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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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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淵明的目光在大家身上掃了一圈,然後對坐在第五排的王藍田道:“王藍田,你說說看。”

王藍田“啊”了一聲,然後抽了抽嘴角,道:“這有什麽好說的?不就是吃喝拉撒嘛。”然後他伸出左手來一句“茶來伸手”,伸出右手來一句“嬌妻美妾”,總結道:“終此一生。”

之前課堂上的尷尬氣氛倒是被他幾句話變得活躍起來了。荀巨伯還在後面來了句“種豬好像也是過的這種生活”。大家哈哈大笑,陶淵明反諷了句“有出息”,然後便問起了秦京生。秦京生一臉向往地道:“學生希望日後能夠飛黃騰達,入則高廈,出著華車,高官厚祿,富貴雙全。”

陶淵明點點頭,道:“你該請馬太守給你講課,如何高官厚祿,富貴雙全,那他是行家啊。”

這話明顯是諷刺馬太守,不過馬太守強忍著還是笑了起來,倒是坐在梁月身邊的馬文才臉色鐵青。陶淵明哼哼了兩句,又將目光對上梁月,實際他比較好奇女扮男裝的梁月究竟為何來尼山求學,再比如,她的品性應該是和梁山伯他們相近的,偏偏卻與馬文才關系極好。

“梁月,你來說說看。”

梁月站起來對陶淵明作了個揖,道:“學生胸無大志,最要家好人相歡,此生此夜永長安。”

陶淵明捋著胡子,道:“你這想法卻也貼切。”貼切一個女子想要的生活。

梁月聽完評價,又笑著謝過坐下去了。陶淵明這時問起馬文才,馬文才站起來,道:“開疆辟土,征戰沙場,揚名天下。”

馬文才這個志向倒是大家都知道的。陶淵明聽罷,道:“沙場殺伐,首重戰略。你有何妙法可出奇制勝啊?”

“昔日苻堅以投鞭斷流之勢,渡江南侵。謝玄將軍淝水一戰,雖然寡不敵眾,以少勝多,卻也贏的驚險。學生生不逢時,否則謝將軍不必贏的那麽辛苦。”馬文才自信滿滿地道。

馬文才所舉的例子是晉孝武帝元年間,前秦苻堅一統北方之後揮鞭南下,想要占領東晉,一統天下,彼時朝中有反對也有支持的意見。苻堅執意南下,並說“吾之眾投鞭於江,足斷其流”,意在表示自己人馬眾多,兵勢浩大,不怕區區東晉。當即出師八十萬眾,強渡長江。而晉朝則是派出了謝玄和謝石帶領八萬精兵對抗。

梁月心想如今朝中還是王謝二家的天下,謝安和謝玄雖然的確是有實力的人物,而且他們招募天下勇士所集結成的北府軍也的確是驍勇善戰,可謂百戰百勝,時下人怎麽說她就不知道了。但是依她作為後世人的看法,當時的情況下,八萬精兵對“八十萬”大軍,兵力相差了十倍,謝玄要是沒有得到被前秦俘虜的原襄陽守將朱序的內幕消息——苻堅的大軍尚未集結完成,城內只有二十萬大軍,而采用他之前“消極防禦”的戰略,未必能和苻堅消耗的起。梁月認為八萬精兵對抗二十萬大軍,想要取得絕對的勝利那可不是容易的,謝玄之所以能戰勝卻還有敵方的幾個因素:苻堅揮軍南下,北方軍士多數不熟水性,不具備地利;其二主將苻堅驕傲自滿,所謂驕兵必敗。

盡管最後謝玄以少勝多贏的漂亮,但是馬文才說謝玄贏的辛苦,卻是事實。

陶淵明聽罷,便道:“願聞其詳。”

“北方軍伍長與弓馬騎射,南方之師應借地利之便,在水戰策略上下功夫。假如由我掌印抗敵,我要在江岸設下大量的拍車拍船。趁敵軍渡江而來,進退兩難之際,以拍車拍船用巨石攻擊,敵方自然屍沈江底,潰不成軍!”

梁月聽了忍不住叫好,如今是冷兵器時代,所謂的拍車拍船便是“石包”的一種,至於“石包”是最早期的拋射石彈的器械。“拍車”就是最早的拋車改進過的,變化方向能更加靈活。至於“拍船”就是將拋車裝在船上的。馬文才的辦法只要操作的得當,那我方幾乎能做到零傷亡。

“啪啪啪”幾道掌聲,只有梁月一個人叫好,她看別人都說一副沈思的樣子,等她這一鼓掌,大家幹脆都去看她了。她縮了縮腦袋,擡頭怯怯地看著馬文才,道:“……那什麽,我吵到大家思考了嗎?”

馬文才嘴角一彎,示意她不用理會別人。梁山伯忽然道:“文才兄,這萬萬使不得啊!”

馬文才轉身皺眉道:“為什麽使不得?”

“文才兄退敵之計,雖然甚妙,但大量巨石和船只沈入河底,勢必擡高河床,淤塞河道。近幾年長江水患嚴重,百姓累受江水肆虐,如果為了一時之勝利,而不顧黎民百年之生計,導致江水潰絕,可比戰爭死的人要多上千萬倍。這樣的贏,又有何義?”梁山伯一心為天下蒼生思考。馬文才冷哼一聲,道:“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婦人之仁,不足與謀!”

梁月倒是知道馬文才要表達的意思,大家現在是在說戰爭好不好,轉換到民生上面有意思嗎?要不是梁山伯不是哥哥的前世,梁月早就反駁了。

“論文韜武略,文才兄將來必是衛國棟梁。但眼前世事紛亂,戰事連連,百姓急需休養生息,窮兵黷武只會使天下蒼生淪為芻狗啊。”

“懦弱畏戰,自甘敗亡才會淪為芻狗。”

梁山伯與馬文才二人爭論不止,還要反駁,講臺上的陶淵明已經開口阻止,道:“好了好了,你們兩個也別爭了,這種經世衛國的大事,還是請位居廟堂的馬太守,來評評理好了。”

其實梁山伯和馬文才的爭論又不是什麽他不能決斷的事情,但是陶淵明讓馬太守來評價真是用心不良啊!梁月本來就有些氣悶,荀巨伯居然在後排還叫道:“先生,讓馬太守評理,這豈不是要讓我們看一出父子連心的戲嗎?”

陶淵明斥責了他一聲,然後道:“怎麽說話的?馬太守身居高位,豈是偏心自己兒子的人?馬大人,你說是吧?”

饒是梁月敬重陶淵明,和荀巨伯是好友,也不由腹誹,這到底是誰和誰在演心連心的把戲了!這般情勢下,馬太守要是說馬文才一句好話,那都是偏袒了!

馬太守倒是點點頭,道:“老夫認為……”

“馬大人!梁山伯擬就的治水方略,可是連謝丞相和謝道韞先生,都稱讚的哦。”

荀巨伯這廝居然還說話!不管這廝是不是自己的好朋友,這些話對於馬文才來說都有失公平!不過馬太守是尊長,他要說話,梁月自然不能無禮出聲。只聽馬太守無奈地道:“梁公子年紀輕輕,便得謝丞相青睞,來日必成大器啊!”

“爹!你怎麽……”馬文才一臉不敢相信,愕然地看著馬太守。馬太守沈聲呵斥道:“放肆!”

梁月也是驚訝,沒想到馬太守居然不顧公平,礙於荀巨伯的兩句話,就做出這樣的判斷!

“我……”馬文才被其呵斥,不甘不願也只能閉嘴,神色更兼幾分委屈。馬太守道:“註意你的身份,你現在是在這裏上課的學生。”

“是,馬大人!”盡管再委屈,馬文才還是忍了下來,但是他不甘心,指了指梁山伯的方向,道:“那馬大人此言的意思是梁山伯比我強?”

馬太守也有些憋屈,不過馬文才沒看出來,他道:“我是說,謝大人看中梁公子的治水大才。”言下之意,果然是看在謝安的面子嗎?

馬文才不服氣道:“學生就是不明白,憑什麽聽憑謝丞相的一言兩語,就可以下定論。難道僅憑位高權重,說的話就是正確的嗎?”

“文才,註意你的言行!”

“我就是不服氣!”

馬太守聽了,怒上心頭,擡手要打人,梁月一直看著,心中一急,一把抱住了馬文才的腰往邊上一躲,馬太守的一巴掌就落了空。雖然馬太守這一巴掌沒有打在馬文才的臉上,但是大家都看楞了……

“小越,你讓開。”馬太守臉色黑黑的十分難看。

“我不讓開!”梁月兩手張開,擋在馬文才面前,盡管她個頭嬌小,完全擋不住人高馬大的馬文才。她道:“我為什麽要讓開?!馬文才明明沒有做錯事情,也沒有說錯話,您為什麽要打他?!”

“先賢也說過,舉賢不避親,為什麽到了我們這裏,說句公道話就成了父子心連心演戲了?!說什麽要公平,要公平,你們說什麽謝安大人和謝道韞先生!難道不會覺得自相矛盾嗎?孔老夫子也說,有教無類,我看你們今天分明是對人不對事!”梁月目光直逼荀巨伯和陶淵明。之前她遲遲不說話,是以為馬太守應該會說句公道話,可是沒有想到……她知道馬文才不會在乎荀巨伯和陶淵明說什麽,但是馬太守的態度對於他來說實在是太重要了。可要不是荀巨伯和陶淵明咄咄逼人,演了一出好戲,馬太守未必會這麽說。

荀巨伯和陶淵明被梁月這麽一說,登時都十分尷尬。尤其是荀巨伯,他和梁月的交情向來好,剛剛的事情,他的確有心思偏袒梁山伯,事實上……的確和梁月說的一樣,不公平!對馬文才不公平!

“所謂是非,時下人說了不算,自有後來人定論!昔年諸葛孔明火燒赤壁,未曾不是燒死曹操百萬大軍!難道諸位也覺得諸葛先生殘暴不仁?!古往今來,哪一次戰爭沒有死亡?戰爭的存在是要消滅戰爭,抵制暴力,絕大多數時候要用到暴力!一味的婦人之仁,只會讓戰爭曠日時久!凡用兵之法,馳車千駟,革車千乘,帶甲十萬,千裏饋糧。則內外之費,賓客之用,膠漆之材,車甲之奉,日費千金,然後十萬之師舉矣。國之貧於師者遠輸,遠輸則百姓貧;近師者貴賣,貴賣則百姓財竭,財竭則急於丘役。曠日時久的戰爭只會越發讓民生艱難,若有速戰速決的辦法為何不用?!”

梁月說到這裏,看向梁山伯,道:“大哥,你所說的的確是有道理。”隨即,她看向陶淵明和馬太守,“但是,這不能表示文才兄的計策有什麽不對的地方!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戰場廝殺,你死我活,雖百戰百勝,非善之善者也;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然而,不是每一場戰爭都能全軍為上!如淝水之戰,本就是一場艱難的戰爭!文才兄的計策對於我東晉子民來說,本就是上策!”

“不、瞧我都說了什麽,一開始我們明明是在討論戰策,到了最後卻變成了什麽?”梁月厲聲道,“在座的各位,你們捫心自問,你們今天是就事論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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