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垠在一旁望見兩人相互註目,似有深意的模樣，喉頭緊了緊，胸口也有些酸澀了。他瞧了一會兒，大著膽子走上來，指了指玉宸抱著兩兩的胳膊,咽了一口唾沫說：“仙人……也是兩兩的夫君嗎？”

玉宸並不回頭,望著她若有所思,仿佛沒有看見有個短發的男孩在旁邊似的。兩兩卻躲閃開玉宸的目光,從他懷裏脫出來,低頭臉紅了紅說：“哪裏，這是我師父。”

無垠望了玉宸一會兒,低頭說：“與虛夷仙人長得這麽相像……我知道了……我將來也要變成虛夷仙人的樣子！”說到最後聲音越來越抑揚頓挫,隨後一轉身，徑直又不知向何處跑去了。

“這……”兩兩想上前去將他追回來，可師父又在身側，她自然是要陪著師父寸步不離的。

“回去吧。”玉宸也轉身登雲離去，兩兩“哎”的一聲還沒發出來，師父也走了。眼下荒山野嶺，就剩了她一個人，她也不知這兩個都是怎麽了，想了想，還是在山中觀微了一陣，飛過去把無垠後領提起來帶回了集修殿去。

無垠的腳剛落到地上便要跑，兩兩趕忙抓著他，說：“方才那個不是我夫君，是我師父。”

無垠偏了頭去，有些難過的說：“可他看你的眼神，和虛夷仙人一樣。”

兩兩嘴上笑一聲：“我從來看不透師父，天下人都看不透師父，你怎麽能看透呢？”

無垠堅定地擡頭望她，說：“我一定要和虛夷仙人一樣，我要練易容之術！”

說到易容，她倒是想起了風銜師兄。風銜擅長幻術，有機會可以將無垠小和尚帶去跟他學習。正摸著下巴想了這麽一遭，又將無垠丟了。這家夥就好像身上粘了炮仗一樣，一點便蹭蹭飛上天去了。

師父一整天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到了晚上睡前她來問安的時候，他忽然說了一句：“那少年還算明澈，倒是個修仙的材料，可惜心思沒有用在正途上。”

兩兩點頭笑說：“無垠很是可愛，沒想到師父也喜歡他。”

她說到此處，忽然想起風銜曾經挖苦她，說師父喜歡天下人，唯獨不喜歡她。這樣心裏一動，忍不住就問出來：“那師父喜不喜歡弟子？”

玉宸一楞，擡眼望著她，思考應該如何作答。回答這個問題的關鍵在於，文字之意思博大精深，這個喜歡又到底該按照哪種解釋為好呢。

兩兩的心涼了一半，低頭說：“弟子不想知道了，師父且安睡吧。”

玉宸卻忽然說：“如若你指的是方才說道無垠的喜歡，吾自然是喜歡你。”他若無其事地說完站起來，打算去榻上睡了：“明日吾在集玄殿開壇，你務必在下面安分坐著，莫要亂跑。吾若找不到你……”說到這裏頓了頓，好像找不到接下去的詞了。兩兩正傾耳聽著，還在納悶師父怎麽話不說完。

“怎麽還不走，要同吾一起睡？”玉宸一邊解掉頭上的冠帶，銀發順著那冠帶傾瀉下來，他微微側了目問她。

“可是……”

玉宸將外袍的衣帶解下抽出，緩緩順著肩頭脫下，手指一動，那外袍便規規整整地疊在榻前衣櫃上，他繼續泰然地脫下一件。

兩兩心裏通通一陣亂跳，趕忙地退了出去。心裏按捺不住一陣奇怪的情緒，她歸咎為是因為師父的半句話不達意。

最討厭說半句話便不說的人！凡心一旦跳動得厲害，就要糾結心絞，兩兩捂著胸口仰面倒在自己的榻上，腦袋裏回蕩著那句“吾自然是喜歡你……吾自然是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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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開壇之日，萬仙來賀，來自各個凡間修仙門派、仙界有名望的仙人都早已持帖等候在集玄殿前。空中到處衣袂飄搖，那都是些沒用拿到玄慕山帖子的，也遠遠觀微著，只盼得見千年未出的太上玉宸君。玄慕山的修士們更是群情激動，擠滿了萬階石梯。

兩兩隨著玉宸出來，也吃了一驚。玉宸淡定從容地飛起飄落集玄殿前，又是引起一陣此起彼伏的人頭攢動。

兩兩也正要跟上去，卻聽一人在身後開口：“還要躲藏到什麽時候？”

這個聲音有些耳熟，回頭一瞧，正是那日被她和虛夷冰封住的天將首領。兩兩冷笑一聲：“就憑你也想抓我嗎，不怕再被冰封起來？這裏人多，到時候恐怕你面子上不好看。”

那首領拿出一張天帝詔令，在她眼前展開一看，並不說話。那詔令以密音傳入她耳中，言辭鑿鑿而音切切，正是天帝的聲音：“身為師父的弟子，不替師父護佑蒼生，還以誆騙坐上冥主之位，私用幽冥秘術，引出幽冥血海，致使生靈塗炭，還要因此而連累師父嗎？速速前來伏法，不要讓師父在六界面前難堪！”

兩兩忽然心上沈重。她已經躲藏了太久，久到自己都快忘記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了，以至於她時常忘記自己是個罪人。師父說一切罪責與她一並承擔，她難道真的能讓師父如此嗎？

那詔令裏繼續發聲：“若是真的在乎師父，就自己上刑天臺來吧！”

天將首領將詔令倏然合上，搖身一變隨即消失。兩兩循著人群的方向向上看去，已然望不見師父。她知道，天帝令人密詔傳音給她看，又不強押她上天，就是不想驚動師父知道。看來天帝已經明白師父開壇的意義，便在於廣授仙道，為她減輕罪孽。

涼風習習，她的腿腳卻不知該如何移動。過了片刻，玉宸忽然傳音過來，言語柔和安定：“昨夜方說讓你不要脫離吾視野，在壇下靜聽吾言。現下是打算違逆吾了嗎？”

“師父……”兩兩心中一慟，眼裏滑落淚滴。

“怎麽聲音顫了？”玉宸低聲問。

“沒有。只覺得今天人好多。我就站在雲端，遠遠聽聽師父的教誨吧。”

玉宸沈吟：“也好。”

兩兩深吸一口氣飛了上去，與眾仙一道在空中望下。於萬人之中，師父仙姿獨立。難道真要因為自己的過錯，令師父面上從此蒙上灰塵？

腦子混亂成了一團漿糊，早已經不知師父在講些什麽。暈暈乎乎地站了一會兒，心裏終於打定了主意。她疏忽將雲彩一轉，向天界刑天臺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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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天臺前，雲霧四起。天帝早已經高座等待。等她在臺前落定時，天帝起身在她面前躬身作揖。

眾將在身後大呼，兩兩更是不解：“天帝這是何意？”

天帝這一拜之後，才又做回座上。一身華貴，正襟危坐，但仍舊流露出當日在昆吾宮初見時的不羈態度。

“方才一揖，是為師妹冒天下之大不韙，將師父救回寰塵的謝禮。”天帝表情嚴肅，這回辦正事，身側倒是沒有讓蒼虞相陪，兩兩望著他形單影只，反而有點單調。

“我的謝禮已經奉上，接下來，就該你的罰罪了。還不跪下！”

兩兩應聲而落，好不反駁。到了如今，必須得全部快速的承擔，否則師父一定感應得到。一定要在……論道結束前受完這天刑。兩兩咬了咬牙：“兩兩甘願受九十九道天刑，請您下令吧。”

天帝低頭望著她：“不是九十九道。在陽山之谷，你曾又一次催動幽冥血海，傷及地底六千魂魄，兩罪並罰一百九十八道。”

兩兩腿腳一軟，跌坐在地。一百九十八道，是要她魂飛魄散！

天帝長嘆一聲，站起，目光望著她盡是悲憫和惋惜。“交出冰魄五濁劍，我會將他歸還冥主。一切就在今日休吧，師父二十萬年的聲名，不能因你毀損。過了今日，我將在瑤池設宴迎回師父。你要諒解師兄的一番苦心。”

兩兩只覺得這地方森獄嚴寒，心裏和身上都冷得很。然而罪責在身，她沒有什麽可說。手中祭出冰魄五濁劍，冰面鋒利透明，她靜靜地觸摸著，仿佛她身上的血已經和這冰面一樣的寒冷了。將近千年的時光，這劍靜靜伴隨著自己，不曾說一句話，卻也有了感情吧……

身旁大將走上來將劍奪過，刑獄一般的眼神可怖非常。身後兩人走上來，架起她的胳膊。天帝身後的雲霧漸漸揭開，

“怨憎別離，執愛禍業，你若是了悟這些是苦楚，了悟師父已死不能追回，了悟身世命運無法可逆，便不會犯下逆天錯事，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啊。”天帝頻頻搖頭感慨。

兩兩忽然望著遠處驚恐大叫：“蒼虞……！”

天帝猛然一驚，循著她目光轉頭，什麽都沒有，疑惑又有些憤然地睨她一眼：“師妹這是何意？”

兩兩冷笑一聲：“天帝超脫了嗎？”

看著她被大將向著天刑銅柱推過去，他這才恍然，她是嘲笑他方才那句讓她覺悟的話。怨憎會，愛別離，連他都沒有了悟的東西，怎麽能拿來勸她。

“如此慧言善辯，這小師妹……倒是可惜了。”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更新遲到了！我……我知道我錯了！所以！！還是用紅包道歉吧……

今天的氣氛比較昏暗哦，不過明天就轉折啦，明天神轉折呢，濕敷辣麽強大，還能不救疼愛的小徒弟咩！！再再劇透一下：濕敷明天悶騷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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