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月拿著蘇適的哮喘藥趕回拍攝現場的時候，明顯感覺現場的氣氛又變得有些不太對勁。

只見安欣目不轉睛地望著已換了另一身裝扮的陸寧澤，臉上的表情又變成了剛剛那種泫然欲泣的小媳婦樣。而陸寧澤則慵懶地坐在噴泉的水池邊上，一邊漫不經心地玩著池水，一邊冷眼望著她。

《千金游戲》的宣傳工作做得很足，以至於連平時很少看電視的江小月都大概知道故事的梗概。鑒於安欣跟陸寧澤所演的角色本來就屬於歡喜冤家，所以，江小月一開始還以為這是劇本中的場景，直到她看到現場工作人員凝重的表情。

然而，還沒等她來得及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空氣中忽然響起了陸寧澤的聲音：“我們這裏只有一句臺詞的配角演技也比你好。大小姐，不要再浪費我們大家的時間了！”

說這話的時候陸寧澤的嘴角微微勾起，眼中是毫不掩飾的冰冷笑意。

安欣強自忍住的淚水終於奪眶而出，卻依舊用一雙淚眼一瞬不瞬地望著陸寧澤。那眼神竟莫名讓江小月想起了遭遇她拒絕時的蘇適。

那麽悲哀，那麽絕望……

腦海中浮現出第一次見面時在廁所撞見的情景，想起安欣那竭盡了全力喊出的自勉之詞，想起剛剛安欣強忍著眼淚不停說對不起的情景，江小月忽然頭腦一熱，大步走到陸寧澤的面前，大聲道：“既然你嫌她演得不好，那麽就請你讓我們看看什麽叫做真正的演技！”

這句話說出口，江小月本能地感覺自己瞬間被無數灼熱的視線籠罩，環顧四周才發現幾乎所有人都在以一種近乎憐憫的目光望著自己。那些視線裏面的意思再明白不過，那就是：這個女的死定了。

江小月倒吸了一口涼氣，這才猛然意識到自己面前的這個家夥到底是誰。之前被陸寧澤親切友好的表現麻痹了，以至於出現狀況的時候大腦依舊在以之前的模式思考，渾然忘記了自己面對的其實是娛樂圈的混世魔王。

陸寧澤一怔，那雙依舊帶著陣陣寒氣的眼睛冷冷掃向江小月，就在江小月以為自己在劫難逃之際，他卻忽然嘴角一勾，響亮地說了聲：“好！”

“大小姐，今天我就讓你看看什麽叫做真正的演技。”

陸寧澤朝安欣所在的方向挑了挑眉，接著大聲地喊出了一個人的名字。再然後，一個化妝師模樣的人飛快地拎起化妝箱跟上陸寧澤的腳步離開了現場。

約莫過了十五分鐘左右的時間，那名化妝師終於再度出現了現場，只是陸寧澤卻沒有一同出現。而化妝師身後卻多了一名優雅高挑的女子，那名女子留著一頭乖巧的長直發，一雙桃花眼熠熠生輝，仔細看竟有幾分像是成熟版的陸寧汀。

“就是剛剛那一幕，我來演女主角。”

直到那名女子開口說話，江小月才意識她竟是陸寧澤。

極品偽娘……

那一剎那，江小月的腦海中只剩下這四個字。

“噗——”楊然正在喝咖啡，聽到陸寧澤的話直接將一口咖啡噴了出去，面前揚起一陣褐色的水霧。

占據了有利位置的娛記們已經開始瘋狂地按動快門，臉上的興奮溢於言表。當紅偶像男扮女裝反串出場的畫面的確不是什麽時候都能有機會遇到的……

除了按動快門的聲音，全場一片死寂，終於，張景生的聲音打破了這令人難耐的沈寂。

“要不要我幫你對戲？”

剛剛那一幕是兩個人的對手戲，陸寧澤演女主角，自然需要有個人來演本來由陸寧澤演的男二號。只是，陸寧澤的反應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只見他朝張景生微微一笑，而後斬釘截鐵地說了聲：“不必！”

“要不要再看一眼劇本？”

“不必了！”

張景生還想說什麽，陸寧澤已自信地一笑，站到了鏡頭面前。

“可以開始了嗎？”

一直到陸寧澤出言提醒，導演才如夢初醒般喊下了action。

陸寧澤要演的是《千金游戲》最開始女主跟男主確定賭約後，男主利用契約漏洞，帶著偽造好的某偏遠地區服裝職業學院的畢業證書找到女主，告訴女主她不能以法國ESMOD學院畢業生的身份進入公司，而只能以專科院校畢業的普通農家女孩的身份進入公司時的場景。

對於這種情感交鋒激烈的爭執戲來說，最重要的便是男女主人公之間的互動。陸寧澤斷然拒絕張景生幫他對戲的好意，這實在不能不令人感到驚訝。就在所有人都在狐疑陸寧澤將以怎樣的方式一個人完成這場沒有對手的爭執戲之時，陸寧澤那邊已開始了表演。

“尚景安，你來這裏幹什麽？”陸寧澤目視著虛空中的某一點，款款從別墅的臺階上走下，眼神清亮自信，舉手投足間一派鎮定自若的大家風範。

仿佛眼前有不存在的人遞給他某樣東西，他忽然伸出手去做了個接的動作，然後開始翻看並不存在的紙頁。整個過程中，他甚至還女人味十足地理了理耳畔垂下的幾縷發絲。

“這是什麽？”他擡頭望向虛空的某一點，仿佛那裏正站著一個活生生的人。

“畢業證書？”微微的停頓之後，他再度將目光掃向手中那並不存在的紙頁，“你什麽意思？”

似乎聽到了什麽令他不快的話語，他的瞳孔忽然驀地一收，接著猛然擡頭狠狠瞪向虛空中的某一點，仿佛那裏正存在著一個令他深惡痛絕的人。

“ESMOD學院的學位是我憑著自己的努力得來的，你憑什麽說我是靠家世？”他大聲地吼出這句話，明明是吼出的話語，卻並不令人感覺突兀，就連他那男性特征明顯的嗓音竟也無法讓人產生絲毫的違和感，就仿佛這部片子的女主本該是這個樣子的一般。

陸寧澤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虛空的某點，忽然，那目光中顯出了一絲松動，接著，裏面的驕傲與銳氣緩緩消失，最終化成了一個怔住的表情。

然而，那個怔住的表情只維持了短短一瞬，仿佛又從那個看不見的人口中聽到了什麽令人不快的話語。陸寧澤的面色陡然一冷，眼中射出一陣令人不寒而栗的精光。

“尚景安，我不會退出！我會向你證明，就算不是衛氏企業的千金，就算沒有父母給我的一切，我一樣能過得很好！”

陸寧澤保持著那個瞪視前方的表情N秒，直到導演喊“cut！”他才終於長舒了一口氣，摘下了頭上的假發。

整個過程中，絲毫沒有讓人覺得他是在演獨角戲，仿佛他的眼前真的還站著另一個人一般。

似乎是從另一個世界回到了現實世界，就在他摘下假發的一剎那，他整個人的氣質出現了驚人的變化，剛剛那個倔強驕傲的富家千金已蕩然無存，站在眾人面前的已是大家所熟悉的那個玩世不恭的當紅偶像。

接過化妝師遞上來的熱毛巾，胡亂擦去臉上精致的妝容，陸寧澤嘴角一勾，冷笑著望向安欣所在的方向，那眼神絕對算得上是輕蔑。

“大小姐，看清楚了嗎？這才是真正的演技，娛樂圈並沒有你想象中那麽簡單，別以為女主角是那麽好當的！也對，靠著父母蔭庇得到現在這一切的你，是一輩子都不可能明白這個故事的女主角的心情的！”

說完，他走到放水果糕點的桌子旁，抓起一只蘋果，張開嘴便“嘎嘣”一口咬下去。似乎是為了發洩某種不滿，這一口咬得極狠，江小月甚至感覺蘋果的汁水濺到了自己的臉上。

安欣剛剛止住的淚水再度奪眶而出，她深吸了一口氣，似乎想要說什麽，最後卻只是一把推開了準備上前安慰的楊然，掩面淚奔而去。

“導演，今天可以收工了嗎？”陸寧澤似乎很滿意自己一手造成的這個結果，破天荒朝導演展顏一笑。

“收工！收工！”

現在就算導演不想收工也已經沒有辦法了！女主角都已經跑掉了，不收工，這戲要怎麽拍下去？難道真的讓陸寧澤反串女主角？

“砰——”

江小月忽然感覺身旁掠過一陣冷風，等反應過來時剛剛還在那裏有滋有味地啃著蘋果的陸寧澤已被人一拳打倒在了地上。他怔怔地跌坐在地上，目光失神地盯著剛才對他動手的那個人，似乎一瞬間還沒有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順著陸寧澤的視線望去，江小月驚奇地發現自己竟看到了蘇適的臉。

蘇適，那個永遠冷著一張臉，就算全世界毀滅也可以毫不在乎的蘇適。此刻已完全不是他平時的模樣，他靜靜地站在那裏，用一種飽含怒氣的眼神冷冷瞪著陸寧澤，那神情竟仿佛一頭被激怒的猛獸。

“陸寧澤！你難道從來都不懂得要如何尊重女孩子嗎？”蘇適蹲下身，粗暴地揪住了陸寧澤的衣領，“誰給了你權力可以肆意踐踏別人的自尊？”

“她一個人拼命練習的時候你有沒有看到？她因為你的羞辱與刁難獨自一人躲起來哭的時候你有沒有看到？你知不知道，對於她那樣的女孩子來說，在明知道你會故意刁難她的情況下，依然每天來到片場需要多麽大的勇氣？或許她的演技的確不夠好，但你沒有權力用那樣的態度來對待她！”

蘇適頓了頓，平覆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接著道：“我不知道你為什麽會對她有那麽大的成見。但在對她宣判死刑之前，請你至少稍微看一下她的努力！連掙紮的餘地都不給對方留下，你不覺得自己很殘忍嗎？”

那一瞬間，江小月忽然感覺蘇適的視線越過陸寧澤落到了自己的身上。那視線疼痛又悲哀。

似乎已經發洩夠了，蘇適終於松開了陸寧澤的衣襟，他整了整自己揉皺的衣服，臉上的表情已恢覆到了一貫的冷漠。

“如果你不向安欣道歉，我退出！”他冷冷地掃了陸寧澤一眼，語氣中竟透著一股難言的疲憊，“我沒有辦法跟你這樣的爛人呆在同一個組合裏！”

他這句話一出口，全場一片嘩然，連剛剛忙著捕捉進化內訌畫面的記者們也紛紛楞在了當場。

“蘇適，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一直冷眼旁觀的楊然此刻終於急了起來，她一把抓住蘇適的手腕，此刻的眼神已經幾乎能噴出火來。

蘇適嘴角一勾，臉上緩緩綻開一抹嘲諷意味十足的笑，接著他眸光一斂，盯住楊然的眼睛，一字一頓道：“需要我再重覆一遍嗎？我說，如果陸寧澤不向安欣道歉，我，蘇適退出進化！”

蘇適說完，如釋重負般長舒了一口氣，奮力甩開楊然的手，頭也不回地朝著安欣剛剛消失的方向追了出去。

江小月還是有生以來頭一回看到那樣的蘇適。

記憶中的蘇適一直都是那副憂郁冷漠的模樣，仿佛就算世界真的毀滅了也與他無關。然而剛剛那一瞬，他的反應卻如此激烈，仿佛一座沈寂了千萬年，卻在突然之間爆發的火山。

目送著蘇適的背影漸行漸遠，江小月下意識地捏緊了手中的哮喘藥。

原來，自己真的從未了解過他……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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