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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第三條魚·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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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良的唇色偏淡, 和他整個人一樣看上去不溫不火,唇形不薄也不厚,如同這世間最厲害的丹青師傅手下精心描繪出的輪廓, 深一分過艷, 淺一分過淡。

姣好的唇形將那淡粉的小糕點從鳳如青指尖的邊緣處咬下,並沒有全部吃進去, 偏生留了一點點的邊邊, 帶著些微溫度的嘴唇, 若有似無地擦過鳳如青的指尖,微微癢。

但穆良慢慢松開了鳳如青的手腕, 垂眼慢慢地咀嚼, 溫潤的眉目間不帶一丁點的魅色與異樣的情緒,只有松開鳳如青那只手的手指落在自己的腿上,指尖在寬大的衣袍當中慢慢地搓著。

這場面, 但凡是換了個長眼睛的來,都能夠看出不對勁,按理說鳳如青如今也算個情愛老手, 這種事若是隨便換上一個什麽人, 她在手腕被抓住的時候就察覺到不對了。

但面前這人不同, 這人是穆良啊,是她的大師兄,雖然只有十幾年,卻扮演了她所有家人的角色, 陪著她走完最艱難的路, 矯正她所有的偏激, 看著她長大的穆良。

鳳如青連當時在鬼修的夢境中差點和穆良做了, 到現在仍舊覺得穆良當時是因為被鬼修影響才會那般。

就是讓她像九頭蛟一樣長了九個腦袋, 她也想不出穆良這是在撒什麽癔癥。

穆良裝著品嘗,實則心中已經懊悔不已,他也不知自己在撒什麽癔癥,默默地在經脈中調息運轉靈力,壓制又要折騰人的心魔。

鳳如青則是十分自然,自然的像是吃自己剩下東西一樣,將穆良咬剩下的那一個糕點的小邊邊,直接送進自己嘴裏,還笑著問穆良,“好吃嗎?”

穆良才壓抑住自己的心緒,卻一擡頭,便見鳳如青將他咬剩下的糕點自然地放入自己口中,艷紅的唇如同誘人墮落的罪孽之源,穆良猛地抽了一口氣,從桌邊站起來,嗆咳起來。

鳳如青見狀也立刻站起來,嘴裏塞得滿滿的,含糊地問,“大西轟,怎嘛啦……”

穆良錯開視線不看她,邊咳邊拍著自己的心口,紅透了面皮,這才說,“噎住了……”

鳳如青兩腮鼓鼓的,連忙起身拎了下水壺,確實沒有水了,她沒有去差使守在門口的小鬼,而是自己跑去後殿倒水。

穆良順過氣來,停止了嗆咳,但是臉上火辣辣的,簡直像是被誰給迎面抽了兩巴掌。

他垂頭看著桌上點心,手指緊攥,一向溫暖柔和的眉目之間,竟然彌漫著一股陰郁。

他輕輕吸一口氣,再緩緩地呼出,自嘲一笑。

他用來勸說小師妹的話,情愛只是人生中很小的一部分,何等的瀟灑,卻放在自己的身上都無法自證。

六百多年,他沒有一刻放下,若非如此,何至於經年累月終成心魔。

他放不下那個親手養大靈動嬌嗔的小姑娘,更放不下幻境當中那十年的相伴相守,小師妹已經走上了自己的路,已經放下了懸雲山,可他到如今還陷在那早已死去的鬼修的幻境當中,無法自拔。

而他身為她的兄長,又怎能卑劣的……

穆良在鳳如青拎著水壺回來的時候,已經調整如常。

鳳如青給穆良倒了水,遞給他,見穆良拿著水杯喝了,她才坐下,繼續邊吃邊說,“大師兄大概是許久沒有吃這樣甜膩的東西了,不過這個可真好吃。這季節,懸雲山的桃花開了嗎?”

穆良放下水杯,緩緩吐氣,也神色如常地坐回桌邊,搖頭道,“懸雲山那幾顆桃樹,都讓荊豐練劍給砍得不成樣子了。這桃花乃是弟子下山除邪祟,正巧碰到只桃花精,開了靈智卻沒有作惡,便帶回山門種在懸雲山的。”

穆良說起這個,笑起來,“這桃花精乃是生在一個廚子家的院子當中,那個廚子經常用院子裏面的爐竈做吃的,因此這桃花精廚藝很好,便進了五谷殿幫忙。”

“這桃花糕,便是她做的。”穆良說。

鳳如青吃得來勁,“那她還真是不容易,用自己做糕點給別人吃啊……哎不對啊,這桃花乃是桃樹的什麽來著?”

穆良忍俊不禁,“怎麽什麽事情到了你這裏,就都變味了。”

鳳如青笑得嬌憨,“那我說的是事實嘛……”

“大師兄,今日山中可忙?若是不忙,便隨我逛逛黃泉?”鳳如青說,“這裏面雖然看著要麽就黑沈沈的,要麽就紅艷艷的有些壓抑,其實還挺好玩的,小鬼也都很可愛。”

穆良點頭,“好,你先吃,今日山中沒有什麽事。”

沒有什麽事的懸雲山,荊成蔭忙得腳不沾地。

荊豐去了焦平海,穆良這兩日竟然鬼影都抓不到了,荊成蔭這境界多年來進進退退的日漸暴躁,眉心的溝壑越來越深。若不是他好歹也是個修士,怕是操心得頭發都白了。

他詢問了好幾個穆良的月華殿的守門弟子,總算是問出了穆良臨走之前在五谷殿取了很多食物。荊成蔭皺眉沈思良久,連他拿東西去施舍民間孩童都想到了,唯獨想不到他是去討好黃泉鬼王了。

而這邊,兩個人吃飽喝足了,正在鬼境亂逛。

鳳如青每到一個地方,就像一只小燕子一樣嘰嘰喳喳地和穆良說很多,事無巨細,黃泉裏面的規則趣事什麽都說。

穆良被她逗得一直在笑,像一塊散發著瑩潤光亮的白玉,掉落在這赤焱烈火般的地獄之中完全不符合,但這火光卻十分熨帖地圍著暖著,半點也不曾傷著他灼著他。

黃泉鬼境當中的小鬼們,何嘗看到過自家鬼王這樣上躥下跳,像個急於把自己得到的好東西展示給心上人看的毛頭小子,而那仙君的眼睛,也始終沒有離開過鬼王的身上。

小鬼們都興奮起來,八卦得更來勁了。

“我還以為大人要因為前任鬼王上界做了太子,卻沒能與她成婚傷心一陣子,現如今看來是無事了。”

“大人何等心胸,豈是那頭罪龍可比的?”

“對對對,我就說麽,做什麽天界太子妃,黃泉鬼境的風水才是最好的,把這溫溫柔柔的仙君捆了拴在鬼王殿中,還不是想要怎麽快樂就怎麽快樂!”

“少胡說,大人說了仙君就是她兄長!”八卦的小鬼當中,有一個出聲喊道。

他話音一落,立即被群嘲,“切,當時大人還說和前任鬼王只是兄弟呢……”

鳳如青早就對黃泉鬼境當中小鬼說的話自動左耳進右耳冒,反正她這名聲是挽回不了了,他們好像恨不得全天下都跟她有一腿。

不過鳳如青也能聽出他們都不是惡意地在討論,只要不帶著惡意,她也就懶得管了。

鳳如青早和穆良說了,聽到什麽都不要往心裏去,穆良笑著應聲,然後聽小鬼們說他和鳳如青聽得津津有味。

不過他聽到了除弓尤之外的另一個名字,白禮。

小鬼們說鳳如青還用三十萬功德換了他十世的潑天富貴,穆良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開始好奇。

只是這種話,他不會去問小師妹。

鳳如青和穆良在一起,有說不完的話,顯擺不完的功績,連她救了只螞蟻都恨不得讓穆良知道。

她想讓她的好兄長知道,她雖然離了懸雲山,雖然身為邪祟那麽久,卻始終心存善念,將他教的所有都記在心中,沒有忘記過。

黃泉很大,鳳如青的話也很多,不知不覺的,竟然已經過了午飯的時間,眼見著便能和晚膳一起吃了。

鳳如青說的實在太多了,終於察覺自己口幹舌燥,拉著穆良回到鬼王殿喝水。

她邊喝還邊道,“待哪日大師兄再有空閑,我帶大師兄去阿鼻地獄看看,還有幽冥之河的最深處,其實是靜止的,若是剛好碰到有幽魂游蕩而過,宛若置身星河,十分的美。”

穆良點頭,笑著給鳳如青又倒了一杯水,鳳如青接過,一口幹了。

穆良這一整天都在點頭,都在笑,他幾百年都沒有這樣笑過,笑得心神都跟著搖曳起來。

他這般搖曳著不理智的時候,鳳如青開口問他,“大師兄,今夜便留宿這裏吧,還要回去嗎?”

穆良幾乎沒有什麽掙紮地就點了頭,昨天他還能因為多年分別乍然相認而自持地離開,今天卻是無論如何也拒絕不了了。

仔細想想,他似乎從來也沒有舍得拒絕鳳如青什麽要求,從前是,現在也是。

見鳳如青高興地笑,他穩住自己的心神,告訴自己不要竊喜,不要胡思亂想。

留宿就只是住在這裏,修士也無需休息,只要調息一夜便很快就過去了。

兩個人晚飯都吃了不少,穆良多年辟谷,吃得這麽飽一時之間很不適應,鳳如青很快看出來,便提議道,“大師兄,我這寢殿後面很寬敞,不若我們活動活動,比試一番?”

鳳如青眼中躍躍欲試,穆良自然不會拒絕,“好,那我便來看看,小師妹多年在外,都學到了什麽。”

鳳如青習慣性地去摸自己的肋骨處,結果突然想起自己已經將沈海還給弓尤,嘆息一聲,便以本體凝出了一柄長劍,金光浮現,看上去倒是格外像那麽回事。

穆良看了眼,不由道,“這是?”

鳳如青甩了甩如同生在自己手上,本就是自己本體的佩劍,粲然一笑,“這是我的本命靈劍,名為,‘如青’,大師兄瞧著好看嗎?”

穆良淺淺一笑,“好看。”

功德塑魂,魂再凝劍,如何能不好看?

兩個人對視一眼,下一瞬同時出手——

鳳如青同弓尤打架已經習慣了,都是致命拼死的招數,煞氣十足,鬼氣滾滾。暗色長發與她肅殺的艷烈眉目,如一捧炙熱的血,觸目,驚心。

而穆良卻不同,他的劍招乃是懸雲山最最精妙的劍法,劍隨意動,舞動起來如游蛇般的靈光浮動,如他整個人一般不緊不慢。

他輕柔地化解了鳳如青悍莽的招式,而後再以劍身壓住她的佩劍,抵著她的進攻招式寸寸回擊。

穆良的劍招密不透風,一時間當真看不出破綻,鳳如青被震得手臂發麻,心中戰意更濃,招式更加的大開大合。

兩個人越戰越急,幾乎看不清身形,只見鬼氣與靈光攪在一處,金石相撞,劍意嗡鳴。

鳳如青酣暢不已,打出了一身熱汗,一時間忘形,便在撤招的空隙,將外袍除去,只留裏面暗紅色的裏衣,輕柔如霧,乃是弓尤先前送來的聘禮當中的雲棉紗所制。

她與弓尤好聚好散,雖然沒有個好結果,卻也無論如何都不至於徹底決裂,因此放下了,鳳如青便能夠絲毫不在意地將未能成婚的那些聘禮,拿出來隨意地使用,權當是弓尤送她的尋常禮物。

一些聘禮當中的法器,她還命人分發給了鬼君,為他們防身所用。

而她身穿的這雲棉紗,輕柔至極,上身如若無物,尤其是在身形移動的時候,如雲霧繚繞周身,如夢似幻。

貼附在她瓷白的皮膚之上,如同一個熟到極致的桃子,艷紅醇美的汁液,透過薄薄的外皮,露出內裏芳香誘人的色澤。

仿若只要輕輕一碰,就能汁水橫流,直叫人看上一眼便心馳神飛。

鳳如青甩掉陰魂龍袍,再度持著長劍攻上,鬼氣因她全力一擊四散,露出她如此嬌艷欲滴的模樣。

穆良猝不及防地看到,雙劍相抵,近在咫尺的眉眼對著他勾唇一笑,是他熟悉的眉眼,卻是他陌生的妖嬈。

穆良不受控制地分神,雖然只有瞬息,但是這瞬息的時間,鳳如青便已經極快地挑上了穆良的長劍,以一種強橫劈招朝著他壓上去——

“嘶……”

“哎!”

金光長劍壓著靈光長劍傾向穆良的肩頭,鳳如青一頭紅發在鬼氣和雲霧般的雲棉紗中飛舞起來。

發現穆良晃神,鳳如青撤招已經來不及了,她艷烈的眉眼無限逼近,穆良眼眸中寧靜的幽湖露出了旋渦一角的暗芒,他腕上力道松懈,他自己的劍身便被壓著抵在了他的肩頭。

裹挾著靈光的劍身鋒利無比,一下便壓開了他的素色長袍,鳳如青情急之下,用手中長劍將劍身挑偏了寸許。

那靈光長劍險險從穆良的肩頭劃過,在他腳邊黑沈的石塊上落下一道深痕。

“大師兄!”鳳如青將本體凝成的長劍松開,那劍融化一般地化為她魂體的一部分,沒入了她的身體。

“你沒事吧,”鳳如青急急地去查看穆良的傷,穆良卻笑著道,“我打不過你。”

鳳如青本應該極其高興的,可是見到穆良肩頭從衣袍之下露出的一點紅,什麽高興都沒了,伸手便去扯穆良的衣袍。

“我看看被劍氣傷到了哪裏……”鳳如青一如當年,扯起穆良的衣服毫不遲疑。

穆良也沒有防備,被她一下便將衣袍扯到了肩頭位置,露出了大片白皙的肩頭。皮膚猝然暴露在空氣當中,穆良下意識伸手要去拉衣袍,卻被鳳如青攔住了,“別動!口子還挺深的!”

鳳如青怕他的衣袍沾到傷口,凝固了會疼,索性扯著又朝下拽了些。

穆良擡手的動作懸在半空,肩頭衣物大片地散落,鎖骨因他肩頭緊繃,微微凹陷,些微散落到肩頭的長發被鳳如青撥開。

穆良別開頭,側頸帶起一排青筋,他不去看鳳如青貼近的臉,卻無法忽視她不斷噴灑在上面的鼻息,輕柔溫熱。

他肩頭的血線順著肩膀滑落些許,顯得尤其的刺目,鳳如青眉頭緊鎖,自責得嘴都抿成直線,小心翼翼地攏了攏穆良的衣袍,說,“我去給你找藥。”

穆良根本感覺不到疼,只有癢,血線滑下肩頭的癢,鳳如青的鼻息噴在傷口的癢、她的手指碰到肩頭的癢。

這癢簡直如同見血封喉的毒藥,轉瞬之間彌漫至他的五臟六腑。

鳳如青說完之後轉身,要去屋子裏面找藥,還叮囑他傷口不要被衣物給沾到。

穆良卻什麽都聽不清一般,被壓制的心魔開始肆無忌憚地冒頭,他突然扔掉了手中佩劍,伸手,自身後圈住了鳳如青的肩頭。

只是瞬間的,佩劍掉在地上的尖銳聲音,便激得穆良回神,他突兀地撤開太過奇怪,因此他扳住了鳳如青的肩膀,帶著她原地轉了一個圈,再度和自己面對面。

鳳如青:“……?怎麽了?”

穆良死死穩住自己的呼吸和聲音,“不疼。”

他松開鳳如青,後撤了一步,微微垂眼道,“我不疼,小傷而已,很快就好了,無需麻煩。”

“那怎麽行,”鳳如青說,“是我太莽了,哎,我這有上好的傷藥,還是天界送下來的,來自鮫人,很好用,大師兄等我下!”

鳳如青說著便跑進了屋子裏面,穆良沒有再攔她,而是緊緊攥住了自己的袍袖,垂頭閉眼,運行靈力壓制心魔。

他的眉心隱隱出現了黑氣,很稀薄,在這鬼氣濃郁的地界上,若是有人看到了,甚至會以為是錯覺。

但那確確實實,是他不為人知的惡欲。

然而待到鳳如青去而覆返,穆良已經恢覆了一派溫和,

鳳如青將鮫人的特制藥倒在穆良的傷處,傷處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愈合。

穆良也驚奇道,“這傷藥如此神奇,不愧是鮫人族產物。”

他笑著調侃鳳如青,“小師妹如此厲害,往後我可要靠著小師妹來照顧了。”

鳳如青見傷口愈合,這才松口氣,“大師兄你別胡說,你分明還沒有盡全力,且不知為何分心了……”

戰鬥之時分心是大忌,穆良如此沈穩的性情,鳳如青當真想不到什麽事情會讓他分心。

於是她好奇問道,“大師兄,你因何分心?”

穆良眉梢不受控制地一跳,卻沒有什麽遲疑地回答,“想起了明日之事,抱歉,我不該在比試的時候分心。我現在已經痊愈,不若我們再來過?”

鳳如青索性將那一瓶子,若是被修真界知道了要搶到頭破血流的鮫人族秘藥塞到了穆良的手中,“算了,是我不該纏著大師兄比試的,大師兄把這個拿著,平日出去的時候便帶在身上。”

是她不懂事了,白天纏了一天了,晚上要大師兄留下,還不讓他消停,明日他還要很早便回懸雲山去清點要去都伯山查看的弟子,荊豐據說是今夜回來。

鳳如青羞愧地覺得是自己不懂事,但她在穆良的身邊,很容易就會任性妄為,實在是因為穆良什麽都縱著她,這習慣早就入骨了。

穆良將自己被扯下的衣服扶回去,接過鳳如青遞給他的藥道,“這藥實在稀有,你身為黃泉鬼王,所遇兇險定然更多,還是你帶著吧。”

穆良將小瓶子又遞給鳳如青,鳳如青卻沒有接。

她對著穆良笑了笑,搖頭,“我不用這個。

她說著,張開手掌,用另一只手的指甲,照著自己的掌心劃了一下,頓時皮開肉綻,鮮紅的血液湧出。

穆良緊張地去抓她的手,“你這是做什麽……”

鳳如青任由穆良抓著,但是穆良的話音卻漸漸頓住了,因為他看到鳳如青的手心,傷口正在緩慢地愈合,和剛才他的肩頭使用鮫人族密藥的恢覆速度幾乎相差無幾。

“你能夠自愈?”穆良伸手碰了碰鳳如青的掌心,見那一條傷口只剩下一道細細的白印。

鳳如青點頭,“我現在是功德塑魂,但在這之前,我死後跌入了極寒之淵,和一只翳魔融合在一起,連魂魄都沒有,等我從極寒之淵底下爬出來的時候,就有了這個能力……”

鳳如青拉著穆良的手臂,帶著他朝內殿走去,“大師兄你進屋來,我與你細細地說,這一點傷口其實不算什麽,我還能將自己切開……”

穆良卻是越聽眉頭皺得越緊,他想的第一件事,並不是如神一般擁有自愈的能力,這是一件多麽厲害的事情。

他首先想到的是,他好容易養到那麽大的人,不僅慘死,還跌落了極寒之淵,和魔融為一體,也不知混沌了多少年,才能夠重新活過來。

而隨著鳳如青絮絮叨叨的,用炫耀的口氣說著她如今本體甚至能夠寄宿在別人的身體當中,充當傳信的工具,就像懸雲山的三元符文印一樣,穆良整顆心都跟著揪了起來。

“你是如何知道自己有這種能力的?”他站在屋子當中,眉目之間滿是心疼,“你將自己分離了多少次,測試過多少次?”

鳳如青頓時就沒聲了,她看著穆良的神情,伸手去拉他的手,其實要是穆良沒說,她自己並沒有覺得這有什麽。

但穆良這樣一說,她卻有一些鼻酸,她不敢跟穆良說自己在天罰之下被剁成肉泥的事情,先前說到開啟冥海大陣的那一件事,也是避開了自己獻祭的部分。

她下意識地在回避這些傷痛,不想展示給別人看,但穆良總是能夠精準地看到,猜到。

鳳如青有些鼻酸,作為邪祟那麽多年,她都忘了怎麽心疼自己了,到現在,她終於又有了大師兄,有了無論何時何種境地,首先考慮的都是她的大師兄。

鳳如青朝著穆良走了兩步,並沒有開口解釋她自己是怎麽嘗試的才知道自己能夠將本體切割分離,而是伸手環住了穆良的腰,將頭埋在了穆良的胸前。

“大師兄,你不要怪我嘛……”鳳如青語氣帶著撒嬌。

穆良抿了抿嘴唇,責備的話到了嘴邊,卻在舌尖轉了幾圈,最終咽了下去。

一個人在外有多難,他沒有嘗試過,但他也並非生來就是仙門之人,當然知道人間疾苦。

穆良環抱住鳳如青,這一刻並不帶任何的男女之情,而是對於他親手養大的孩子,在外顛簸流浪的疼惜。

鳳如青被穆良的手掌摩挲著頭發,舒坦夠了,這才開口說道,“大師兄,我們商議一下明天去都伯山的事吧。”

兩人坐回到桌邊上,聊著明天要帶多少弟子,具體搜尋哪一帶,如果只是個尋常的妖魔倒也還好,若真的同墮神有關系的話,又要如何應對。

穆良眼中露出對鳳如青不加掩飾的讚賞,她如今當真不是當年的那個小姑娘了,雖然一如當年活潑嬌憨,行事和能力卻已經完全天差地別。

這件事並沒有商議多久,他們還需去查看了之後才能夠具體定下要如何應對,兩個人又聊了一些這些年的細碎事情,彼此都聽得津津有味。

轉眼就到了該休息的時間,鳳如青早就命羅剎和共魎為穆良收拾好了鬼王殿的偏殿作為休息的房間,但是送穆良去偏殿的時候,鳳如青又留在那裏說了好一會兒的話,唧唧歪歪的沒走。

穆良坐在床邊,他知道鳳如青跟他不一樣,她到現在還保留著每天晚上睡覺的習慣。

眼見著她開始雙眼無神,卻還是在屋裏轉來轉去的,穆良無奈地笑了一下,拍著自己的床邊說道,“我夜裏打坐,並不會睡在床上,你若是覺得自己一個人無趣的話,就睡在這裏。”

鳳如青也覺得自己有些過分黏人了,可是這麽多年了,若是忍著不見還好,這一見,兩人如當年一般沒有任何的隔閡,穆良又是一個十分稱職的聽眾,鳳如青就沒有不能跟他說的話,沒有在他面前需要遮掩的事情。

從前她也沒覺得自己需要人說這些話,可這一說起來,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她本就想留下,只是不好意思,穆良這麽一說,鳳如青頓時說道,“那不如大師兄去我屋裏打坐吧,我的床特別大!”

穆良看著她,笑得溫柔似水,“好啊。”

於是鳳如青和穆良又回到了她的鬼王殿,穆良坐在床邊上,盤膝調息,鳳如青就穿著那身雲霧般的雲棉紗,在床上滾來滾去,想起了什麽就滾到穆良的身邊,對他說。

穆良無論是什麽話,都會應聲,會仔細認真地回答,看似他正在打坐,只是稍稍分出一些精神去應付。

但實際上他此刻已然心亂如麻,五感全在鳳如青的身上,試圖調息兩次也都中途靈力斷掉,無奈只是坐在那裏閉著眼睛,聽著鳳如青說話。

不過很快,鳳如青的聲音漸漸小了,她趴在穆良的腿邊,對他說,“有一只赤日鹿,他送了我夢境,我每天的夢裏都特別的美……就是我之前同你說過的,我救的那一只,也是現在的魔尊。”

穆良輕輕地“哦”了一聲,“那你都夢到些什麽呢?”

“我夢到了……好多好多,夢到我有父親母親,他們都很愛我,還有……”還有我夢中的情郎。

鳳如青的聲音漸漸消失,穆良也慢慢地睜開眼睛,在確認鳳如青已經完全睡熟的時候,他才側過頭,看向躺在他腿側的鳳如青。

那種深埋在平靜湖面之下的旋渦,漸漸浮現,那其中是身為兄長不得不自持的無奈,還有他經年苦苦尋覓不得的傷懷。

可惜鳳如青都沒有看到,她若是看到,一定不舍得穆良為任何事情露出這種神情。

這一夜過得尤其安寧美好,穆良整夜都在看著鳳如青,他沒有調息,沒有刻意地去壓制心魔,這種安靜的相伴,變成了一種錯覺的擁有,讓他的心魔暫時蟄伏下來。

而鳳如青的這一夜,依舊是美夢連連,都是一些很尋常的生活片段,卻是她最喜歡的。

第二天晨起,穆良已經走了,鳳如青起身洗漱好,打開了鬼王殿的結界,羅剎和共魎就站在門口,對鳳如青說,“仙君才走不足半刻,留下話說回去山上,稍後將歷練弟子帶上,再與大人會面。”

鳳如青點頭,“我知道了,你們準備些吃的送來。”

鳳如青吃完了早飯,沒用多久,便有小鬼來報,說仙君到了,正在黃泉之外等鬼王大人出去。

鳳如青沒有帶任何的人,連羅剎和共魎都沒帶,就只帶著一枚惡鬼簪子,身穿陰魂龍袍,還有穆良親手為她繪制的那一件護身法袍,便跟著穆良和懸雲山弟子直奔都伯山而去。

路上,鳳如青和穆良共乘,仿佛瞬間又回到了多年之前。

她本來想要繃著她身為鬼王的威儀,站得筆直,畢竟這不是除了穆良之外,還有其他的懸雲山弟子麽。

但她在後面站了一會,就開始不老實,悄悄地湊近了穆良,想著反正自己鬼氣遮面,誰也不認識她,便自暴自棄地貼著穆良又開始說話。

穆良帶著笑意微微側頭,與她十分親密的樣子,確實是將此次跟著前來一同歷練的幾人給看得有些發傻。

在大師兄跟他們說此次要與鬼界聯動去都伯山的時候,眾弟子還想著會不會和一群鬼同行,卻沒成想,來的直接是鬼王。

鬼王沒帶鬼兵就算了,還連個坐騎都沒有帶,上了大師兄的佩劍之後,還和他相談甚歡的樣子。

穆良雖然在門中也一向溫和,卻不是沒有威嚴的,畢竟是掌門大弟子,掌大部分懸雲山中事。

可穆良對懸雲山弟子的溫和,和對鳳如青的溫和,是不一樣的,前者是他性情使然,後者卻是他發自內心的溫柔,看上去自然不同。

弟子們都在暗暗震驚大師兄何時同黃泉鬼王如此相熟了,穆良和鳳如青卻在商議著,等到這一帶作惡的邪祟除了,要一起去山下的小鎮吃什麽東西。

這一路上,兩個人貼在一起嘰嘰咕咕的沒停過,隨行的弟子們雖然沒有見到鬼王的真面容,卻也能夠通過她曼妙的身形,看出她乃是一位女子。

弟子們個個心中暗忖,若不是他們修的乃是無情道,他們都要以為這倆人有什麽了。

待到幾人到了都伯山腳下,鳳如青從穆良的瓊林劍上下來,終於收了話頭,也沒有再黏著他走,而是透過遮面的鬼氣,仔細地查看山中異樣。

穆良也放出了神識查探,懸雲山的弟子們亦是。

只是他們都沒有鳳如青快,“正南方山中,有些妖氣,但是並不算濃烈。”

鳳如青說完之後,穆良也睜開眼點頭,“先去那裏查看一下。”

弟子當中有境界高深一些的,也查看出來和鳳如青與穆良一樣的方向。

一行人又禦劍直奔正南方的山中,到了那山前下了佩劍,鳳如青都不用專門查看,聞都能聞出妖氣在何處,便徑直朝著山洞當中鉆了進去。

“大人稍待,”穆良在身後叫鳳如青,鳳如青卻道,“有尋常人的血氣,妖在害人!”便一頭紮進黑暗當中。

而穆良和弟子們緊隨其後,也進入了山洞中。

只是穆良自覺已經跟得極快了,卻還是一進入山洞中便失去了鳳如青的方向,他出聲朝著前方漆黑幽深的洞穴喊道,“大人?”

卻只聽到一片回音,再一轉頭,身後只有一位弟子。

穆良還未等說話,那弟子便率先開口,“他們與咱們走岔了,一進來便走岔了。”

這人是個高境弟子,乃是焚心崖守山門的,他遮著面,眉目鋒利,正是懸雲山準備培養做長老的焚心崖守門人,嵐虺。

也是當年在鳳如青入魔之後,帶著她去青沅門,又隨她下山吃面的那位。

他聲音沈穩,“這應當是個疊境。”

穆良點頭,查看了一下手上的三元符文印,微微皺眉,“還是能夠阻隔靈力聯絡的疊境,看來此次是一個有些能耐的邪祟。”

穆良看了一眼發現了不對就站在那裏沒有動的嵐虺,抽出瓊林劍道,“小心為上。”

嵐虺點頭,也抽出佩劍邁步向前,下一瞬便消失在穆良的視線當中。

穆良提劍朝著黑幽的洞穴走,同時心中哪怕知道了鳳如青如今能力強悍,已經不需他擔憂了,卻也還是忍不住想下一刻便見到她。

而鳳如青此刻已經循著血腥味沖到了洞穴的深處,在盡頭寬敞一些的洞穴處看到了滿地半幹的鮮血,以及一個熊身人首的半妖,正在撕扯著一個人的手臂。

他的身側不遠處,還捆著一個躺在旁邊,看上去奄奄一息的人。

鳳如青一陣風似的刮進來,根本沒有吸引到正吃得起勁的半妖熊的註意力。

鳳如青大搖大擺地走過去,卻腳下無聲,那半妖熊都沒有回頭,地上被樹枝捆著的那個人卻睜開了眼睛。

下一瞬,鳳如青擡手,那半妖熊倒地——

她朝著那個被捆著的人走去,卻沒有察覺那人微不可查地皺了下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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