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蘭覺得她的師兄似乎有些不一樣了。

他仍舊是那副寡淡的樣子，沈穩內斂，幫著掌門處理天墉城的大小事務，帶著師弟們下山降服妖怪，看管早課，指導練劍，忙碌而克己。閑餘時間有限得很。

即便閑下來，他也多是看書，寫字，或者練劍。

只是有時候，尹蘭看著他練的某些劍法會恍惚覺得眼熟，卻知道那並非尹謙慣常的劍招。

師兄的劍慣愛以守為攻，後發而先至，此刻劍勢卻有幾分淩厲霸道，規矩中更顯得幾分肆意為之。

她曾好奇的去看他從劍閣內拿出的那本劍譜，編寫之人也已算是時代久遠，乃是天墉城第十三任執劍長老，玉泱前輩。

那已經是百裏屠蘇離開天墉城半年之後的事情，以至於尹蘭雖覺得眼熟，卻一直未能記起這樣的劍法究竟是在哪裏看到過，才會讓她覺得熟悉。

直到她第一次被師兄任命全權看管新入門的一眾弟子，卻在某日聽聞這次新收的幾位弟子聚在一起談論昆侖山境內哪裏的風景最為漂亮的時候，才有了些印象。

她本想著要在這些新人面前有點威嚴，還準備板著面孔出現訓導他們此刻修行不夠，昆侖境內若有妖邪他們未必可以應對，怎麽可以如此胡鬧，未經允許便私自離開天墉城去他處游玩，理應罰抄門規才是。

可她這邊剛剛醞釀好情緒，卻聽得那幾人裏有人切了一聲，小孩兒心性的搶話：“你說的那個地方哪裏算得上漂亮，我昨日在後山那裏張望，遠遠的看到山谷裏有一片極盛的杏花，才當真算是好看。”

尹蘭一怔，仿佛眼前還能看到那人眉間一點朱砂紅艷極致，配合上那雙看似淡然的眼目，面對著跟前的一座石碑，似乎有很多很多話想說，卻不知從何說起的樣子。

竟也……一年了。

那位百裏公子，出現離開，也就是一場杏花紛飛的記憶。

於是尹蘭也忘了去教訓幾個小孩子，只是恍惚想起了那人曾在杏林中舞劍的身影，重疊起來，竟與師兄偶爾舞出的劍術有著幾分相似。

道白非真白，言紅不若紅，請君紅白外，別眼看天工。

她突然記起那位百裏前輩不告而別，而後她走進石碑旁邊的小屋裏，看到尹謙獨自一人坐在窗前，一席紫衣平整，面容淡然安靜，哪怕聽到有人進來也未曾移動一絲一毫，讓她突兀的覺得，自己的師兄，似乎是有些難過的。

於是下意識的問：“師兄和那位前輩道別過了？”

而後尹謙轉過頭來，唇角帶著一絲慣常的弧度，語氣卻隱約的蒼涼。

他說那人不會再回來了。

轉眼便是一年。

杏花塢內鮮有人煙，草木吸收天地靈韻，一歲榮枯之後所有雕零成泥又化為養分，雖然氣候略寒，可這片杏林卻愈發繁盛。

粉白杏花似雪，風拂過便洋洋灑灑的飄落，石碑仿佛置身雪海，碑文的顏色愈發消褪，不知再有多少寒暑就會再看不清上面的字跡。

然而尹蘭雖然覺得可惜，也曾和尹謙提出可以叫人來略作修葺，或幹脆換一塊新的碑文，卻被尹謙攔下，告知沒這個必要。

想來也是，夏荷映日，枯荷聽雨。這位隨心而發的前輩，本就不需任何修飾。

階上青苔又隱隱約約的蔓延到了屋內，蜿蜒的藤曼悄悄爬上半開的窗口，掙紮著露頭以接觸更多的陽光。

尹蘭小心翼翼的繞過腳下的牽絆，將虛掩著的門推開，看到熟悉的身影，倒也不覺驚訝。

尹謙靜心打坐於半開的窗口前，日光灑進來，映得他臉上輪廓明暗，一雙眼睛閉著，不為外物所擾。

隱約的，能從窗口看到那石碑的一角，以及地上零落的層疊花瓣。

尹蘭吸了口氣，倒不似一年前那般女孩心性，只是語氣仍舊是銀鈴一般清脆。

“大師兄，掌門叫你過去。”

那人慢慢睜開眼睛，淡靜如水的眸子望了她一眼，放下運功調息的手腳直起身來，隱約瞥到了半開的窗外的石碑。

漫天杏花紛飛，花瓣層疊如雪。

似乎還能看到那人倚靠著石碑同葬於花海，身上堆疊著粉白的花瓣，卻眉目舒展，唇角帶著一抹微妙的弧度，額間一點朱砂點綴，似笑非笑，明媚如斯。

到底也算是一種結局。

尹謙垂眸，再擡起的時候仍是淡靜，他走至她旁邊，擡起手輕緩的理了下女孩的發絲。

“嗯，這就去。”

F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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