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將軍醒了！”守衛的小兵小跑來報，我慌忙丟下手中的酒肉，踉蹌著站起來便往營帳跑去。

“瞧，郡主急著去看我們大將軍去了哈哈。”

“剛就瞧著郡主從將軍營賬裏出來，你們說將軍和郡主會不會是一對兒？”

“去你的，喝你的酒，亂說什麽，該罰！”

“哈哈哈哈。”

不顧身後眾人的打趣，我飛奔著撲向子緋的營帳，什麽都不在乎了，心中只想著他醒了，子緋醒了。

輔一掀簾子，帳中炭火灼燒蒸騰的熱氣撲面而來。炭火後頭，子緋散著發絲微靠在獸皮的長塌上。

我輕步走上去，凝視著子緋蒼白的面容。

狹長的桃花眼微閉著，睫毛纖長，可以想象睜開眼是怎樣的明亮艷麗。妖冶的臉龐略顯憔悴，蒼白的模樣讓人心生憐惜。

輕彈他削尖的下巴，打小我便比不過他精致的容貌，從前年幼時候我倆偷躥出宮去街市上玩，總有人誤認為子緋也是個小姑娘，常惹得他咬牙切齒不滿自己的長相。

輕嘆一聲，拂上子緋披著的玄色粗布衣裳。京都的永定王世子洛子緋是皇天貴胄，生活向來奢侈，講究細雅精致，頗有為博美人一笑而一擲千金的風流名聲。

子緋喜紅，所著衣物無不是江南繡坊用少有的吐絲紅蠶精繡而成的。誰都知道，崇京洛世子風流無雙，而又有誰能夠想象，在邊關穿上粗布麻衣，飲劣質糟酒，長槍傲天，沖鋒陷陣策馬殺敵的永定大將軍，又是怎樣的一番傲骨雲天。

閉著的眸上睫毛微微顫動，我楞了一楞，好個子緋，明明軍醫都說醒了，卻是在裝睡！

眼中閃過一抹促狹，我懶懶往長塌的邊緣一靠，狠狠擰了一把子緋面上的軟肉道：“看來這箭上的毒已經沒救了，唉，本郡主還是早些思量著，休整軍隊選個日子投靠那匈奴的律查罕吧。聽說這律查罕體格健壯，草原遼闊馬肥，倒是個好去處。”

“你敢！”猛地一睜眼，子緋一下子做來來拽著我衣袖狠狠喝道。

“啊，好痛好痛，不行我不準。阿囡，你不能這麽狠心…”似是瞧見我眼底的促狹，子緋軟軟的靠在我肩膀上，發情的貓咪般蹭了又蹭。

“恩？這就醒了？”我挑著眉，好整以暇的瞅著軟成爛泥的子緋。

“我不管，阿囡你既然選擇來了，那就走不得，你跟定我了。”伸手環抱住我的腰，子緋狠狠一口咬到我的肩膀上：“阿囡，我再也不會放你走了。”

接下來的幾日聯軍又進行了多次小規模的攻城戰役，子緋帶著箭傷坐鎮城頭指揮，靠著不足四萬的人馬始終未讓敵軍攻入。

攻城的間歇越來越短，常常這邊是剛整頓好軍隊，那邊便吹響進攻的號角，誰都知道，距離最後的戰爭所剩時日不多了。

夜月當空，月明星稀。高築的城墻上，我和子緋立在瞭望臺遠遠遙望著十幾裏地外敵軍晃動的煙火。

“軍中儲備的糧草今日已經全部消耗光了，戶部遲遲拿不出供應的糧草，若不出意料的話，明天就是最後一場戰役了。”拂了拂城墻上的泥土，我隨意倚靠著望向深藍色的夜空。

“怕嗎？”一身紅衣的子緋閑閑步上高臺，坐在我身旁。

“我只是痛惜這些日子來犧牲的戰士們，苦撐了這麽久，終是這個結局。”

“所幸青之是個好的統治者。”信手撥開我被夜風吹散的發絲，子緋攬著我的腰將我勾進懷裏。

青之…眸子一陣緊縮，我望著子緋修長的手指緩緩垂下臉頰不語。

子緋擁住我僵硬的身子，同樣望著無邊無際的夜空：“阿囡，你喜歡我還是他。”

手攥成的拳頭微微收緊，狠狠閉上眼睛。我不知道，不知道，腦子裏一團漿糊，理還亂，越想越糾纏不清。

似是感受到我的痛苦，子緋輕嘆一口氣，將我的臉壓入他的懷中：“沒關系，沒關系阿囡，我不在乎，真的，不在乎。”

靜默半晌，我藏在子緋懷中，呢喃道：“子緋，你明明有機會…‘閣’中的情報早就送與你手中，你手中有虎符，而且憑著洛伯伯在朝中的影響力…你若想，崇國…必將落入你的手中，就是現在，你想走，亦是可以輕易脫身，何必，和我一起送死呢。”

擡手勾起我深埋的臉，子緋定定的望著我，眸中璀璨的星光包裹得我無處遁形。

他忽的一笑，輕聲說：“阿囡，你知道我從小的願望是什麽嗎。”

“從有意識開始我就知道，只要你開心，我做什麽都願意。”

“一個崇國算什麽，就算加上整個大陸，我洛子緋也不放在眼裏。”

“可是，你是我唯一的小郡主啊，你要崇國成為最強大的國家，我幫你打，你要青之奪得京都，我可以充耳不聞裝作不知道，護了你十六年，如今你執意要送死，你說，在下又怎敢不從？”

鼻子一酸，奔騰的淚水驀地湧上眼眶，幼時的記憶一下子浮現在腦海中。

“子緋，這是昭灤郡主，是你的小妹妹知道嗎，子緋要好好保護好她，不要讓別人欺負她。”略為年長的男童子牽過身邊幼小的女童小小的手，鄭重的朝著笑著的母親點頭。

“子緋哥哥，你做什麽偷親我！”昭灤宮燦爛的桃花樹下，七八歲的女孩狠狠叉腰，傲慢的朝著仰躺在樹枝上的男孩怒喝。男孩笑著翻身下樹，又是一個響亮的吻印在女孩臉頰上：“蓋了印章，你這輩子都是我的了！”

“可惡的匈奴，又來我崇國邊境的州府打秋風了！洛子緋，等我長大了，定要做威武的大將軍將他們打到投降！”太傅教書的書房，豆蔻年華的少女指著掛著的大陸地圖，信誓旦旦。

“大將軍嗎，聽起來似乎不錯。”一身緋衣風華正茂的少年倚靠在窗前，望著自言自語的少女，唇角勾起一抹攝人心魂的輕笑。

歲月如梭，白駒過隙，當年的景象早已改變，物是人非的太多。只有你，永遠堅定地行於我身後，遮蓋掉我所有的弱點，陪我一步步走來，從未離棄。

崇國崇明十七年四月八日，匈奴漠北聯軍以及鎮南王攜四國殘餘勢力再度對崇國發動了總攻擊，史上稱為“汾州戰役”。

據後來的說書先生說，崇國僅存的幾萬人馬與聯軍十幾萬人馬拼搏了三天三夜。

崇國昭灤郡主一身銀甲策馬殺敵，終不敵亂箭飛射，墜馬於陣中。

永定王世子，永定大將軍洛子緋見郡主落馬，想也未想便反身策馬，朝郡主奔去，身後漏洞大開，刀箭搶錘齊擁而上。

戰馬哀鳴倒地，身上甲胄被亂箭刺穿，滾落在地的永定大將軍狠狠將沒了氣息的昭灤郡主攬入懷中護著，到死也未肯松開。

崇國崇明十七年四月十日，戰爭結束，聯軍占領汾州。

鎮南王世子青之得知昭灤郡主傅瀟楚戰死，大慟，親赴戰場尋找屍體，卻找尋數日未得二人屍身，隧放棄。

崇國崇明十七年五月十八日，鎮南王大軍攻入崇國國都崇京。

崇國崇明十七年六月三日午時，崇京失守。鎮南王攻入崇午門，正式逼宮。崇孝帝自刎於崇華殿，明慧皇後亦一杯毒酒伴與君側。

崇國青乾一年八月一日，鎮南王青煜稱帝，改國號青乾，國度崇京為乾京，立次子青之為太子，前朝舊黨一律處死。

沒有人知道昭灤郡主和永定大將軍的屍身在哪裏，鎮南王稱帝後太子青之又派人尋找終是不得。

歷史的年輪轉了幾轉，往事湮滅。

華燈初上，不知哪條街上的小販似要收攤回家了，一聲接著一聲大聲呦呵：“剛出爐的芝麻餅呦！好吃不貴咧！”

天邊，落霞正濃。

（崇國篇 完）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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