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

等他們躡手躡腳小心翼翼溜出來時，鎮上的妖怪已經睡著了。連啾鳴的夏蟲都安靜了許多, 只有千萬株被風吹動的草葉一邊發出細密的沙沙聲, 一邊輕輕的撓著裸露在外的腳踝。

明明被觸到的是腳踝, 臧十一的心裏卻癢癢的。

塗攸牽著他的手，並肩走在通往山頂的小路上。夜空澄澈, 銀白的月光落在塗攸密密的眼睫間, 溶溶曳曳，淌出幾分平日裏不顯的光華。隨著呼吸一顫一顫。

臧十一還是沒能忍住，湊上去啄了一口。

“走路呢。”被突然襲擊，嚇了一跳, 塗攸不由得瞪了他一眼。

大約是被這句人聲驚到，茂密的草叢中，不知道有什麽小動物窸窸窣窣地朝遠處跑走了。

臧十一瞇了瞇眼。

“餵——”下一秒, 被突然打橫抱起的塗攸驚呼出聲, “你——”

“噓。”毫不費力地抱著塗攸在林中穿梭，臧十一壓低了聲音，“再鬧會把螢火蟲嚇跑的。”

風吹草葉, 樹影幢幢, 越往林深處月色越幽微。光漸漸地暗了下來。

但塗攸一點兒也不害怕，他伸手摟好臧十一，聽著耳邊時輕時重的風聲，默默地勾起嘴角。

快至山頂, 他輕輕在臧十一肩上咬了一口：“到了。”

“就在這兒？”絲毫沒見到螢火蟲的蹤跡，但臧十一還是依言停下了腳步, 抱著塗攸原地打了個轉，“沒看到啊？”

他們所處的位置在山林的盡處，再往上走就是山頂。林間昏暗無光，即使他是眼力極好的妖怪，也要費點力氣才能看清塗攸的臉。

“會有的。”塗攸很篤定。

他從臧十一身上跳下來，自己躡手躡腳地尋了處草叢蹲下，又伸手招呼臧十一。

被這個孩子氣的舉動逗笑了，臧十一也跟著他藏在那處草叢後，壓低了聲音：“你怎麽知道？”

臧十一對螢火蟲倒是沒有什麽太大的興趣，但既然塗攸特意帶他來看，他不想看見塗攸沒看見螢火蟲後失望的樣子。

塗攸歪了歪頭，臉上露出一點懵懂的神色，隨後小聲說：“我就是知道。”

“小的時候我經常到這裏來看。”畢竟是山谷，即使盛夏時節，夜風也有點涼。塗攸啾地打了個噴嚏，下半句就帶了點軟軟的尾音，“我最喜歡螢火蟲了。”

害怕他受涼，臧十一也顧不上會把衣服弄臟，信手拂了拂草葉，坐下後把塗攸摟到懷裏：“為什麽？”

以前從未聽塗攸提過這件事。

縮在溫暖的懷抱裏，沈默了一會兒，塗攸仰頭：“因為它們很亮。”

“在黑暗裏很亮。”察覺到臧十一的茫然，他又飛快地補了一句，“我很喜歡。”

聽到塗攸這麽說，臧十一緩緩地擰起眉。

“你怕黑嗎？”他小心翼翼地把手覆上塗攸的背，拐彎抹角地問。

這個問題似乎讓塗攸有些為難，臧十一並沒有立即得到一個答案。

突如其來的沈默裏，林間不知為何升起了薄薄的一層霧。涼涼的霧直朝骨頭裏鉆，令人頓生寒意。

看來今晚是看不到螢火蟲了，臧十一心想。

他正琢磨著該說些什麽安慰的話，懷中一直沒吭聲的塗攸動了動。

“以前很怕。”塗攸低著頭，臧十一只能看見說話時快速翕動的眼睫。

他不由收緊了手。

但塗攸並沒有如他所想乖乖順勢靠到胸口，反而稍稍掙開了他，然後仰頭。

“現在有你。”塗攸純黑的眼眸裏突然多出了不知道從哪兒落下的星光，“就不怕了。”

那些星光起先只有微弱的一點兒，忽明忽暗的，卻隨著對視漸漸密集，慢慢匯成了一條發光的銀河。

臧十一心口一窒，想要說話，卻被塗攸捂住了嘴。

接著，他看到了從來沒有看見過的景象。

萬千瑩綠的光點自林深處流水般淌出，呼吸一樣翕合，輕飄飄地落在每一簇樹梢上。即使是最澄澈的夜空，星子的數目也不及此時林間的萬分之一。

龐大的螢火蟲群輕盈地飛舞著，悠悠地在枝葉間穿梭。所到之處一片瑩然，從最低矮的灌木到頂尖的樹冠，整座森林都被這群發光的流螢占據了。

冰涼的霧氣早就不知道躲到了哪裏，有光點擦著臧十一的發梢飛過，又在塗攸的頭頂打了個轉兒，才不緊不慢地去追趕飛走的同伴。

臧十一不知道該說什麽，只能緊緊握住塗攸的手。

他們默默地看著這群會飛的星子穿過森林，誰都沒有說話。

順著夜風，數以萬計的流螢逐漸向山頂的方向飛舞，仿佛要飛到天際，成為真正的星辰。

眼見著螢火蟲就要朝林外湧去，塗攸突然站起了身。

來不及反應，臧十一已經被他拽著，緊緊地追在流螢之後。

受到驚嚇，螢火蟲開始快速移動，猛地高飛了起來。但他們的速度更快。一會兒就趕上了因為驚嚇而不斷散開又迅速聚合的流螢。

“喜歡嗎？”這個時候無需噤聲，塗攸牽著臧十一的手，一邊在這片會移動的星辰下穿梭，一邊轉頭大聲問臧十一。

已經隨著螢火蟲群跑出了森林，到了沒有樹木遮蔽，視野開闊的山頂。清朗的月光把螢火蟲襯得黯淡了許多，但塗攸眼裏還是一閃一閃的。

臧十一猛地剎住了車。

螢火蟲群四散開來，整個山頂都漂浮著淡淡的光點。把他們溫柔地擁在月色中。

他沒有說話，伸手輕輕攬過了塗攸。

這是個不摻雜一點情/欲的吻，和流螢一樣純凈。細密綿長，像是不會結束一般。

最後，臧十一還是戀戀不舍的松開了已經被吻得喘不過氣的塗攸。

他凝視著塗攸，盡管頭頂圓月高懸，周圍流螢飛舞，彼此眼中也只有對方一個。

“喜歡。”他溫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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