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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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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沈承恩是知道這位徐大人的。

跟定遠王這種靠著戰場上的軍功封爵的開國元勳不同, 徐家是百年世族,鐘鳴鼎食的簪纓之家,到了徐麒臣這一代更出了幾個厲害人物, 最出色的便是這位徐大人。

徐麒臣才華橫溢, 年少成名,京城之中無人不知, 人人仰慕,舞象之年剛過,便在殿試中給點為狀元。

皇帝念他是功勳之後, 且又賞識他的才華,便留任於翰林院。

誰知只是才一年, 徐麒臣便自請外放。

那會兒正當都察院要外放巡察禦史,於是皇帝便調他進了都察院, 在外巡游了近三年,穿州過府,所到之處,拿下了不知多少地方惡霸,貪官汙吏, 政績斐然卓著,在民間也頗累積了些聲望。

此後皇帝將他調任回京,便就在都察院任職, 短短數年內已經從最末微的巡察禦史升為從三品的都禦史。

因他明察秋毫, 冷面無私, 手腕也高,自然是讓許多文武官員們頭疼、望而生畏的人物。

徐麒臣於年少時候便冠蓋滿京華,早在蟾宮奪桂之前就給無數權貴豪門之家視作乘龍快婿,家中做主, 早早地就跟戶部冒尚書家裏訂了親。

入任翰林之後,便奉命跟冒家姑娘成了親,只可惜冒夫人體弱多病,婚後勉強產下一子之後始終纏綿病榻,已經於兩年前仙逝了。

正值最好的年紀,這兩年中也不知有多少人家青睞於徐麒臣,只是徐大人一直無意再娶,至今孑然一身。

而讓沈承恩印象深刻的是,他其實是跟這位徐大人有過一面之緣的。

那是在四年前他剛繼任洛州通判,帶了家眷前去上任的時候,正徐麒臣從洛州巡查離開,兩個人於官道上曾經遙遙相望,沈承恩看到幾匹快馬,為首之人一襲玄衣,器宇軒昂,卻也僅此而已。

可雖然沈承恩人在洛州,卻也時不時聽見徐大人之名,比如如今的洛州知府大人私底下就曾薄有微詞,說是徐麒臣年紀雖輕,行事卻極老辣,很不講官場上的情面,他的前任就是給徐麒臣參了一本後拉下馬的。

其實沈承恩知道,這位管知府的前任縱容家奴霸占良田,橫行鄉野,給革職查辦一點兒也不冤枉。

那時候在官道上跟徐麒臣一行人錯馬而過的時候,沈承恩知道那就是大名鼎鼎的徐麒臣,心裏還存過一個“可以一見”的念頭,可卻怎麽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居然真的跟這位大人相見了,而且是在這樣尷尬危險的情形下,竟不知這一見是福是禍。

此刻滿堂刑部的官員們盡數起立笑臉相迎,徐麒臣面上卻只是淡淡地,微微擡手做了個揖算是回禮。

原先沈承恩是坐在中間的椅子上,這會兒自然也早站了起來,徐麒臣回眸:“這就是洛州通判沈大人了?”

沈承恩忙道:“不敢,參見徐大人。”

徐麒臣將他上下掃了一眼,面無表情,也不落座,只跟眾刑部之人道:“本官奉旨要帶沈通判回都察院詢問,公務在身恕不閑敘了,告辭。”

他說著拂袖轉身,身後兩人自來帶了沈承恩,竟是一陣風似的來去自如。

幾個刑部眾人卻也知道他的行事風格,忙跟著送出了儀門,目送徐麒臣一行離開,才各自松了口氣。

一人道:“怎麽都察院忽然間要管洛州的事了?”

另一個道:“是啊侍郎大人,原先不是說要吏部跟都察院各自派人跟我們協同問案的嗎?”

刑部侍郎給圍在中間,想了想說道:“都察院的行事神出鬼沒的,誰敢多嘴?何況既然是徐大人親自過來,都罷了,何況留在這裏我們也問不出什麽來。”

旁邊的主事嘆道:“只可惜了,看著這沈通判斯文儒雅的不像是那種貪蠹之人,如今入了都察院,就如同過一遍油鍋一樣,只怕他無法自保啊。”

“不是說著沈通判跟英國公府有親,國公府會不會替他走動通融?”

“呵,你說的輕易,這是徐麒臣親自督辦的,國公府的臉多大,敢去跟他通融?那國公府自己還未必幹凈呢,敢蹚這渾水?他們難道不怕惹火上身?”

眾人嘀咕了幾句,便各自回部內去了。

且說沈承恩給帶回了都察院,進了廳內,徐麒臣上前落座,不必多言,其他的官員便各自退下,只留了兩個心腹站在門口。

沈承恩本不敢坐,怔怔地站在原地,卻聽徐麒臣道:“沈通判請坐了說話,如今你並未定罪,你我還是同朝官員。”

“這、多謝徐大人。”沈承恩勉強答應,戰戰兢兢地在旁邊的椅子上落座。

徐麒臣喝了一口茶,才慢慢道:“洛州的卷宗我已經盡數看過了,其中的確疑點不少。”

沈承恩咽了口唾沫,想喝茶,又不敢妄動,更不敢出聲。

徐麒臣道:“沈大人,你的履歷我也很清楚,你不算是個貪蠹之人,所以我不想為難你。”

沈承恩聽了這句才仿佛有點兒希望,微微垂首:“是。”

“但是,”徐麒臣停了停,才道:“望江樓慘案之中,那請客的王司馬,誤入的朱江,以及雲龍山的匪賊等都已經死了,如今當日在場的竟都死絕,只剩下了你沈大人一個活口,你……不覺著這有些古怪嗎?”

沈承恩的心怦怦亂跳:“這、下官不知如何說。”

“很簡單,照實說,”徐麒臣盯著沈承恩,兩只眼睛漆寒如星:“你是洛州通判,朝廷命官,這麽多的人命,瞞而不報是什麽罪你最清楚。”

沈承恩已經有些汗意了,幾乎也坐不住:“我……”

這徐麒臣果然好大的威嚴,雖然並未疾言厲色,淡淡的幾句,卻壓得沈承恩喘不過氣來。

在這種無形的威壓下,他真想幹脆把所有都吐露出來,畢竟那也不是他的錯兒,他是清白無辜的,殺人也是被迫而已。

但是一想到事關謝西暝,沈承恩哪裏敢張口,只拼命地咬緊牙關,用那點兒殘存的理智跟沖動對抗。

廳內太安靜了,直到徐麒臣一聲輕笑。

“沈大人倒是惜字如金的人,那好吧,”徐麒臣的聲音透著輕描淡寫,“既然你不肯說公事,不如閑聊些家事。”

沈承恩一臉懵懂,不由擡頭看向徐麒臣。

徐大人凝視著他的雙眼:“聽說,沈大人府內最近添了幾個人。”

沈承恩的臉色顯而易見地變了變。

他實在想不到徐麒臣提的是這個,雖然覺著徐麒臣不可能知道謝西暝的來歷,但這人可是有名的洞幽察微。

一念至此,心忍不住便顫了起來。

“那、那是下官外室生得兩個孩子,”沈承恩覺著肩頭千鈞之重,更無法面對徐麒臣的目光,低著頭道:“沒想到、大人連這個都知道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徐麒臣道:“沈大人你的這位外室,姓甚名誰,從何而來,原先住在哪裏,可否告知?”

沈承恩心亂如麻,鼓足勇氣擡頭問道:“不知、徐大人為什麽突然對下官的外室感興趣?”

徐麒臣又是一笑。

他笑起來其實非常的好看,眉眼生輝,笑意和暖,透著一種儒雅溫潤的感染力,不愧是本朝數一數二的美男子。

“本官對沈大人的外室不感興趣,不過呢,望江樓慘案發生那日,恰好有人目睹過,有一位疑似是沈大人那位外室之子的少年出現在酒樓之上。”徐麒臣慢條斯理地說到這裏,瞥著沈承恩道:“沈大人,有無此事?或者沈大人覺著,本官該直接傳你的那位‘外室之子’進京問話?”

“不!不行……”沈承恩再也坐不住了,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只是起的太急,整個人搖搖欲墜,眼前發黑:“不是……”

“什麽不行?又什麽不是?”

看著沈承恩慘白的臉色,徐麒臣仍是絲毫也不為所動。

沈承恩只是搖頭,心裏有個聲音響起: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能說,不能說。

“沈大人,你在瞞什麽,”徐麒臣終於緩緩站起身,他徐徐走到沈承恩身旁:“但不管你瞞什麽,終究是會水落石出的,酒樓上雲龍山的匪賊跟朱江的人並不是互拼而死,他們都是死於一人之手,對不對?”

他、他怎麽知道!

沈承恩窒息,額頭已經有冷汗涔涔。

他竟受不了徐麒臣靠自己這麽近,慌得要後退,卻忘了自己在椅子旁邊,頓時跌坐了回去,他下意識擡手一扶桌子,卻把茶杯推翻,茶水茶葉流了一桌。

徐麒臣目不斜視,只仍盯著沈承恩:“沈通判,我最後再問你一句——當時酒樓上到底發生了什麽?是誰殺了那些人!是不是那個少年?!”

他句句追問,句句誅心,到最後徐麒臣眸色閃動,如同幽潭月影,深不可測。

——“那個少年……到底又是誰?”

正處於極度緊張中的沈承恩並未察覺,徐麒臣在問最後這句話的時候,聲音很輕,語氣頗為怪異。

洛州,沈府。

猛然間聽說有王爺駕到,老太太跟沈柔之都驚呆了。

傅寒只瞪著謝西暝,小侯爺心中震驚、緊張,此外又有點莫名的興奮:什麽王爺?莫非是定遠王親自駕臨?難道這麽快就要看到父子相爭的場景了?到時候自己要不要助拳呢?

正在胡思亂想,謝西暝已經先站了起來:“老太太跟長姐不必擔心,興許他們通傳有誤,我先出去看看。”

他正要往外走,沈柔之忙走過來:“小西……”見謝西暝住腳,沈柔之走過來,拉住他的手:“你、你能應付嗎?我跟你一起……”

“長姐不必,我先查看了究竟再說,”謝西暝心頭又暖又軟,忍不住摁了摁她的手:“放心。”

沈柔之心神不寧,只得叮囑道:“那、務必謹慎些行事。”

謝西暝心花亂放,可惜無法表達於外,只能按捺那份喜悅抽手轉身往外。

旁邊傅寒已經看呆了,這會兒他心裏確信無疑:這個霸王,明明是喜歡沈柔之這個美人兒,而且是喜歡的了不得的那種。

可就算是親眼所見,傅寒仍是有些難以相信。

眼見謝西暝走到門口了,傅小侯爺才總算反應過來:“我也一起去看看!”轉身之時又忙忙地仔細看了眼沈柔之。

之前都是隔著一段距離,如今近在咫尺,卻比遠看更加美的動人心魄,真真稱得上膚若凝脂,顏若春華,而且氣質柔媚婉約,尤其是那雙眼睛,只淡淡一瞥就像是有萬種風情搖曳其中。

要不是謝西暝在側,傅寒簡直不想就這麽走開了。

本來傅寒想不通怎麽謝西暝這樣冷血的霸王就動了心,可是此刻對著沈柔之,突然竟朦朦朧朧地有了答案:喜歡就是喜歡,心動就是心動,像是天要下雨,像是花兒要開,自然而然罷了,並沒有什麽一二三四要說。

出門的時候,小侯爺心裏還有些怔忪,竟把外頭還有個“王爺”在等著這樣重大的事都暫時地拋在腦後了。

直到將出二門,傅寒才忙追上謝西暝:“郡王,來的是哪一位你知道嗎?”

謝西暝道:“待會兒見了不就知道了。”

傅寒打量他的反應:“不是定遠王吧?”

謝西暝冷冷一笑:“要是他,這會兒早殺進來了,還等什麽?”

傅寒聽他話中的意思,對那位老王爺自然大為不滿的,便笑道:“說的也是,我聽說定遠王下了誅殺令,還有些三山五岳的江湖人想要領那賞金……我先前還為你擔憂了一陣兒呢。”

謝西暝道:“怕不是盼著我給人殺死吧。”

“哪兒的話。”傅寒急忙否認,“我跟你又沒有深仇大恨。”

兩人說話間已經到了大門處,果然見門外停著一輛很大的馬車,車邊兒上侍衛林立。

沈府的眾人都站在門口,茫然無措,見謝西暝出來才忙又退開。

傅寒耐不住性子,先一個箭步奔了出去,掃了幾眼,忽然看到兩個有些眼熟的人:“咦……”

正在詫異,裏頭謝西暝走了出來,而那馬車旁一個內侍模樣的正俯身說話,一眼看到謝西暝,忙道:“是小郡王。”

話音剛落,謝西暝已經走到了車前,聲音不高不低地:“怎麽就跑到這裏來了?”

馬車中一個聲音道:“怎麽這裏不能來嗎?是什麽龍潭虎穴?”

傅寒聽見這個聲音,便跳過來瞪大了眼睛道:“啊,原來是揚……”

裏頭的人道:“怎麽他也在?”聲音有些不耐煩的。

謝西暝看了眼傅寒道:“他是我給你找的幫手。”

車內的人冷哼道:“我需要什麽幫手?”

“別的做不成,”謝西暝雙手抱臂:“危急關頭至少可以讓他給你擋箭擋刀,做個盾牌用用該是合格的。”

車內人才道:“唔,有點道理。”

傅寒在旁邊聽得怔怔的,聽兩人旁若無人的貶低自己,忍不住道:“我還在這裏呢!你們眼裏還有沒有我了?就這麽挑挑揀揀貶低人?”

謝西暝瞥了他一眼:“貶低了什麽?”

車中人卻冷笑:“你不想當盾牌我還不想要呢,立刻走沒有人要留你。”

傅寒目瞪口呆,連連咽了幾口唾沫,竟叉腰挺胸道:“大丈夫能屈能伸,你讓我走我還偏不走了呢,偏要看看你們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那你可趕上了,”車內人道:“不過是□□,斷腸草,鶴頂紅。”

傅寒撇嘴。

車中人又對謝西暝道:“你不上來,是要我下去?”

謝西暝道:“我不上去,你也別下來,這兒不是你該來的。”

“是怪我直接來找你,驚動了洛州的人……還是怕驚動了這府內的人?”車內人聲音冷峭:“我就是故意的,想來看看你藏著的寶貝到底是什麽樣兒的!”

傅寒聽到這裏心裏一震,又有點期待:他總算沒白留,果然有大新聞!

謝西暝皺眉:“正事要緊,你還是……”

還未說完,便聽身後有人叫道:“小西哥哥!”

謝西暝回頭,見竟是沈奧沈逸振,還有如眉跟玉如四個孩子正站在門口,沈奧跟沈逸振以及如眉手中各自握著一把木劍,正躍躍欲試地看著他們:“是什麽王爺來了?要不要我們幫你打架?”

謝西暝正要打發了這幾個孩子,卻聽到車中的人喚道:“如如?”

玉如本來正躲在如眉身後,聽到這聲音楞了楞,旋即驚喜交加地叫道:“這是、揚王殿下……樞哥哥!是樞哥哥嗎?”

她叫了這聲後,馬車的門打開,有道身影從內跳了出來:“如如!”

“真的是樞哥哥……”她高高興興地從門內邁步出來,向著下車的少年奔去。

而那少年也上前一步,把如玉輕輕抱住了。

謝西暝本來要打發了車中少年走開,沒想到適得其反。

正在皺眉,誰知傅寒在旁輕輕地用手肘捶了他一下。

謝西暝正不耐煩,不料傅寒向著門口使了個眼色,謝西暝順勢擡眸,卻發現在沈奧沈逸振他們身後站著的,赫然正是沈柔之!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的三更會連著發出來,半個小時後發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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