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工精良的高檔皮鞋踏破路面上一攤骯臟的積水，然而主人並不在意水點飛濺到他的褲子上映出一個個深色的圓點，反而像是更上了癮般饒有興致地踩踏起其他的積水來。

他擡頭，身形突然頓了頓，接著全力向那邊沖去。

“織田……”一只手可以數的過來的少年對友人少見的稱呼又多了一次。

停下了步伐，漆黑的大衣重新垂落在腿邊，像是飛翔時意猶未盡的暗色羽翅。

赤銅色發的男人轉過臉來，隨著他的動作也同樣露出了他身邊面容姣好臉上還帶著溫柔笑意的少女。

太宰治藏在大衣低下的手蜷縮握緊，而面上卻是帶著一點疑惑問：“真緒……？”

真緒是晚上出來買菜時遇到的織田作之助，嗯……當然說是買菜其實就是最近看上了街道上新店裏推出的蛋糕又沒時間去吃，只能買買櫻桃解解饞。

她和織田見過好幾面，都是在那間名為lupin的酒吧。

對於不感興趣的陌生人，真緒不會去貿然搭話，她去lupin更多是為了陪陪那邊的老板。

水島年齡不大，但是經歷的事情很多，其中自然不乏各種各樣情緒的故事，真緒喜歡聽故事。

在灰暗的酒吧，真緒捧著一杯溫暖到心裏去的熱牛奶，一邊喝一邊聽著面前的水島邊擦杯子邊對自己往年的經歷侃侃而談。

水島總是叫她多交朋友，好似真的把她當做了女兒來看待。

以往她對織田的印象就是——太宰治的友人，僅此而已。

水島好像很欣賞織田，有時候也會談起來，說織田是黑手黨中最不像黑手黨的黑手黨。

他憑一自之力收養了好多孩子，靠著底層黑手黨的微薄工資養活他們。

“你不想殺人了，是因為手上沾滿鮮血的人沒有資格寫作嗎？”真緒聽完了織田的打算，如是問道。

織田默了默，接著點點頭。

還有就是為了孩子們，他不可能一輩子當黑手黨來養活他們，一是工資太低，二是隨時都有危險。

男人飲完杯底一層透明的酒，茶褐色的眼睛裏盛滿了對未來的期待。

只要他脫離了黑手黨，他打算在海邊買一棟房子，然後和孩子們住在一起，看他們逐漸長大、結婚、生子，最後他會死去，臉上是幸福的笑容。

那時他一定能補完那個結局。

織田不是一個合格的說書人，他沒有漂亮的語言和華麗的辭藻，被他所故事甚至可以稱得上是無趣。

可恰恰真是那種踏實質樸的口吻，真緒可以看清織田對孩子們強大的愛意，乃至他已然做好了孤獨一生的準備。

與男人加了冰球的酒水不同，小姑娘是一杯加糖的甜奶。

截然相反的兩個人卻聊的很好，酒吧老板欣慰的看著終於願意走出去“社交”去交朋友的真緒。

織田也許不是一個好的黑手黨，但可能也正因為如此，他適合作為真緒的朋友。

織田的實力強大，說是幹部級別也不為過，而這樣的強者卻做著低等黑手黨的工作，只是為了自己的孩子們和自己的夢想。

他大可以在這片泥潭中一展宏圖，可他卻放下了槍，拿起無暇的筆。

“我說的很無趣吧，你期望過高了。”織田不吝嗇的用平鋪直敘的言語講述了自己是怎麽收養幾個孩子的。

“我很開心。”真緒垂下眼眸，唇角上揚。

彌生說得對，這世界上還有著很多溫暖的不可思議的人類。

像是對敵人都留有底線的沢田綱吉，尊老愛幼路見不平的黑手黨中原中也，還有隱鋒藏芒甘願退居一線反去收養孤兒的織田作之助。

還有……對那種於人類不屑一顧漠視蒼生的幽靈，露出真心實意的笑容，伸出柔軟溫熱的手去救贖的夏目彌生。

“聽得出來你很愛他們。”

談起孩子們，織田不自覺放緩了語速道：“他們就是我的全部。”

“孩子們總是善良可愛，也正是這樣的存在，我才能夠有機會坐在這裏聽你說話吧。”真緒腦海裏又浮現那個笑起來軟軟的小姑娘。

織田好似想不到真緒這樣的年齡會說這種老成的話，他低頭搖晃著杯子思索。

不過對於他，不也正是那些孩子拯救了他嗎，把他從暗無天日的殺手生活裏拉出來。

看著真緒在光滑桌面上的倒影，她擡手輕柔的用手指摸了摸眼角，眉眼之間續滿了懷念。

織田這才意識面前與他融洽交談的女孩子不過是一個小姑娘，一個比太宰還要小兩歲的小孩子。

她的同齡人應該還在上國中，而她卻已經在在港黑廝殺浮沈出了一條未名的路。

此刻所有的語言都是蒼白無力的，織田也看得出真緒不需要那種安慰，真緒是在懷念著誰，可眼中沒有分毫的後悔懊惱或是厭倦坦然。

織田舉起玻璃杯，真緒也舉起來。

“cheers？”她小聲道。

淡黃的酒和略微化了的冰球在燈光的烘托下竟有些溫馨。

“為孩子們幹杯！”

真緒還是第一次幹這種事情，她有樣學樣的碰了碰織田作的杯子。

清脆的撞擊聲中，真緒瞇著眼睛笑了：“為孩子們，幹杯！”

……

“是太宰啊。”織田應聲回頭看。

就那麽一會時間，綠燈跳轉為紅燈。

織田眼疾手快的扯了一把真緒的後領讓她後退了幾步，一輛小車正擦著她飛馳而過。

“小心。”他提醒道。

真緒又後退了半步，剛才那下十有八九能把她送去見鬼燈。

接著織田擡了擡手裏的大袋子問太宰：“今天是克己的生日，你要來嗎。”

織田特意買了克己最喜歡的漢堡肉。

太宰看著正擡頭看著交通信號燈的真緒，他三步並兩步走到織田作身邊：“我的榮幸。”

孩子們對真緒的來臨表示熱烈歡迎。

他們很喜歡這個說話細聲細氣笑起來眼睛彎彎的漂亮姐姐，連平時最害羞靦腆的小公主咲樂都黏在真緒的懷裏。

織田就收養了她一個女孩子，她還沒到上學的年齡，平時和哥哥、店長大叔玩在一起，雖然很開心，但畢竟還是女孩子之間更有共同話題。

眼神轉向太宰，咲樂有些害怕的朝真緒那縮了縮，她還沒忘記當時太宰給她畫的肖像畫，那一刻她仿佛看到了地獄。

“太宰哥哥好。”她小心翼翼的打了聲招呼，然後拉著真緒跑到了櫃子旁邊。

櫃子裏是孩子們的玩具和書籍，多數是童話這類小孩子喜歡的書。

她打開櫃子幾乎半個身子都倒在了裏面，沒一會就找出了一本陳舊的書。

熟練的翻到了其中的一個故事，小女孩指著那句話擡頭問真緒，明亮的大眼睛裏滿是疑惑。

［小人魚又吻了王子的額頭一下，用顫抖的手把刀子扔到海裏，自己也跳到大海裏去了。天亮了，人們找不到小人魚，船邊的海浪上跳動著一片白色的泡沫。］

“真緒姐姐，為什麽小人魚不殺死王子呀？”

真緒貼著小姑娘的耳朵輕道：“因為愛，小人魚愛著王子。”

“可王子不愛她，他愛的是那個說謊話的公主。”小姑娘顯然很氣憤，說起那個公主語氣都重了。

“小人魚的愛是無私的，她為了王子能用自己美妙的歌喉來交換人類的雙腿，能笑著在刀尖上隱忍著劇痛為王子翩翩起舞，也能為了她的愛人舍棄自己的性命。”

“小人魚不值得，王子是壞人。”咲樂不開心道。

這本故事書裏的結局都是王子和公主幸福快樂的生活在了一起，唯有這對王子公主最讓她難過。

“小人魚為什麽會愛上他！”咲樂鼓著臉合上書本。

真緒也不知道為什麽，她給出了萬能解答：“你長大以後就明白了。”

咲樂聽多了這種話，她又問真緒：“真緒姐姐你也有愛的人嗎？”

“……當然了”真緒看著故事書的封面，“每個人都有愛的人，像是你們愛作之助，作之助也愛你們。”

小姑娘聽了，高興的笑了起來：“我愛作之助，也愛哥哥們，我也愛真緒姐姐。”

真緒看著孩子天真爛漫的笑容，她不由自主也彎起唇來：“我也愛咲樂。”

克己的生日宴不大，但是大家都會滿足，一窩人擠在狹窄的空間了也不覺著委屈。

桌上擺著熱騰騰的飯菜和幹凈的碗筷。

初次見面真緒也不清楚克己的喜好，買了一大盒孩子都愛吃的糖果送給了他。

見克己聽見盒子裏糖果的聲音後閃著光的眼睛，這份禮物應該還不錯。

織田送了實用的衣服，是克己最喜歡的花紋。

太宰也送了糖，不過比起真緒他這份禮物就有點敷衍了，連包裝和絲帶都沒有。

克己也都乖乖的道了謝。

孩子們唱起了生日快樂歌，蹩腳的英文卻獨特的可愛，空氣中都是他們開懷大笑的聲音。

飽餐過後已是深夜，織田沒有多留他們，在要送真緒回家時卻遭到了拒絕。

“沒關系的，你多陪陪孩子。”孩子們好像也知道織田的不容易，一個個都很聽話，還會偷偷的問她織田的工作狀況。

“我的實力足夠我保護自己，沒有人欺負的了我。”

真緒能到今天這個地位，怎麽會輕易被街邊隨便的混混欺負。

可是織田看了看真緒那仿佛一折就斷的纖細手臂，還是不放心。

“我送真緒回家吧。”太宰接過了話茬，打斷了兩人繼續在門口糾纏的可能性。

太宰雖在港黑算個“體術廢”但對付對付普通人還是綽綽有餘的，再說了還帶著槍。

織田對太宰還算放心，正要道別時，孩子們都冒了出來，一個個小腦袋探出來扒拉在門框上對真緒揮起手來。

這場景遠遠看去竟還有些驚悚。

真緒朝他們揮揮手，轉身和太宰並肩離開了。

路燈把兩人的的身影拉長，太宰看著身邊矮他許多的真緒，後者長長的淡色睫毛像是蝴蝶撲朔的翅膀一般。

他回想起真緒剛才說的話，那樣繾綣纏綿的語氣回憶著哪個人。

真緒不說話，她和太宰的相處中一般都是太宰在喋喋不休的說話，目的一般就是惹惱她，現在突然安靜了讓她還有點不適應了。

真緒擡頭看了太宰一眼，少年漂亮的下顎線緊繃著，明與暗分離的清清楚楚。

濃密的睫毛微微下垂，顯得有些慵懶怠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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