“唲屍心不好取,你拿了我的血也不一定取的到。”

“不試一下怎能甘心,只要能救他,我做什麽都可以。”謝貍盯著尚弈,眼底蘊含著破釜沈舟的狠戾。是的,只要能救他,她可以做任何事。

尚弈輕聲哼笑,轉身將雙生瓶放在桌上。它旁邊赫然是方才謝靳年放下的玉壺,玉壺內一男一女,刻畫的栩栩如生。

尚弈朝門外走去,謝貍趕忙拉住他。

“怎麽?”

謝貍指著一側的窗戶,低聲道:“別從門走,走窗戶。”那模樣就似做賊一般,小心翼翼又有點可憐。

尚弈一聲輕笑,“如今不都一樣。”

他說完,以袖遮臉出了門。在他出門的瞬間,四周幾個黑衣人迅速跟在他身後。只他身手極好,幾個來回便將那幾人甩在身後。

他沒出謝府,而是兜兜轉轉去了謝府花園。不一刻,顧懷安,衛北,南康便從假山處出了來。

顧懷安見著尚弈沁了血的衣袖立即上前問道:“怎麽受傷了,嚴重嗎?”她眼中透出關心,不在如之前在外人面前的主仆疏離。

“無妨。”

尚弈看著顧懷安與謝府仆人無異的裝束,微皺了眉頭,“怎麽你也來了,我說過你不必陷入這些事,只需在宮中呆著即可。”

“我想幫你,而且姑父也叫我看著你的。”

南康上前,替顧懷安說話,“主子不必責怪顧小姐,方才若不是顧小姐,我們可就被發現了,是顧小姐替我們引走來人的。”

“不必多說,這不是她能參與的事,南康你現在立即送她回宮。”尚弈語氣嚴厲,容不得拒絕。

顧懷安咬緊嘴唇,呢喃道:“表哥。”

尚弈擺手,“你回宮,這裏不安全。如今各派人馬都在這謝府,你幫不了我什麽。”

尚弈態度明確,顧懷安也不欲他擔心,妥協道:“那好,我在宮中等你們的好消息。”

南康,顧懷安走後,衛北才上前。雖說他對尚弈的傷很好奇,但主子不說,他便沒有問的資格。只能低道:“屬下無能,未有探查謝府與敵國勾結的證據,至於兵符也沒有找到。”

尚弈凝了神色,“找不到也是正常。”

“那如今我們應當如何,皇上越發不濟,朝堂局勢一觸即發。”

花園中,陽光濃烈,樹枝搖曳,投射出斑駁的光影。尚弈凝眉看向池塘中爭食的錦鯉,輕道:“如今局勢我們既無法插手,那就讓它愈來愈亂好了。我們暫時只能等,等尚醒回長安”

三皇子尚醒,皇室中少有的驚才絕艷之人。十年前觸怒聖上被貶至西北苦寒之地,同時也是唯一不被困在深宮的皇子。

衛北頷首,須臾,有些猶疑道:“主子?”

“怎麽?”

衛北蹙眉,“今日顧小姐替我們將侍衛引開時,我看他們眼神疑惑,想必定對顧小姐有所懷疑了。”

“嗯,這件事交給你去處理,別留下線索。”

“是。”

☆、老友

尚弈走後,謝貍迅速將雙生瓶藏入懷中,並將匕首收好。做完這一切後,門外一位侍女已經入了謝貍房門。

侍女見著謝貍,福了福身,神色冷漠,恭敬道:“公子請小姐去前堂。”

“大哥可還有說什麽?”

“公子只說望小姐舉止有禮,勿要丟了謝家臉面。”

勿要丟了謝家的臉?謝靳年在警告她!謝貍心中輕笑,對他的警告並不放在心中,只是!謝貍望著侍女那張似曾相識的臉,心中一動,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那侍女與紫衣有三分相似,只她更為沈穩,謹慎。此時只恭敬回到:“奴婢名叫紫菱。”

“紫衣是你妹妹?”

紫菱搖頭,“我與紫衣並無血緣關系,我們只是公子的人,名字是公子賜的。”

謝貍凝著紫菱,只覺得這人熟悉無比。紫菱的臉和紫衣的臉一時間在腦海中浮現,謝貍心中寒意漸起,猛然轉身。

對面是一巨大的雕花銅鏡,鏡面朦朧,謝貍在前,紫菱在後。她們身後是古色古香的紅木家具,和透過窗紗的陽光。

陽光一點點移動,打在朱紅色的家具上。

紫菱蹙眉,輕聲問道:“小姐怎麽了?可有任何不適。”

“沒有不適……你先出去,我馬上就來。”

紫菱想了想,頷首道:“紫菱在門外候著小姐,小姐有什麽吩咐只需喚我一聲即可。”

“好。”

方才謝貍看錯了,不是臉,是神態!無論是紫衣或是紫菱,他們說話的神態都與謝貍相似。

謝貍身體不由自主的微微顫著,身體沁出一層冷汗,在這悶熱的夏日,謝貍只覺得心寒。

謝靳年對她的執念太過。

謝貍出門後,兩名侍女悄無聲息的進入謝貍閨房搜索。不到片刻便將一把沾血的匕首和沁了血跡的錦被拿出房門。

………

前堂宴會接近尾聲,寒暄的人不多,其餘的不是在聽雨閣聽戲,便是在大堂內同謝安閑聊。

謝貍到時,謝靳年正懶散的靠在廊柱上喝著小酒,神態悠閑自得,似乎方才陰狠毒辣的人並非是他。

他身處閣樓,對面樓下是僅剩的仍在寒暄的朝中權貴。他捏著酒杯,眼光渙散,動作虛浮無力。

謝貍很清楚,他醉了,並且醉的不清。

“大哥。”

謝貍在離他三步遠時站定,輕聲喚他。

謝靳年回頭,將酒杯遞給謝貍,骨節分明的手背上傷痕明顯,是襲擊重物所至的新傷。

謝貍錯開目光,接過酒杯,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大哥喚我來是讓我陪大哥喝酒的嗎?”

謝靳年將謝貍酒杯添滿,自己卻不在喝,只是看著樓下兩三寒暄的人,輕喃道:“阿貍今日怎麽不出來看這熱鬧?”

“他們鬧騰的很,全是一些虛偽的面孔,我不想看。”

謝靳年輕聲嗤笑,半撐著頭,神色迷蒙,似乎陷入了回憶中,“以往你是喜歡的,記得有一年家中宴客,你那時感了風寒卻還是瞞著奶娘偷偷跑了出來,穿著一身花襖子,梳著兩個羊角鞭在桌下鉆來鉆去,逗的在場人哈哈大笑。”

他這麽一說,謝貍想起來也是笑了,當時謝家還沒有如此輝煌,家中少有人來,謝貍那段時間受了風寒在屋子中整整呆了半個月,實在受不了便瞞著奶娘出了來。

都是小孩子,誰不愛熱鬧。

謝靳年笑:“他們早聽說謝家新添了千金,當時一看,覺得你這個小奶娃嬌俏可愛。想攀附謝家的人當時便起了心思提起定娃娃親的事,父親和我不肯,謝家的明珠怎能如此輕易送人。你當時小,聽了那人的話,便抱著我腰身不放,哭著鬧著說就呆在謝家,呆在父親和大哥身邊。”

“當時小,幼稚的很。女兒身,誰會在家待一輩子的。”謝貍一手輕輕摩擦著朱紅色的圍欄,一手轉著酒杯,微斂了眼瞼。

謝靳年楞了下,輕聲低喃:“當時小,呵!”

他緩緩起身,拍著謝貍肩背,“今日府中亂的很,紫菱功夫不比你差,以後讓她跟在你身邊。今日你受苦了,以後大哥定不會讓你受那刺客威脅。”

他掏出匕首放在謝貍手上,“這血跡我已經為你擦拭幹凈,今日,大哥錯怪你了。”

他虛弱的靠在謝貍肩上,臉色雪白一片,渾身溢著酒氣,“阿貍,今日大哥錯怪你了對嗎?對嗎?”

手上是謝貍割傷尚弈放血的匕首,謝貍走時放在了抽屜中,只片刻,這匕首卻到了謝靳年的手中。

謝貍知道他誤會了,他以為當時那名男子是刺客,正威脅著她,她當時才不好令他上前查看。

“大哥喝醉了,我讓趙啟扶你回房休息,晚上還有家宴,不要讓父親憂心。”

謝靳年擡頭盯著謝貍,熱氣呵在謝貍雪白瑩潤的臉上,謝貍笑了笑,離他遠了點。

“阿貍關心我。”

謝貍輕笑,“這是自然,大哥和二姐在我心中一樣重要。”

謝靳年頓住,勾出一個若有似無的微笑,語氣陰霾涼薄,“阿貍真是不枉我這麽多年的痛愛,我都能和謝疏意比擬了,她可和你流著同樣的血。”

“大哥永遠是痛愛我的大哥。”

謝靳年沈默一瞬,點頭漸漸的後退,他仰頭手中酒一飲而盡,低道:“對,我是你的大哥。”

謝貍撇過臉,她不忍在看,不忍在說。只對著一旁的趙啟輕喚道:“趙啟,扶大哥回房。”

“阿貍覺得我需要人扶?”

謝貍將他手中酒杯取過放在桌上,淡淡道:“大哥喝醉了。”

“喝醉?”謝靳年輕聲哂笑,轉身離開。

謝貍收了匕首,只慶幸自己走時將雙生瓶帶在了身上。

“阿貍。”

謝靳年回身輕喚,雙眸似冬日寒雪,清冷,寂靜,沒了往日毒辣,卻更讓人心驚,“我給你的玉壺你莫在打碎了,尋些別的玩意砸豈不更好?”

謝貍定在原地,渾身冰涼。他卻只輕輕一笑走遠,留了一個孤寂清冷的背影。

趙啟一直低著頭侯在謝靳年身旁,無聲無息,便如不存在般。此時,方才擡頭神色覆雜的看了這對兄妹一眼,卻只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因著此時兩人身上不約而同的孤寂,清冷的感覺,讓他不忍直視。只在心中嘆道,當年那個精雕玉鐲的女娃如今已有了自己的心思。

謝靳年走後,謝貍轉了個圈便瞧見在廳堂內吃的肚皮圓滾滾的白狗。她先前還以為這狗在替她看門,不想早跑這胡吃海喝來了。難怪,謝靳年進了澤秀樓一點動靜也沒有。

謝貍一想,氣不打一處來,當場斥了一句:“蠢狗。”

她聲音不大,還帶著少女的清朗溫軟。

“這狗精著呢,怎會是蠢狗。”

女子溫軟的聲音悠悠傳入謝貍耳中。謝貍一喜,忙隨著那道聲音看去。

廳堂內,右側的角落中,倪安軒安靜的倚在一旁的強壁之上。她一襲白衫,簡單素雅,給夏日帶來一絲清涼。

謝貍幾乎不敢相信方才那句話是她說的,一個激靈,忙蹬蹬瞪幾步從樓梯下去,跑到她身邊。

胖狗也跟著跳到了倪安軒身旁。倪安軒見了,嘴角勾出一個淺淡的笑意,伸手撓了撓狗脖子。

大白狗極其自來熟,有食就是娘,能撓脖子就是爹。此時,整個狗舒坦的眼睛瞇成一條縫。

謝貍站在倪安軒身前,替她遮住尚且炙熱的陽光,“你怎麽來了。”

“謝老將軍的生辰誰敢弗了他的面子?”

倪安軒的聲音尚顯清冷,謝貍卻毫不在意,她現在只想抱抱她。

倪安軒不同謝貍,她身量高挑,顯得十分清瘦。臉部不似謝貍精致,髖骨有些高,皮膚是略顯病態的白。白衣烏發,襯的她不似人間女子。

但她本人卻並非如此,她是個紅塵女子,典型的官家之女。

“你來卻是給我面子,你是為了我才來的對嗎?”前幾日兩人尚且冷冰冰的相互對待,此時,謝貍卻已經能厚著臉皮說這句話了。

“恩。”

倪安軒點了點頭,神色卻是極其平淡。

她白色的廣袖輕揮,霎時起了一陣涼風。夏日炎熱,她卻穿的極其繁覆,讓人挑不出絲毫錯誤。整個人也是多年來良好教育下呈現的嚴禁和自制。

謝貍見了,有些心疼拉過她的手道:“這裏熱,進我的屋子好了。”

“不了。”

倪安軒看著謝貍,輕輕笑了。“我弟弟其實很好,你不必愧疚。今日,是他叫我來看看你的。”

“看我,我也很好。”謝貍拉著她的手,“進我的屋子好了,我有好些話想要告訴你的。”

“估計沒機會了。”倪安軒起身,“我弟弟說你其實很可憐。”

可憐…

☆、沈周二字

謝貍樂了,“他現在好意思說我可憐。”說完,謝貍就後悔了,忙改正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安軒,我真的有把握治好倪靖的腿疾的,真的。”

“你小聲點。”倪安軒湊近謝貍,“我弟弟真的很好,我今日確是來看你的,我們以後估計不怎麽會見著了。”

謝貍覺得有些事不在她的規劃中,她只想著取得唲屍心救治沈周,絲毫沒有在意外界的變化。卻忘了,長安城中風雲早已湧動,權謀爭鬥已經滲透到每一個官家子女身上。

倪安軒輕輕點了點謝貍小巧精致的鼻頭,“你看,皇帝今天沒有出現,他已經一月未上早朝了。”

皇帝的身體到底如何,少有人知。但,皇帝翁逝,有些藏在暗中的爭鬥便會擺在明面上來。

世上從未有過真正的中立者,所謂中立,不過是審時度勢,權衡利弊下的拖延。

“我年滿十九,比你長兩歲。”倪安軒聲音有些輕。

謝貍問:“你爹將你許給誰了?”

皇權爭鬥中,無法避免的便是聯姻,擺在明面上的交易。

“七皇子。”

七皇子尚粵,皇後之子。在這場爭鬥中,他勝算極大。只是以倪安軒的身份,她跟著尚粵或許只能是側妃。

倪安軒輕語,“我還真怕和你共侍一夫。”她的聲音冷靜的不似在說自己的婚事。

謝貍是不會嫁給尚粵的,這個,是那晚從謝安口中得到的承諾。而且,以謝靳年的性子也不會輕易將她讓出來。

再者,謝貍隱隱察覺,謝府和皇後一派並不如以往親密。單看,今日尚粵未出席謝安壽宴便可知曉一二。

“我不會和你共侍一夫的,我也怕尷尬。”謝貍諾諾的道了一句,想緩解有些凝固的氣氛。

倪安軒:“我也是。”好似是察覺兩人之間再無甚可說的,她緩緩點了點頭,輕道:“我先走了,你今夜好生待在你屋子中。今天,謝府還是挺亂的。”

“知道。”

倪安軒漸漸走遠了,她身影單薄,整個身子卻挺的筆直。

謝貍記得,以往和她在一起時,她總是極守規矩。吃飯時,她背脊筆直。即使是兩人談笑時,她亦會端正的坐著,雙手放在大腿之上。

她一絲不茍的活著……

夜間

謝府四周掛起大紅燈籠,將府中映照的通紅。梔子花清香溢滿內院,偌大的謝府也充滿了尋常人家的溫馨。

家宴很簡單,謝安,謝靳年,謝疏意,謝貍只此四人圍坐在一個小圓桌旁。今夜晚飯照舊出自於謝疏意手中,唯一的列外便是謝貍也做了兩道菜,清蒸白魚,三美豆腐。

謝安近些年口味變得清淡,兩道菜都極合他口味。在家中子女面前他不若以往嚴肅,當下綻了笑容道:“疏意這幾年手藝大有長進,以後可的多做給為父吃啊!”

謝疏意輕笑,瞥了一旁偷笑的謝貍一眼,“爹,這可不是我做的。”

“不是你?”謝安難的驚訝,將目光移向謝貍。

謝貍笑的開懷,喜滋滋道:“是我做的。”最後又加了一句,“二姐可沒幫我。”

謝安臉上笑容微凝,嘆了口氣,問道:“阿貍這真是你做的?”

“嗯,我做的。”

謝貍疑惑於謝安神色,將目光投向謝疏意,謝疏意卻只做沒瞧見般靜靜的嘗著飯菜。

“爹不開心嗎?”

謝安搖頭,他緩緩放下筷子,拉著謝貍瑩潤細嫩的手瞧了瞧,見只有指尖尖生了薄薄的一層繭方才放心道:“幸好沒變粗糙,阿貍,這三年你在外面是否受了苦?”

謝安這一問,謝貍方才領悟方才為何他會臉色突變,謝家家宴傳統便是謝家人親手做。以往都是謝疏意親力親為,謝貍頂多幫忙折個菜,其餘的便再不肯多做。

謝貍厭惡廚房的油煙,謝安自不會讓她受絲毫委屈,十幾年來謝貍都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女。

謝貍輕輕一笑,“怎會受苦,我銀子多著呢?就是想著回來時要給父親一個驚喜,便誠心學了兩三個菜。”

謝安聽了大喜,“你這話為父喜歡,只瞧你模樣卻似在外樂不思蜀了,我寧願你早點回來。”

他不提沈周,亦忽略當年謝貍出走因由。謝貍自不會掃興,只在謝疏意略含警告意味的眼神中撒嬌道:“阿貍若是樂不思蜀便真會遲點回了,我想著父親大壽可是忙裏偷閑為父親釀了你最愛的秋露白。”

謝安嗜酒,以往謝貍,謝疏意母親溫心在世時便常常釀了酒等待戰場的丈夫回歸,那時謝安不若現在,他滿腹忠心,是大周最利的一把劍。

可在嘉慶五年,謝安奉命出征塞外。本是十月便可回歸,皇帝卻因迷戀岐黃之術,癡迷修仙命謝安遠赴巫山去尋傳說中的仙人,歷時三年。

待謝安回歸時,溫心離開人世已滿一年。

當時謝安回歸,推開門見著的便是兩歲的謝貍,謝貍彼時沒有名字,溫心一直等著他回來為小女兒取名。

謝安見著謝貍時,正是大雪紛飛的冬天。當時她正裹著厚實的棉襖,蹲在雪地裏玩雪。蹦蹦跳跳的像巫山巔峰謝安見著的銀狐,瞧著進來一個陌生人,還好奇的睜著水汪汪的雙眼脆聲問道:“你是誰?”

謝安沒有回答,只一把抱住雪地中懵懵懂懂的小女孩,輕聲道:“以後你便叫阿貍了。”

謝安不是空手而歸,他帶回了修仙的道士,如今的國師。

誰也不知道溫心去世的那一年他是怎麽度過的,只知道他帶回的國師得皇帝寵愛,皇帝也因此愈發沈迷修仙練丹,而謝家愈發榮寵,直至今日的權傾朝野。

溫心去世後,謝安嗜酒有增無減,溫心釀了很多酒可架不住謝安狂飲。

謝疏意,謝靳年勸不住謝安,索性任由他去。最後謝疏意便代替了溫心為謝府上下釀酒。

謝貍跟著謝疏意也學起了釀酒,謝家一家都是酒鬼,謝貍尤甚。

謝貍掀開酒壺一一為謝安,謝疏意,謝靳年斟酒,到自己時卻不添了。

謝安好奇的問:“阿貍怎麽不喝?”

謝貍笑的狡黠,雙眸黑亮的如同琉璃,“這桌上總得有個清醒的人吧!父親快嘗,這可是我釀的最好的一壇酒。”

“好,我嘗嘗。”

謝貍是酒鬼釀的酒自是好的,只桌上幾人心思各異,這酒除謝疏意外都不會真正品嘗。

謝靳年一杯酒下肚,眉梢微擡,雙眸睨著謝貍道:“這酒已有三年的年分,阿貍三年前便想著為父親釀酒了。”

謝疏意在一旁輕道:“阿貍有心,這酒比我釀的好。”

“是二姐教的好。”謝貍手藝皆出自謝疏意,她是個好老師,好姐姐。

她們說著話,謝安卻已默默放下了酒杯。方才謝靳年的話何嘗不是他心中所想,他盯著謝貍,神色有絲不郁,“阿貍三年前既以為為父釀好秋露白,為何三年後才回來。”

謝貍知道躲不過索性撒嬌道:“那時候外面好玩,樂不思蜀了,爹莫怪。”

她膩在謝安肩上,十足的小女兒模樣,餘光卻見著謝靳年含意莫測的笑容。

謝安聽了她這話,心中對她在外的見聞好奇的緊,忙問道:“你這三年都去了什麽地方,當真如此好玩?”

“當然,我去了很多地方……”

謝貍侃侃而談,包括江南秀麗風景,吳儂軟語的佳人才子。西北塞外風光,一望無際的草原。她描繪生動,兼之每個地方的風土人情,特色佳肴都娓娓道來,最終讓謝安信了她這一番話,也了了心結。

謝安輕拍著謝貍肩背,輕聲道:“我原想著你在外受了苦,如今來看卻不是如此,這樣我也就放心了。”

當年他反對沈周謝貍在一起,派了人想將沈周送走,卻意外的讓沈周跌落崖底丟了性命。謝貍拿劍質問於他,他起初震怒,謝貍走後卻只剩下愧疚和對小女兒深深的疼愛。

謝貍嘴角微翹,指著桌上的菜道:“爹你莫要擔心了,我過得挺好,這桌菜再不吃可就冷了,白費我和二姐一番心意。”

謝安祥和的輕笑,“怎會浪費你們心意呢,我可不容易吃到你們做的菜。”

謝靳年凝著謝貍,緩聲道:“爹不必這麽說,阿貍回了家,以後有的是機會。而且,阿貍所說的見聞頗為豐富,以後可給大哥細細道來。”

謝貍點頭,“這是自然。”

謝貍撒了謊,她所說的是沈周經歷過的。她只是聽了記在心中,不想如今卻有了應對謝家的借口。

☆、命裏有時

自謝安生辰後,謝貍身邊不止有紫菱等人的監視,院中也多了暗衛。那天的事情終究是惹的謝靳年不快了!

謝貍得了尚弈的血,只得時時刻刻放在身上,避免被謝靳年的人察覺。自此,她也在未進宮去叨擾尚弈。

她心中有事,便不怎麽出門。過了三日,她讓左斐然先離開,去準備好東西接應她離開。

左斐然不肯先走,謝貍臉一橫,將他狠狠罵了一通他才乖巧的聽話點頭。

左斐然是悄悄離開的,謝靳年發現後看謝貍的眼神都不對了。這之後,他將謝貍看的更嚴了。

不久,謝疏意來找謝貍,兩人去了長安城外的普濟寺上香。兩人穿著便衣,身邊是暗藏在人群中的暗衛。

謝貍不解謝疏意此舉為何,謝疏意向來不信神佛,謝貍亦然。

“二姐,你帶我來上香是為何?”謝貍期待著一個答案,她希望謝疏意是在幫她,幫她離開謝靳年的視線。今日,若有謝疏意的幫助,她趁機離開也不是不可。

今日來上香的人很多,她們擠在人群中,周圍是人□□談的聲音和香燭的味道。

謝貍伸手將謝疏意半攬住,避免她被人群擠道。

“為爹祈福。”

謝疏意說完一句,身子偏了偏,一穿著樸素的婦女從她旁邊擠了出去。那婦女身上帶著濃重的香火味,應當是才上過香。

謝貍一手將身邊人推開,一邊瞅著四周謝府暗衛道:“你什麽時候信這個的?”

謝疏意隨著她目光看去,將她手拉緊,低聲道:“謝貍,你今日不要作妖。謝家人中你手最幹凈,沒沾血,今日你我二人便為爹祈福。”

她語氣嚴肅,謝貍有些蒙,“爹怎麽了。”

謝疏意淡淡道:“年紀大了,身體不好。”

“哦!”爹看起來是有些蒼老,五十的人看起來像七十。不過今日好不容易出長安城,人又多,謝貍不想放過這個好機會。

“二姐,你說過你會幫我。”

謝疏意斂了眉目,輕聲斥道:“謝貍,我今日拉你出來不是讓你做那些有的沒的,你今日就好好的呆在我身邊,為爹祈福。”

有的沒的?!

謝貍沒了話語,安靜的呆在她身邊。

她們身邊沒有丫鬟仆人,如同平民百姓,侯在人群中將近一個時辰才輪到兩人上香。

廟堂內,佛主一副慈悲的神色安然的立在上首,四周是濃烈的香火味和著敲擊木魚的聲音。

謝疏意稍稍定住後,便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神色虔誠。

謝貍站在她身後看著佛像,只覺得佛像的神色透出一種可有可無的善意,或者憐憫。

眾人百態,所有廟宇的被膜拜佛像卻是同種神色。

謝疏意向來孝順,謝貍理解,當下也跪下雙手和她一默默朗誦經文。

她當年為躲避謝靳年的搜索曾藏身與普濟寺中,見過寺廟中的小和尚偷偷的私藏香火錢。亦見過廟中主持高傲的頭顱,眼底瞧不見寒冬中雙手紅腫的弟子。亦或以大欺小,甚至骯臟的交易。

人世間的惡在寺廟中亦無處遁藏。

若人所經歷的善惡都是一個環,它們連起來傳遞下去的是善意或惡念?

眾生百態,人人都在修行!

她們走出寺廟時,晚霞暈出斑斕色澤,周圍的人少了些,那些身著便衣的暗衛也在不知不覺的聚攏。

沿著長長的階梯而下,迎面而來的是道路兩旁蔥蘢的松柏。

謝疏意有心思,走的慢,謝貍跟在她身邊便有些無聊的看著四周的景色。

“小姐,算個命吧!姻緣,前程,都可。”

一個男子沙啞的聲音輕輕響起,謝疏意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謝貍卻不動了。

謝疏意:“怎麽,不是說不信的嗎?”

謝貍輕笑,“算著玩也沒什麽的。”說完,便撒手走向那個矮小的算命先生。

四周暗衛欲上前跟著,謝疏意揮手,示意他們不要靠近,給謝貍留下充足的空間。

謝貍笑著上前,她身邊雖沒有仆人,但衣著華貴,當下那個矮小的算命先生眼睛就透出金光,撐直腰板道:“這位小姐可要算一算?是姻緣或其他?”

謝貍笑的彎下腰,下頜靠在他那張簡易的桌子上,咯咯道:“小和尚,你什麽時候改算命了?”

那人一楞,赫然道:“這位小姐你說什麽?在下不懂。”

這下,謝貍是笑的更歡了,擡起頭大笑道:“別以為我不認識你,你就是這普濟寺的小和尚,還偷過香油錢呢?”

小和尚身材矮小,地位低,普濟寺中不嘗露面,只幹些粗活。當年謝貍悄悄躲在寺廟中時見他偷香油錢,當下也跟著學了起來,也是靠那些錢,謝貍才度過了最艱辛的時刻。

那人聽謝貍這樣說,當下臉色青黑,急忙收拾東西要走人,“這位小姐不要亂說,天色將晚,若你不算命,我就收攤了。”

謝貍沒有惡意,只是見他長了頭發,多了兩撇胡子感到好笑和好奇,當下急道:“你別急,我沒有惡意的。只是好奇你什麽時候還俗的?還有你既然這麽害怕,為什麽還在這普濟寺算命?”

“我沒在普濟寺算!”

謝貍無語望青天,“對,不是普濟寺,只是這普濟寺的大門就在前面吧!對了,你叫什麽名字?”

他不回答,謝貍好笑道:“那我就叫你小和尚好了,三年過去,怎麽就沒長個呢?還有你怎麽跑這來,若是還俗也別來這啊。”

這香客不認識他,難道寺中的和尚還不認識!他當年可沒少被欺負!!

小和尚低著頭,一副委屈的模樣,低低道:“這人多,而且寺廟周圍的人大多好糊弄。”

他這話一出,謝貍嘴角不經意扯了扯。真是老奸巨猾的和尚,上香的人好糊弄,虧他一個出過家的人好意思說出口。

謝貍當初被追,他被寺廟中的人欺負,算是同患難,當下謝貍就掏出一琔銀子放在他面前,“你缺錢,來,這給你。”

小和尚眼睛亮了,嘴角的八字胡一抖一抖的,“真給我了?”

“嗯,對了,你聲音怎麽了?”他年紀應當比謝貍還小,約莫十四、五歲,只是面容粗糙加之留著假胡子看起來年紀大,只在怎樣也不該是這樣的沙啞粗糲的聲線。

小和尚得了金子,態度好多了,低道:“不小心被煙嗆了,就成這樣了。這樣,我不白收你的錢,我給你算一命如何。”

謝貍嘴角一抽,臉黑了下來,“我難道很好糊弄嗎?!”

“不是……”

“阿貍怎會很好糊弄呢?”

謝靳年的聲音和小和尚同時響起,同一時間,謝貍肩上多了只大手。

“大哥”

謝靳年坐在謝貍身旁,打量了兩眼小和尚,才轉身道:“我看你們久不回來,今日索性無事便來看你們了。在算命?”

謝貍還來不及回答,小和尚就忙不疊的點頭,極其誠懇道:“我若是誠心,其實算命還是很準的,公子要不要也算一下。”

這小和尚看準機會又在拉攏生意。

“你要是算的準,還在這混?”謝貍諷刺,見他這樣狗腿的模樣很是不爽。

小和尚不以為然,將宣紙擺放在桌上,道:“寫個字便可,然後告訴我測什麽?”

謝貍不理他,轉了個身子便看見對面走來的尚粵和青旋,甚至還有梧桐!謝貍心裏罵人,怎麽這麽快那梧桐就出了浣衣局?!

他們一行人自然也瞧見了坐在算命攤前的謝貍和謝靳年,青旋當下就勾起嘴角,笑:“怎麽?你這命怎麽樣,算命先生怎麽說的?”

謝貍面無表情,倒是一旁的謝靳年回頭看了眼她,她便收了譏諷的嘴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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