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良起初還不相信蘇桐有這本事，他以為這些日子蘇桐不見了，是氣餒了，已經去找別的法子去了。再三確認後，又見蘇桐的確不像是撒謊的，這才圓瞪了眼睛，激動得嘴唇微微發顫。

耽誤了這麽長時間，蘇桐也心焦，不願再往後拖延，說道：“你兒子我已經救了出來放到了城外，你如若不信，大可帶著你夫人去見一面。至於是留下他們在一塊兒生活，還是把他們都送走，你自己決定。”

劉良看了蘇桐一眼，然後低下頭，臉色沈沈的思忖了移時，臉上一抹堅定，對著屋外喊道：“來人！”

劉府那個倒黴的管家又來了。

就聽劉良吩咐到：“去，把府中所有的金銀細軟連同銀票都收拾起來，備四輛車。”

“……是！”管家愕然片刻後，還是應聲走了，什麽話都沒多問，顯然早就有這心理準備。

劉良覆又轉向蘇桐，臉上一抹狠厲，“此事，如若有假，不用說證據，就連你在這兒的消息我都會說出去。”

“劉老爺盡可放心，我雖然抓了你兒子在先，但要說謊欺騙一個思兒心切的慈母，我還做不出這樣泯滅人性的事情來。推己及人，想當初，我母親送走我時，必然也是心肝俱裂。也希望劉老爺能把這一份慈悲心腸推己及人。”

劉良聽了這話，愧疚又起，看著蘇桐，想要說些什麽，卻翕合了兩下嘴唇，什麽也沒說出來。

從劉府連續出了四輛馬車，南北西東分別而去。

蘇桐也沒敢直接去找劉彬，反倒是從相反的方向繞了一個大圈之後才匯合了。

一家團聚總歸是讓人動容的，母子二人抱頭痛哭。劉夫人聽到了兒子的聲音，摸到了兒子的臉，神志當即清醒了好多；劉彬也跪地扣頭自言不孝，指天發誓要好生做人，劉良老淚縱橫，欣慰之餘便把決定告訴了妻兒，囑咐兒子好生照看母親，讓他們先走，他隨後趕過去匯合。

劉彬雖然不舍，但也知道蘇桐冒死救他出來必定是有所求，這三年的苦也不是白受的，驕縱不在，自是懂事許多，叩頭別過父親之後便在管家的護佑下，陪著母親遠走了。

看著漸漸消失在暮色中的車馬，蘇桐這才問道：“此刻，劉老爺該把當年真想告訴我了吧？”

冬日的天總歸是短的多，不過就是一會兒，天已經黯淡下來，縱然江南的冬天沒有北方那麽分明，卻也蕭瑟許多，嗚嗚的風吹過原野樹林的呼號聲，讓劉良恍然回到了西北邊城，那個撒過熱血也有過恥辱的荒涼之地。

終於要面對這十多年來的心結，被這寒風吹著臉頰，縱然衣衫單薄，也沒覺得冷，反倒覺得身心輕松起來。

他緩緩說道：“你們查到這麽多，想必當年之事也推斷出不少來。不管你信不信，當年誣陷之事我沒有參與，是後來兵退之後，少將軍身亡，顧家被問罪的時候我才知道的。當年我被留在後方守營，接到少將軍的令牌和手信要求退兵的時候也存過疑惑，可是軍令不可為，也猜想可能是少將軍的計謀，這才致使北倉山兵敗後失了後援。如若我沒有退兵，也不會一敗塗地。”

說到此，劉良不由閉了眼睛，負在身後的拳頭握的吱吱作響，似乎是懊惱當時自己的輕忽。

好半晌之後又說道：“的確，當年我出爾反爾改了口供。第一，當年所有的矛頭都指向了顧家，郎忻已經取得了皇帝的信任，顧家軍的將領死了八九，郎忻又收買了其餘不多的人，我當初勢孤，一個人的口供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第二，郎忻把我的父母妻小都拘禁起來，我有顧忌；第三，郎忻答應事後放我走，……不管你相不相信，當時我的確是抱著有一天為顧家平反的念頭的。可是……可是，十八年，我等得太久了，久得我的愧疚都要被時間磨沒了，久得我都以為曾經的一切會不會是一個夢，久得我以為蒼天已經無眼，看不到那些人的冤屈……”

餘暉已盡，夜風悲咽，把男人的悔恨一同吹散在了原野中。

劉良的聲音淡淡的不見起伏，他的臉晦暗不明，讓人琢磨不透他心中所想所念。

蘇桐沒說話，雖然她在劉良身上真的沒看到什麽閃光點，但是此刻，她就莫名的相信他所說的這一切。

她也想知道，瞎了十八年眼睛的老天爺為何獨獨把這樣艱巨的任務給了她，她自認為不是那種有如此能力的人；她還想知道老天爺此次會以什麽驚艷的手筆了結這一切恩怨。

劉良長長的籲了一口氣，像是要用著清冽的空氣吹散了他多年的心中塊壘：“我愧對老將軍，我愧對少將軍，我愧對千萬同袍。這十八年，我活在愧疚中，忽略了兒子的教導，讓他走到這一步。也許你說的對，這都是因果報應。你冒險救出我兒，我妻有了人照顧，我兒洗心革面，我便再也沒有負擔，也是我還債的時候了，我願意替你作證。……你明早來我府上，我有東西給你！”

語氣已經十分堅定。說完，轉身騎馬走了。

蘇桐看著他遠去的背影，也不由心生同情。古代人，文死諫武死戰，這樣的氣節是文官武將最高的榮譽和追求。一個沙場效命的將軍，但凡存了良知，這樣茍且的活著都是一種恥辱吧。

她是個女人，沒有那麽高的覺悟，要的也不過是男人孩子熱炕頭外加幾間大房子和夠吃夠喝的銀子。要不是那些人害了她在意的人，危及了她的生命，觸動了她的利益，她也不會有勇氣走到這一步。

感觸不到那種有負大義的人生悲涼，但人的感情大致相同，她也深深的愧疚過，多少能體會些那種魂魄日夜不安、被石頭壓著心臟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他答應就好，也不枉費她和這些人冒著生命危險做的這一切。

蘇桐的心裏也不由松了一口氣，看著身邊的這些護衛，心想，這一路的確是夠累人的，侯林這些人也費心了，改日自己總要出點血才是。

她踏踏實實的睡了一覺後，次日，神清氣爽的來了劉府。

劉府開門的是個小廝，對她說道：“蘇姑娘，我家老爺已經在書房等您了，讓您直接過去就成，奴才給您領路。”

“多謝小哥！”蘇桐走了一路，看著冷冷清清的劉府，不由狐疑問道，“你們府上的下人呢？”

“我家老爺昨夜回來說要舉家搬遷至他處，不帶奴仆，給了我們厚厚的遣散銀子和身契，都讓我們走了。昨天晚上都走了好多了，小人今天也要走的。”

蘇桐看著“劍閣”這兩個字，想起曾經和景文離熏劉彬又打架的事情，不由失笑。對著身後的侯林他們說到：“你們在這兒等著我就成，我自己去。”

小廝把院門打開了，也幫了蘇桐推開了書房的門。正當蘇桐將將要邁步進去的時候，就聽到身後一聲驚恐擔憂的呼喊：“小桐，等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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